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


    陀羅尼殿。


    “殿下,小遙峰,失敗了。”


    陸空低垂著頭,向著殿上之人稟告道。陽光從殿外傾瀉進來少許,拉出他一條長長的影子,一直融入殿內深處的黑暗之中。


    除了他,殿下隻有穆痕一人。


    “看來,那些個老家夥,忍耐不住了。”


    半月一句應答,迴蕩在空蕩蕩的殿中。


    殿上那張石椅,被完全覆蓋在黑暗之中,盡管殿外陽光明媚,但似乎僅僅隻延伸到石階之下,便再也不得前進半分。一眼望去,似乎隻見得,半月一對深邃的眼眸,帶著幾分詭異的笑意,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卻似乎,這般結果,他早已料到。


    “中原亦有炎天衛前來。”


    隨後,陸空依舊俯首站立,傳達著中原而來的情報。


    “如何?”


    “白虎聖使於雲夢澤斬殺天荒子,如今天閣惶惶不安,本有敗退之勢,但因慕容千陽,又迅速恢複了攻勢。此刻,仍在晉州僵持不下。”


    “中州呢?”


    “龍虎山久攻不下,五行旗眾損失過半,依然入不得安陽。”


    陸空迴答著,在這幽暗的殿中,忽然感到了幾分冷意。


    “哐!”


    話音剛落,頓時隻見半月站將起來,終於見得其暗影下的麵容。卻是無比的殘戾,再也沒有以往的處變不驚。如此,使得陸空更加的頭骨發寒。他從未見過,半月一貫淺笑安然的臉上,露出過這般讓人顫栗的神情。


    一聲厲叱,隨之傳來:


    “若再久攻不下,讓青龍提頭來見我!”


    “……是。”


    陸空身軀一震,低沉地應了一聲,旋即緩緩退去。不知為何,這一次再見侍奉多年的半月,他居然感到了如此的陌生,猶如,徹底變了一個人。


    他,竟不敢在這殿中久待。


    “哼。”


    良久,穆痕一聲邪笑,從那暗影中行了出來,卻對半月說道:


    “殿下手中本有一擊必勝之法寶,卻為何不用?”


    “我半月,豈容你來教我?!”


    緊接著,便是半月的又一聲厲叱。他當然知道,穆痕口中的“法寶”是什麽,卻更加知道,眼前這個穆痕,早已心懷不軌之心。


    倏爾,半月麵色一緩,坐了迴去。


    “當年,你背叛老家夥轉而臣服於我,這玄武聖使的寶座,可絕不會你僅僅想要的吧?”


    “殿下說笑了,我對門主之位,絕無半分興趣!”


    穆痕淡淡一笑,竟有幾分誠摯。


    不過,此情此景,他居然如此毫不避諱地,將半月話中未說的剩下一部分指明了出來。如此明目張膽,在半月的麵前,說道那暗黑門主之位。如今半月的位置,並非他想要的,那他真正想要的,卻又究竟是什麽呢?


    半月冷冷一笑,卻沒有再言。


    隻,那迥異的眸中,再度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


    分明,是一種無比的狂熱。


    ……


    昆侖。


    清晨的陽光,給這片茂密的山林,帶來了幾分和煦。


    秦川抱著慕紫涵,踏在青石綠草之間,伴隨著潺潺流水之音,仿佛一同走過了始終未曾同行的道路,那一段,久違的路途。


    慕紫涵依然沒有醒來。


    “很快,我便帶你迴家。”


    秦川看著懷中伊人的容顏,暖暖一笑。


    隻不過,略顯蒼白的臉上,卻是分明透著難以承受的苦楚。胸前那個印記,已經完全浮上了詭異的黑芒,一股股劇痛,不斷侵入心神之中。秦川知道,若是自己再不返迴蠻荒,很快,便會心神交瘁而死了。


    很快,便能迴家……


    一邊行著,秦川的元神,也在不斷地窺探著四周。所幸還有元神可以依靠,否則,這一夜而來,他們早已被林中不斷搜尋的正道中人發現了。


    他們整夜的搜尋,竟依然還未放棄。


    ……不。


    忽而,秦川腳步一滯。自己,還是被找到了。


    此時前方那林間小徑之上,出現了一個道人。趙明誠手執仙劍,卻已赫然立在了秦川二人的前方,淡淡的真元之氣,已然開始彌漫。


    “卻還是不放過我麽……”


    秦川一聲淡淡自語,一手扶住慕紫涵,另一手,將龍脊祭了出來。隻是,如今早已沒有半分真元可供驅使,這般姿態,根本不足與趙明誠為敵。


    ……隻,代表了秦川的倔強與不屈!


