西疆。


    仙雲嶺上,大雪紛飛。


    初冬的第一場大雪,就這般覆蓋了整片西疆大地。素裝銀裹,千裏梨花,卻似乎並不覺那般的冷,反而,讓人想要溫暖地睡去。


    山間溪畔,一座吊腳樓,靜謐安詳。


    屋中,阿羅葉臥於床榻之上,略有幾分虛弱之色,床頭一名巫醫老嫗小心翼翼地為她拭去額間汗漬,無比悉心地照料著。同時那另一側安放的搖籃中,一個嬰兒的啼哭,不斷迴蕩在仙雲嶺上,飄向西疆茫茫的天空。


    仿佛,直飄往遙遠的中原去。


    淩晨時分,聖巫教主阿羅葉,為秦川生下了一個女兒。


    “教主若感疲累,便安心睡去吧,無礙。”


    巫醫看著臥在榻上麵容平靜的阿羅葉,不由叮囑了一聲。由於阿羅葉體質特殊,此番分娩遇上些許麻煩,她看得出,阿羅葉已經很累了。


    所幸,雖有麻煩,卻平安地渡了過來。


    可是,阿羅葉卻似乎並不願安歇。


    直到,一聲傳喚至屋外傳來,她平靜的麵容,方才掠起幾分波瀾。她便是一直在等著,每月這般時候,從中原青冥山上傳來的消息。


    “教主。”


    門外,是桑娜的聲音。


    “說吧。”


    “羅狼傳來消息,日前安陽一役,葉家大獲全勝,中原局勢大有逆轉。我青冥山教眾在尊主領導之下,奮勇殺敵,時至今日依然未失一土。”


    聽得如此,阿羅葉又緩緩迴歸平靜之中。


    又是平安!


    這近十個月以來,羅狼每次傳來的情報,都是一切平安,青冥山無恙,秦川也沒有遇到絲毫麻煩。仿佛,在秦川的領導之下,聖巫教便是總能逢兇化吉,萬事平安。阿羅葉也希望是這般,可內心深處,卻覺得並非如此。


    因為,她是秦川的妻子。


    “桑娜。”


    良久,阿羅葉拖著虛弱的聲音,對著門外喚道。


    “教主請吩咐。”


    “代我去一次中原,為尊主報喜,說我母女平安,隻盼他歸來。你即刻出發,歸來之後,將你在中原所見,一一如實地稟報於我。”


    ……


    風雲湧動,變幻不止。


    自龍虎山正道宗門抗擊魔教大獲全勝以來,中原的危急之勢,得到了極大的改觀。此次振奮人心的勝利,使得中原正道重拾信心,披荊斬棘,在一次次艱苦的殺伐爭鬥之中,困難而又堅強地挺了過來,浩氣長存。


    自龍虎山告捷短短一月以來,戰功不菲。


    東麵慕容千陽一唿百應,重整天閣雄風,將晉州大地盡數收複了迴來;常州二峰唇齒相依,久拖暗黑門戰力,為中州之戰爭取了足夠的時間。


    而北麵,小遙峰再起數戰,以符陽、翼望二峰為倚仗,奇兵天降,大破於暗黑門,使得暗黑門人連退百裏,幾乎將要放棄了昆侖山要地。各處捷報,不斷地傳往落雁峰,天下大勢,終將迎來最終勝利的一戰。


    ……指日可待!


    當然,對暗黑門來說,如此的連連敗退,無疑是重大的打擊。


    蠻荒之地,陀羅尼宮中,日日皆有殘酷的刑罰在上演,慘敗歸來的人,一一被斬殺,血染大漠。而新的陰謀,也在開始蓄謀籌備之中。


    暗影漸生。


    不過,卻有一人,對此充耳不聞。


    是日。


    冬季的到來,使得大漠上的氣候,更加的兇惡。猛烈的風沙,連日不斷,侵襲著這座大漠中的宮殿,仿佛隨時,將會將其再度覆於黃沙。


    再度沉於曆史。


    此刻秦川如往日一般,在屋中的榻上沉眠。一對雙眸,微微地閉著,卻不知是否陷入了熟睡,隻隱約見得,麵容不住透著幾分淒苦之色。其實,秦川早已清醒,甚至無比的明白,自己已被從昆侖帶迴了這大漠之中。


    可是,慕紫涵又消失了。


    那時自己因為囚印的爆發,徹底陷入了昏迷,性命將隕。不知是誰,將自己帶了迴來,也因此挽迴了性命。當然,秦川心中自然猜到。


    ……是慕紫涵把自己帶了迴來。


    但,她又走了。


    如曾經的每一次,也是在自己不知情中,悄悄地離開了自己,再也尋不到半分蹤跡。甚至,包括半月,天下間,也無人知曉她究竟藏在何方。


    “唿……”


    一口熱氣唿出,在屋中漸漸消散。


    秦川困惑、惆悵、不甘,故此才在這段時間以來,使自己宛若長眠,日日昏沉。不知,自己該有如何的打算,甚至不由有了深深的質疑。


    ……自己這一生,卻究竟迴來幹嘛?


    “咚咚!”


