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時節,天氣越來越炎熱,村人都懶得出門,各種防暑降溫的辦法使得淨透。


    單說這一個吃字,關中地方素有特產涼粉,村人自製,也有串村叫賣換得一兩文酒錢的,最是消熱解暑、美味無比。


    這時天近中午,太陽毒辣辣地曬在園中,李無錫和元樸各搬了一條躺椅在樹蔭下納涼,突然聽得外麵有洪亮的聲音在叫賣:


    “賣涼粉了!降溫祛暑,一塊六一碗嘍!”


    “師父……”那元樸小孩兒心性,聽見有好吃的如何不饞,當下顛兒顛兒地跑過來:


    “天兒熱死了,才一塊六一碗,您發發慈悲,弄碗涼粉咱們爺兒倆吃吃吧。”


    看官,你看這元樸小猴子如何不詐,他自己想吃涼粉,怕李無錫不答應,短短幾句話,又是天熱又是便宜的,最後還說是爺兒倆一起吃,師父如果不買,就是不發慈悲,這伶俐透頂的樣子可見一斑。


    其實李無錫也早就注意到了這洪亮的叫賣聲,按說這苜蓿園遠離村子,更在豬場之外,靠近深山,人跡罕至。既無人煙,這叫賣涼粉的如何到得此處?豈不甚是古怪,當下也想看看這到底是何方神仙,於是遣那元樸發了一聲喊,把那叫賣之人喚將進來。


    那小販應聲而至,不一會兒推著一輛二八自行車進得園中,隻見是一個六十左右、滿麵紅光花白頭發笑嘻嘻的老頭子。


    那自行車後座上橫放著一張一米長半米寬的木架子,以白布覆蓋,左麵微微凸起的像是幾個瓶瓶罐罐,顯然是醋蒜醬料之類,中間及靠右位置則是大塊的鼓鼓囊囊還在顫悠悠的方狀物事,發出一陣清香,正是那涼津津誘人的涼粉。


    這嘴饞得已經不知道節操為何物的元樸,嗷嗷地叫著端著兩個空碗一下子躥到那車子跟前,眼巴巴地瞅著那白布,眼睛紅得像要冒出火,而嘴角也不由得流下哈喇子來。


    “娃娃,是你家要涼粉?來幾碗?”


    賣涼粉的老頭子衝著被饞得呆住了的元樸笑笑,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算是打個招唿,慢慢掀開那蓋著的白布,露出晶瑩剔透的涼粉來。


    “一碗!”元樸眼睛盯著那木頭架子一眨也不眨,那嘴巴長得能吞下個碗,一想還答應了和師父一起吃的,又趕忙說:“不對不對,兩碗!”


    “好嘞,兩碗涼粉,三塊兩毛錢了您呐!”


    那老頭兒一邊喊一邊接過元樸手中的空碗,拿刀就去切那涼粉。


    李無錫站在元樸的身後微笑地看著,誰也沒發現那白狐不知什麽時候也鑽到兩人腳下來,“嗚嗚”地叼著元樸的褲腳。


    “你也想吃涼粉?”元樸奇怪地蹲了下來,看看那白狐可憐兮兮的樣子,抬頭對李無錫道:


    “師父……可不可以給它也來一碗,你看它好可憐啊。”


    李無錫早就領教過這白狐的魅惑力,再加上這小販來得奇怪,也想看看到底有什麽下文,於是點了點頭,伸手遞了五塊錢給元樸。


    這老頭子倒是刀工熟練,刷刷刷,眨眼的功夫就切好了滿滿的三大碗。


    元樸端起碗,隻見那晶瑩滑潤的涼粉配上紫紅色的香醋、綠油油的芫荽、炒的香噴噴的辣子和片片白蒜,讓人不由得垂涎欲滴,於是遞給師父一碗,放在那白狐麵前一碗,自己則急不可耐地蹲在地上吸溜了起來。


