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雷閣。


    夜幕將至,燈火齊明。


    這東雷閣當初秦川下山曆練之時來過,倒也不算陌生。唯獨不同的是,如今自己的地位,已與當年初出茅廬的伏羲弟子截然不同了。


    依然是那間待客的大廳之內,仆人侍從已被盡數遣走,隻有許天揚代表著東雷閣,與秦川、阿羅葉二人共進晚膳,一切,皆是最高的禮節。


    “當年,在這廳中一齊吃過飯,後來又在雲夢澤逃過一劫的,如今都已是各門各派的頂梁柱了……嗬,真是世事難料。”


    觸景生情,秦川如此淡淡道了一句。


    算起來,自己也是在這廳中與這些人結識的。柳沉煙,成了如今的玉劍宗宗主;許天揚,在其父遭了變故後,操起了東雷閣的大事;本空,想必在不久了音禪師隱世、又或者圓寂後,也會成為梵音寺的一大人物。


    隻有那個薛浩,這些年倒是默默無聞了。


    “是啊。”


    聽得秦川這一句,許天揚似乎也恍惚間覺得親近了幾分,也歎了一聲,“前段時日,伏羲門的上官師妹也曾來過……”


    忽然之間,許天揚猛然迴過神來,察覺自己說錯了話,悄悄斜眼看了看阿羅葉,又覺得被一股淩厲的眼神牢牢直視著。隨即,又輕輕歎了一聲,轉迴看向了秦川,迎著秦川幾分緊張的神色,繼續說道:


    “上官瑤因師門事務來訪過。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聽得秦兄感懷,方才如此作歎,上官瑤侍奉靜虛真人左右,如今地位也是不同了。”


    “她來過?”


    聞言,秦川沒有顧及阿羅葉,問道:“所為何事?”


    “這倒不知。”


    許天揚迴道,“隻向我打聽這晉州地貌,得了消息便告辭而去。伏羲門的事情,我東雷閣也不好多問,但依我來看,並非危險之事。”


    “唿……”


    秦川長舒了一口氣,沒有再問。


    伏羲門派遣弟子中原四處遊曆,也是常有並且十分尋常的事,上官瑤來訪東雷閣也沒有多少奇怪。更何況,眼下還有要事,蕭如白至今下落不明,自己揣著那根瀝血簫,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打探上官瑤的下落。


    隻要她安然無恙,一切便好。


    “不知秦兄此番來訪東雷閣,所為何事?”


    酒過三巡,本就與秦川沒有多少話的許天揚,也不再客套虛言,直接問起了秦川前來的目的。他可不會認為,秦川與阿羅葉,會是單純來拜訪的。


    眼下,晉州可是多事之秋。


    “你東雷閣常駐晉州,眼線探子遍布,想必消息也是比旁人靈通。我來此,便是向你打探一些情報,如果知曉,還望知而不言。”


    “自然。”


    許天揚點了點頭,“不知要何情報?”


    “蕭如白,你可認識?”


    秦川直接問道。自己要問的,也並非機密,想這許天揚比誰都明事理,定然也不會知而不答。沒準,他還巴不得自己欠上他一個人情呢。


    “此人略有耳聞。”


    許天揚答道。


    當初幫聖巫教護衛青冥山的,出自逍遙穀的弟子蕭如白,誰人不知?不過,聽得秦川如此相問,許天揚自也猜到了,秦川是想打探關於蕭如白的消息。要說有什麽人哪一日進出晉州之境,他東雷閣倒是比誰都清楚。


    隨即,許天揚沉思了半晌。


    “秦兄說的蕭如白,我未見其真容,也不太好辨識。不過幾日前,雲夢澤畔有一樁修真之人屠殺平民的命案,全鎮人慘死,據說兇手便是一個白衣素麵的年輕男子。那日我去現場看過,的確有逍遙穀的氣息。”


    “?”


    聞言,秦川眉目一沉。


    見狀,許天揚會錯了意,急忙又道:


    “我並非說那男子便是蕭如白,也未說他便是兇手。案情未定,一切隻是流言。但其中的逍遙穀修為氣息,我許天揚自認不會識錯。”


    “事發之地在何處?”


    “龍泉鎮。”


    許天揚答道,“那處算不得遠,事發之後便被我東雷閣封鎖,所以外人難以得知。如果秦兄要往,明日我願領你前去。”


    “不必了。”


    隨即,秦川擺了擺手。


    東雷閣乃是這晉州的修真霸主,眼下龍泉鎮出了這等慘絕人寰的命案,自是全部封鎖,避免擾亂民生。不過,秦川可不會認為,他們能夠連自己二人也鎖在外麵。自己此刻心中迫切,哪裏還等得了明日?


    想著,便欲告辭而去。


    “且慢。”


    忽然,卻是許天揚喚了一句,隻見他眉間透著幾分難言之隱,最終抿了抿唇,還是對秦川道了出來:“秦兄,你且先見一個人。”


    “?”