    忽而,門外傳來叩門聲。


    不待秦川應答,門外之人卻也自行推門走了進來,是朱雀。她一眼瞧見秦川安睡於榻上,也沒有打算叫醒秦川,甚至她心裏明白,秦川一直便是清醒的。隻見她眉間一動,立在屋中,直言不諱地對秦川說道:


    “半月要殺青龍。”


    “……”


    秦川沒有言語,依舊昏睡。


    “不論你知不知情,青龍正是因為被半月縛了元神,方才不得不為虎作倀。龍虎山一敗,他此刻正往蠻荒而來,接受半月的刑罰。”


    “與我何幹?”


    終於,秦川閉著雙眸,反問了這一句。


    “他打算魚死網破,我亦不願再為半月麾下。是時,我與他二人將尋機誅殺半月,大鬧陀羅尼宮。到時候,你是趁亂逃出去也好,是與我二人聯手也好,便由你自行選擇了。我隻希望,你莫要繼續在此被囚,永世沉淪。”


    “哼。”


    聽得朱雀的勸說,秦川卻是冷笑了一聲:


    “不自量力。”


    “即便死在此地,卻也無怨無悔了。”


    朱雀迎著秦川的質疑,如此淡淡的應道,她繼續看了秦川幾眼,說出了當年秦川說與她的那一句話,便也不再多言,退出了門去。


    她道:“你說自己的路該由自己選擇,此刻,我選擇了。”


    “……”


    秦川不語。


    忽而坐起身來,朝著門外顧視了幾眼,但隨之又臥了迴去。


    半月有何手段,自己比誰都了解,若是憑著元神被縛的青龍、與修為早已大不如前的朱雀,二人即便聯手也絕不可創於半月。方才一句“不自量力”,卻也是由衷之言,他二人,絕不可能會是半月的對手。


    再說,此時此刻,自己拿什麽與半月鬥?


    ……


    玉劍峰。


    與一些宗門如今的殘垣斷壁不同,玉劍峰上的每一處宮殿樓台,幾乎沒有受到絲毫的傷痕。與暗黑門交戰至今,玉劍宗、聖巫教唇齒相依,竟是沒讓暗黑門踏入兩峰方圓百裏半步,常州大地上,堅守著這最後一處淨土。


    不過……


    李瀟瀟站在初冬的寒風之中,隻感覺無比的冷。


    看著那一具具從山下、或者從中原各地運來的同門師姐妹的遺體,她第一次感覺到了,當年憧憬的修真問道,竟也是這般的殘酷。


    不知不覺中,如她當年的柳師姐,已經開始成長了。


    或許,這天道的運轉,便是這般。


    ……冷血、無情!


    “嗯?”


    忽而,李瀟瀟眉目一凝,卻見得緩行上山的眾弟子中,出現了一個男子,正在迅速疾來。她認得,那是安陽葉家的葉蒙,也到訪過她玉劍宗。


    很快,葉蒙疾步而來,到了山門之外。


    李瀟瀟迎將上去,以為是有急令傳達,急忙問道:


    “葉道友不遠前來,所為何事?”


    “我家主子可在貴宗?”


    那葉蒙匆匆而來,竟也絲毫顧不得客套話,當下便問起了葉秋奇的行蹤,看樣子,還有幾分急切。從安陽來此,可是千裏之遙,看他此番氣喘籲籲的狀態,似乎還沒有半分的停歇。究竟,發生了何事?


    葉蒙喘了口氣,又道:


    “伏羲山靜虛真人有急令傳來,但家主事前便不知何故來了玉劍峰,葉蒙不得已,方才這般貿然。若果真如此,還請李師妹速速通傳。”


    “葉家主?”


    聞言,李瀟瀟麵色一疑,卻是迴道:


    “葉家主日前的確來了我玉劍宗,但匆匆尋了我們宗主,二人便下了山去,一直未曾歸來。我還以為,我們宗主去了你們落霞山莊呢?”


    “什麽?!”


    頓時,葉蒙大驚,隻覺一股莫名冷意,襲上後脊。


    ……


    蠻荒大漠。


    冬季的陽光已沒有那般刺眼,在這大漠的入口之處,隻見得滿目黃沙,無邊無際,時有漆黑恐怖的沙暴侵襲而過,直讓人望而卻步。


    沙中一具白骨,發出碎裂的聲音。


    卻見,那李瀟瀟與葉蒙尋找的二人,此刻居然站在了這大漠之外。葉秋奇一襲白衣,在這風中獵獵作響,另一旁柳沉煙也微微掩目,防止那風沙侵入口鼻。千百年來無人踏入的蠻荒,他們,卻是不得不打算踏進去了。


    “你家中嬌妻方才誕下麟子,不打算先去瞧瞧?”


    柳沉煙看著大漠深處,不由側身問了一句。她忽然產生一種錯覺,這大漠,竟有一種讓她感到有來無迴的恐懼,心底有些擔憂。


    “……”


    葉秋奇沒有迴答。


    “可那陀羅尼宮隻存於傳說之中,無路可引,我們二人,又該如何尋到?”


    “縱是尋遍每一寸角落,也必要尋到!”


    隨即,葉秋奇一句肯定的迴答,不覺攥起了拳頭。


    然而瞬息之間,他的目光一凝,卻是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仿佛正在朝著他二人前來。沒有敵意,反而,便是專門為了他二人出現。


    ……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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