    “老伯,你的涼粉做得不錯啊,天氣這麽熱,且坐下來喝口水吧。”李無錫接過涼粉,卻並不就吃,而是微笑地邀那老頭兒坐下來,遞了一杯水給他。


    那老頭兒也不推辭,仍是笑嘻嘻地坐下來,有一句沒一句地跟李無錫聊天,兩眼卻止不住地去瞟那地下吸溜著涼粉的白狐。李無錫在這邊早就瞧在眼裏,心下不由冷笑:我也不管,看你們能忍到幾時。


    再說元樸,三下五除二吸溜完了一碗,抬頭看看,李無錫那碗一點都沒動,不由涎著臉跑過來道:“師父,你是不是不喜歡吃,你要吃不慣我就幫你解決了吧。”還不待李無錫反應,一把搶過碗又跑到白狐身邊蹲了下來。


    “小雪你看!我又從師父那裏賺了一碗,咱倆一起吃吧!”元樸小孩兒心性,看這白狐可愛,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小雪,這時喜出望外叫了出來。


    李無錫還不覺得怎樣,那正拉著話的老頭兒不由得渾身一震,臉上的笑容一僵,雖然震驚的表情稍縱即逝,但仍然明顯地感覺出不自然來。


    “咦,你怎麽哭啦!是不是辣子放得太多了?”元樸拿著碗往白狐嘴邊推,卻發現那白狐眼中卻是撲簌簌流出大滴大滴的淚水來,已經濕了腳下一大片,渾身也簌簌發抖。


    聽得元樸這話,白狐不由得蠕動幾下,朝李無錫這邊膝行過來,兩隻前爪抱頭不停地叩著頭,“咚咚”作響。那老頭兒臉上的肌肉抖動不已,顯然是心中也忍受著極大的痛楚。


    隻見那白狐叩頭不過數下,那腦門上已經鮮血殷殷。元樸看了大驚,連忙去拉那白狐,卻發現那平時看似瘦小的家夥,卻怎麽都弄不動,心裏大急,趕緊拉著李無錫的手道:“師父,小雪它到底怎麽了,你趕緊讓它起來啊!”


    李無錫看了看元樸,冷然不語。


    眼看白狐就要叩得渾身鮮血,旁邊那老頭終於忍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在李無錫腳下:“仙師饒命!小雪不知如何得罪了仙師,求仙師開恩繞她一命啊!”這下倒讓元樸一下子呆在了那裏。


    “哎~,老伯說哪裏話,我哪裏是什麽仙師,趕緊請起,我家裏這隻小狐不通人性,倒讓老伯見笑了。”李無錫一把扶起那老頭,故意道:


    “此乃小徒愛物,他愛之尚且不及,我這個當師父的又怎麽會為難一隻小狐。隻不知一畜生何當老伯掛心呢?”


    “仙師何苦取笑小老兒,你神通廣大,我等身份必已未卜先知。隻求你繞了小雪吧,念在她平素不傷人命的份兒上……”這老頭兒見李無錫並不答應,卻是硬跪在地上,就是不起身。


    李無錫一扶之下,卻是感覺到這老頭如山嶽一般,渾身堅實難以撼動,自己再加足十二分的力量,調動了體內所有真元,仍是無法扶起他,當下明白這古怪的老頭卻是修為比自己高出不是一點半點,若非自己在這小白狐身上下的禁咒乃是無極心法所載的上古奇術,又經由了滄浪玉牌神通之力的加持,這老頭萬萬不會卑躬屈膝地來求自己,而自己也萬萬不是他的對手,當下不由得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如此說來,你倒是和這小狐狸一般來曆了。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李無錫心中雖驚,但並非怕事之人,冷笑一聲,也不理他,侃侃道來:


    “我無錫真人本是散修人士,與世無爭在這山野之地潛心修煉,卻屢屢聽聞山民之家禽家畜被掠殺,人心惶惶。心知必是野獸山妖作祟,但想萬物天生地養,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沒有追究。但前日這小狐狸居然膽子大到來偷我園中花王,我如何能忍。你們到底是何來曆,還是如實招來,免得受苦。”


    元樸此時哪裏還不明白麵前這老頭兒來曆古怪,當下默念搬運訣,勉強抱起白狐,立在李無錫身後。


    那老頭兒從地上爬起來,低著頭道:“如今小雪在此,小老兒不敢相瞞,我等實是南山狐族,世代以此為家,我狐族自知弱小,法力低微,也並不敢為害人間,但這幾十年來人族漸漸昌盛,在山林中大肆開發,我狐族血食已經無法保證,有時候實在找不到吃的,才在山林附近的村莊中抓一兩隻雞鴨充饑,實是無奈之舉,但並未傷人,請真人明察。小雪乃是我族中最小的成員,月前她一家外出途中,被人伏擊,父母雙亡,雙胞胎妹妹小冰重傷之下奄奄一息,她勉強叼著妹妹跑迴族內。但妹妹傷勢嚴重,非苜蓿花王之精為藥引不能醫治,因此前日晚間鬥膽來園中盜寶,被真人擒獲,這兩日,我族人在園子周圍逡巡多時無法解救,今日狐黎老兒我這個無能的族長隻好親自來探查一番,不想被真人識破,萬望真人上體天心,饒過小雪一命,小妖一族上下必將銘感五內,焚香立牌為您祈禱。”


    李無錫聽罷這狐黎的一席話,心下將信將疑:“你即是狐族族長,且又能身化人形,光天化日之下行走,想必修為不低,如何不能帶得這狐雪離去,真人我卻是不信。”


    “真人有所不知,前日我族人來尋找小雪時,雖在數丈之外卻近身不得,想是被法寶所製,今日我見小雪,以我四尾初化形之體仍無法看出她被下的是何禁製,且無法看出真人的真實修為,因此恐怕真人神通廣大,是不世高人,無法隱瞞啊。”


    那狐黎一番話讓李無錫大吃一驚,初化四尾的狐妖!這可是相當於修士聚丹初期的修為啊!就算放在整個神州修道界都算是不弱的高手了吧,居然被一個滄浪玉牌搞得向自己一個築基中期的修道初哥低頭。


    但這李無錫本來就是蟻族出身,一向膽大包天,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當下也不表態,站起身來,來迴踱了兩步:


    “恩,我之修為也不必跟你細說,單單那件法寶就不是你能敵得過的。這狐雪在我這裏並未受得苦楚,你也不必心生怨恨。隻你說的內情我卻是不信,你待如何?”


    “真人法力高深,小妖自是不敢要求真人怎樣。若是真人不信,可以到我族中一觀,隻是小雪的妹妹小冰性命危在旦夕,她一個剛剛十多歲的小狐,並未曾作惡,還請真人大發慈悲,將那苜蓿花王施舍一片與她!”那狐黎果然對李無錫的修為深信不疑,又兜頭跪倒,磕頭不已。


    那元樸手中的狐雪也躥下地來一起跪拜,還不忘迴頭望望那苜蓿花王。


    “我聽聞你狐族以狡變著稱,往往善能惑人,常言而無信。也罷,我就隨你等赴狐巢一行,順便到山中避避暑,也好揭開你的謊言。”李無錫如何不明白他祖孫倆的意思,當下也想通過這狐族一探修真界中妖族的虛實,隻是不想顯得過於輕浮,是以先拿大話壓這狐黎。


    不想那狐黎真的感激涕零,拉著那小狐狸如搗蒜一般地磕頭。讓李無錫心下歎息不已:“唉,這狐族老頭兒修為倒是不低,隻是這膝蓋也太過軟弱。”當下和元樸摘了那苜蓿花王,關好門窗,隨這狐妖祖孫走入這茫茫終南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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