    “……”


    趙明誠神情一滯,卻是,沒有言語。


    朝陽霞輝,透過那層層茂密的枝葉,卻頑強不屈地傾瀉了下來,照亮了整片昏暗的叢林。片片常綠的樹葉,流光溢彩,無比美妙。


    直,讓人迷醉。


    他隻看著,秦川背著慕紫涵,一步步向他走來。


    “篤。”


    “篤。”


    “……”


    直至,擦肩而過。


    趙明誠始終沒有動作,原本彌漫的真元,也不知何時盡數斂入了劍中。他能明顯地察覺得到,秦川丹田被徹底地封印,驅使不出半分修為;甚至,擦肩而過之時,他還瞧見了,秦川殘破衣襟之下,那個古怪的印記。


    他依舊呆呆地站立著,手中劍兵,緩緩垂了下來。


    心中,如何也下不了決定。


    當年,落雁峰上這個風華正茂的年輕弟子,曾以真正的性情與實力,博得了他的肯定。而此番,他才發現,能讓他肯定的,不止如此。


    ……還有,那堅定不移的道途。


    不知不覺,身後,秦川已經開始漸漸走遠。


    “此去何處?”


    忽而,趙明誠迴過身來,喚停了遠方的秦川,如此問道。


    聞言,秦川微微停下了半晌,緊了緊那對攬在自己脖間的慕紫涵的手臂,身旁懸立的龍脊,緩緩隨著一陣光芒,也徹底地匿去。


    秦川麵色愈加慘白,繼續了前行。


    “大漠。”


    ……


    小遙峰,浮雲飄冉,雲鶴齊飛。


    那遼闊的深山叢林之中,朝霞之下,顯得無比的靜謐安詳。


    “唳!”


    一對飛鳥,忽而驚飛而起,彼此攜遊,卻是向著更高更廣的天際飛去。隻見得蒼穹之上,一抹明媚的驕陽,透過雲層,紛遝而來。


    如此的,美。


    此時的秦川,臥在一塊青石之上,雙眸緊閉,麵色無比慘白。似乎還伴隨著陣陣的顫栗,神智不清之中,卻還依然緊緊握著那隻手掌,一刻也不敢鬆開。一個紅衣女子,靜靜地站在他的身旁,落寞的背影,看不清麵容。


    隻靜靜,看著秦川。


    她忽而探出手來,緩緩伸向秦川的臉頰,似要撫去秦川的苦楚。然而在即將觸碰的那一瞬,卻,止了下來,孤零零地懸在空中。


    許久許久。


    ……


    龍虎山。


    依舊在那山崖之上。


    葉秋奇仗劍而立,遙望著中原大地,衣袂飄飄,似有氣吞日月之雄風。數月以來,一把殘月劍下,不知沾染了多少宵小奸邪的鮮血。


    遠方,一輪紅日,冉冉升起。


    中州持續以來的正邪激戰,終於這黎明到來之際,徹底宣告了落幕。中州之危,在此刻徹底煙消雲散,中原大地,再度迎來了乾坤浩氣,朗朗清明。這一月有餘的生死交鋒,終於,以中原正道的大獲全勝,告終。


    邪不勝正,浩氣長存!


    “無他,來之即戰,僅此而已!”


    此一句,便是當初誓師之時,葉秋奇站在天下英豪麵前,發出的一句豪言。不施半分謀略詭計,不憑援兵一人一卒,死戰一月,血染長空。


    葉秋奇麵對暗黑門五行旗持續猛攻,沒有使用任何一次謀略,僅據龍虎山之險,死守足足一月,每每與敵交鋒之時,皆是迎在眾人前方,奮勇殺敵,長空破浪。終以厲兵秣馬,反攻於暗黑門,使之落荒而逃,不戰而勝。


    帶領中原正道,贏得了此番徹底的勝利。


    他的威名,如今早已傳遍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可,旁人見得,卻總瞧見他眉間不散的愁緒,今日大捷之時,居然也如往常一般,立在那山崖之上,隻看著浮雲遍野,暗自悵然。


    忽而,一個人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家主。”


    卻是葉家葉蒙的聲音。聽得如此,葉秋奇終於迴過身來,瞥了一眼另一側振奮歡唿的眾人,也隻淡淡一笑,轉而看著葉蒙,詢問來由。


    “何事?”


    “落霞山莊傳來消息,家母於昨日夜中,誕下了麟子。”


    “……”


    聞言,葉秋奇頓時一怔,許久也未說出話來。


    “恭喜家主!賀喜家主!”


    葉蒙舒眉一笑,卻是無比的歡喜。如今大獲全勝,葉秋奇聲名大震,葉家又有了子嗣傳承,如何不是一件大喜之事?!之前統領正道堅守龍虎山,即使安陽近在眼前,葉秋奇也未曾下山一看,此番,卻是終於等來了機會。


    ……雙喜臨門!


    隨即,葉秋奇緩緩從呆滯中迴過神來,眉間籠罩許久的陰翳,仿佛一瞬間被徹底衝散了開,當下雙眉一舒,眉開眼笑。


    “隨我速迴山莊……”


    “葉家主!”


    突然,葉秋奇方才說罷,卻見一人匆匆而來,落在二人身旁。倒也奇怪,本該在小遙峰據守的伏羲門弟子程佳,如何會來了這龍虎山?


    莫非,又有何緊急狀況?


    葉秋奇麵色一凝,轉目看向了程佳,這個,當年的同門。


    見狀,程佳也不多禮,她本也與葉秋奇認識,在這般時節,也不必說道客套之言。隨之麵色也迅速一正,對葉秋奇說道:


    “師父著我來給你帶一個消息。”


    “關於何事?”


    程佳神情微微一凝,似有些不明所以,隻答道兩字:


    “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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