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嫵,還有一件事,我要叮囑你。」臨到國公府門口,衛旌笙沉吟了片刻,還是拉著霍嫵道,「陳家的人,無論是陳思璿,陳縱,亦或是旁的什麽,這些天,你都盡量不要沾惹。」


    陳家與衛藺灃勾結,樁樁件件加起來,是意圖謀逆。


    陛下知曉此事後氣得不輕,卻沒有當即發作,陳家盤踞嶺南一帶多年,嶺南當地隻知陳家不知天家,陛下心中焉能不介懷。想把這樣一根紮根深遠的巨樹挖個幹淨可不容易,陛下此刻引而不發,分明是想借此機會,將陳氏一網打盡,同時將謀反的罪名扣死在了陳家頭上,任他巧舌如簧,也無可辯駁。


    衛旌笙垂下眼瞼,心道,這樣一來,無論是衛藺灃還是宮裏的淑妃,都成了實打實的棄子了。等到塵埃落定,衛藺灃最好的下場,也逃不過一個終身圈禁了吧。


    雖然覺得奇怪,霍嫵仍點頭道:「我知道了,這幾日我要麽入宮陪陪悅姐和太後,要麽在家好好和嫂嫂說說話,想來也不會有和他們接觸的功夫。」


    衛旌笙不告訴她原因,她也不多問。因著太後偏愛,她半數時光是長於宮闈,知道最深的就是不該有的好奇心千萬別太多的道理。反正她隻要清楚,衛旌笙是絕不會傷害她的就夠了。


    隻是還有半個多月,陳思璿就要嫁與淮王為正妃,照說陳家正是風光,難道,還能出什麽事情嗎?


    她百思不得其解。


    半月之期說快也快,霍嫵在宮門與國公府間兩頭來迴,樂得自在。時間轉瞬即逝,一眨眼便到了陳思璿出嫁的日子。


    陳家富庶,這天滿城紅綢,嫁妝一路從城西抬到城中的淮王府,看得老百姓們瞠目結舌,論及排場,不輸太子妃當年。


    陳思璿端坐在銅鏡前,取了眉黛細細描畫,又拿出唇脂薄薄地塗在唇上,輕輕一抿,唇瓣紅潤豐盈,更為她添上喜色顏色。


    全福太太為她將長發盤起,戴上金玉打造的珠冠,陳思璿抬手,撥弄了一下額前那顆米粒大小的珍珠。


    那位全福太太年事已高,渾濁的眼裏帶著欣羨,道:「王妃出閣的釵環真是一等一的好。」怪不得有人傳,陳家家底豐厚,腳踩著的都是玉石哩。


    陳思璿看著鏡中的自己,她身披吉服,妝容精致,佩戴的珠冠更是巧奪天工,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這份頭麵是陳縱前些天捧來給她的。陳縱少時離家,性情舒達,手裏的財物或換來美酒與友對飲,或隨手擲給了街邊貧苦人,總歸是留不長的。京中陳氏的銀號鋪麵,自她進京後,父親便交給了她主理,這些日子,陳思璿從未聽見過陳縱從賬上支銀子的消息。


    也不知打她定下這門親事開始,陳縱攢了多久,才能在她大婚前為她送上這一份禮。


    陳縱帶著錦盒來找她時,磕磕絆絆地說了一大堆,不外乎是叫她日後好生照顧自己,若有什麽不妥之處,又或是淮王待她不好,總有他這個做哥哥的替她出頭。


    說來說去不過是老生常談那幾句話,實在是乏善可陳。


    隻是,他是唯一一個與她說這些的人,就連父親,也隻是告訴她,日後要與淮王夫妻和順,更不可忘了,她到底是姓陳。若他日有個萬一,她也該認清自己的立場。


    姑姑在宮中那麽多年,大頭來還隻是個淑妃,即使再得盛寵,也就是個妃妾了。是以,父親在她身上寄予厚望,一心指著她能坐上皇後的寶座,母儀天下。


    有時候陳思璿會想,他們這些人和陳縱,還真不像是一家人。


    無論是她還是父親,甚至是已逝的母親,她們骨子裏留著的,都是自私利己的血,隻要能能到想要的結果,即便手段再陰損,再有違道德倫常,她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相比之下,陳縱簡直像是一隻被扔到狼堆裏的羊。