    秦川不解。


    不過隨之許天揚也不言語,隻是搖了搖頭。緊接著,自大廳之外,一個男子緩緩踏了進來,本是意氣風發的年紀,此刻卻顯得無比的憔悴,似是正經受著無比的磨難。不是旁人,卻是那方家的遺子,方宇軒。


    “哐……”


    頓時,堂中一片沉寂。


    阿羅葉緊緊盯著行進廳中的方宇軒,手中杯盞輕輕放了下來,卻依然在這寂靜的廳中,傳出清晰的聲響。一股殺氣,隨時準備爆出。


    他來作甚?


    “秦兄、阿羅教主。”


    隻見方宇軒神色淒苦,見得秦川二人,倒也先行了一禮。


    秦川看了方宇軒一眼,沒有言語。自己與這方宇軒本就沒有交情,更甚者,自己乃是他殺父仇人,此番見麵,自是氣氛凝滯。隨即,秦川轉而瞥向許天揚,似是責問他將方宇軒帶到自己麵前,是何目的?


    “秦兄放心。家父犯了大錯,執迷不悟,因秦兄之手方才得以解脫輪迴。宇軒此番冒昧前來,並無敵意。”


    不待許天揚言語,便是方宇軒率先說道。


    聞言,秦川定了定神:


    “與虎謀皮,自有惡果。”


    “宇軒深知。”


    方宇軒又行了一禮,繼續道,“今後中原也不會再有方家了,我明日便退出中原,做一雲遊散人了。今夜前來,便是為當初之事道歉。當年雲夢澤數十正道弟子喪命一案,已經查明,正是家父暗中所為。”


    聽方宇軒說著,那邊的許天揚也點了點頭。


    隨著方家背後的事情漸漸水落石出,不少中原秘案,也都浮出了真相。當年秦川一行在雲夢澤中遭遇遊船事故,正是方衡借著與東雷閣許家的交情,暗中在遊船上動了手腳,目的,正是替冥教解去後顧之憂。


    可誰也沒有想到,秦川一眾逃過了一劫,而且,冥教秘密奪取破魔令的陰謀,還被暗黑門插了一手,一無所獲。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陳年舊事,不用再提了。”


    秦川淡淡道了一句,看著自己身前屈膝跪拜的方宇軒,不覺搖了搖頭,“世事因果,皆難料。你決心退隱,或許,也算一幸事。”


    說罷,秦川也不再理會了。


    對阿羅葉使了一個眼色,二人便不再逗留。借著夜色,向著許天揚指明的龍泉鎮而去。兩道身影,緩緩消失在月色之中。


    ……


    一輪明月,朗照天穹。


    雲夢大澤的湖影之中,亦是那輪圓月,蕩蕩漾漾。如此元宵佳節,直讓人以為,這中原天下太平無憂,無人知曉,月下的陰暗之處。


    龍泉鎮。


    大澤之畔,魚米之鄉。這龍泉鎮乃是晉州一處有名的勝地,多有曲賦詩雲,甚至身為西疆人的阿羅葉都能隨口吟出幾句。不過,此時此刻,看著這充斥著死亡與哀怨的城鎮,屍橫遍野,卻哪裏還能與那詩中太平聯係在一起。


    “夫君……”


    阿羅葉輕輕喚了一聲,如她這般身份,見得眼下景象,都不由有些膽寒。


    秦川抿著唇,沒有言語。


    隻見茶樓酒肆、民居宅院之間,月色斑白,卻是沒有半點生機。沒有血,亦沒有半分殘留的殺戾之氣,唯有深深的怨恨與憎惡。每一具屍體,完好無缺,隻是沒有任何分別的,都是帶著無比驚恐的神情,慘死四處。


    一陣湖風吹來,冰寒徹骨。


    “確為逍遙穀音律之術。”


    秦川淡淡地說道。


    這天下間,能這般殺人於無形的,隻有音律與鬼穀的鬼術。但鬼術邪戾,造成的慘象絕不止如此。至少,元神探測之下,此間冤鬼幽魂,並未被吞噬。


    看來許天揚的猜測不錯。


    “可是,蕭如白為何屠戮這些人?”


    阿羅葉不解道,“他沒有理由如此啊。”


    聞言,秦川沉默了半晌。忽而,緩緩閉上雙眸,元神之力瞬即彌漫而出,籠罩了這整個龍泉鎮,意圖窺探當時慘案發生時的場景。


    良久。


    “那聞人醉呢?”


    “……”


    秦川隨之的這一句,讓阿羅葉不由怔了怔神。蕭如白沒有理由,但同為逍遙穀出身的聞人醉,卻是極有可能。“琴魔”之名,並非虛言,這數月之間,晉州各處發生類似的慘案,已不是一起兩起了。


    雖不知聞人醉為何喜好殘殺無辜平民,但在玉劍仙那一戰中,或許走火入魔了也說不定。修真之中但凡如此行惡之人,大都是心魔所致。


    可是……


    “那許天揚說有白衣男子出沒,又是為何?”


    阿羅葉繼續問道。


    隨即,秦川長舒了一口氣,眉間憂慮不止:


    “或許,他已經找到聞人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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