    稍不注意,就會被人抽筋扒皮,連根骨頭都不會給他剩下。


    她想,若是哪一日,叫她這位兄長知道,她們本不是一母所出,而他的生身母親早就慘死在母親手中,可他卻一無所知,反而認賊做母多年,甚至在她去後,還對著自己這個妹妹照拂有加。


    如果他知道……她想,到時候,他或許會崩潰的吧。


    「思璿,思璿?」身邊的女伴推了推她,笑道:「你在想什麽呢,想得如此如何,我連著叫了你許多遍,你都沒聽見。」


    另一人打趣道:「那還用說,自然是在想淮王殿下嘍。」


    「淮王殿下豐神俊逸,又是個文武全才,更難得的是,他對先頭的王妃這樣重情重義,想必對思璿也會很好的。思璿,我可真是羨慕你啊。」


    「你啊,就知道嘴上說說羨慕,你倒是像思璿這樣多靜下心來看看書,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也省得人家小郎君們覺得你空有容貌,實則不過是個繡花枕頭。」


    女郎們嬉笑著鬧作一團,又三三兩兩地跑去外頭,看她們刁難新郎官。


    在這當中,陳思璿倒成了她們中間最淡然的一個,她始終安靜地坐在那裏,掛著溫婉的笑容看她們嬉鬧,從容的不像是在參加自己的婚儀,而更像是個誤入其中,正巧坐下來看場戲的過客。


    屋外有輕叩門扉的聲音響起,有人道:「思璿,快開門吧,哥哥背你上轎。」


    屋內的女郎們頓了一下,隨及你推我搡地鬧開了。


    「怎麽這麽快,還以為能多為難淮王殿下一會兒呢。」


    「呀,思璿,你這口脂還得再補補,團扇呢,快把團扇拿來!」


    女郎們快手快腳地將帶著香薰味道的團扇塞入陳思璿手中,又為她整理好裙角,眼見再挑不出錯來了,這才款款把門打開。


    陳縱平時不太注重麵子上的東西,錦衣玉食可以,布衣蔬食亦能從容。今日卻極少見的穿了身錦衣寬袍,烏發以玉冠高束,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陳思璿恍然發覺,原來這個總想著快意天涯的兄長,竟也有這樣沉穩可靠的一麵。


    陳縱轉身蹲下來,反手拍拍自己的背,道:「放心大膽地上來吧,我不會摔著你的。」


    陳思璿抿了抿唇,緩緩爬到了對方背上,伸手圈住陳縱的脖頸。


    陳縱站起來,雙手小心翼翼地拖著她,他的背堅實寬闊,陳思璿靠在上麵,無端覺得安心。


    她像是一葉在溪流上漂泊已久的扁舟,如今終於有岸可依。


    「哥哥……」她開口道,「多謝你。」


    除了小時候那段無憂歲月,陳思璿對他,總是一板一眼地喊著兄長,尊敬有餘,親近不足,如今這一句軟糯的哥哥一出口,一時間叫陳縱還真有幾分受寵若驚了。


    他將她往上顛了顛:「這有什麽值得謝的,我是你親哥,這種時候,理應是由我來背你出閣的。」


    陳思璿笑而不語,隻是圈著他的手又更用力了些。


    待背至轎輦前,陳縱才將她放下來,將她的手放在衛藺灃手裏:「思璿日後縱有什麽不好的地方,還望殿下多多包容,好好善待她。」


    衛藺灃笑道:「言重了,她既嫁我,便是我的妻室,我自當愛她護她。」


    轎輦一路順著坊市抬向淮王府時,前來觀禮的賓客有些已經到了,在長隨的帶領下被引入席中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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