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一紅一白兩個小團子慢慢移動,視線拉近,是兩個身披鶴氅、頭戴雪帽的人兒,白的是個嬌弱可人的女子,紅的是個麵如冠玉、俊俏不凡的男子。


    “雪下這麽大,我瞧著雲丫頭是不會來了。”女子駐足,望望天,雪下得不大,風卻唿唿地刮,人也要飛了。


    “興許會來,前日她還托人說要給我們驚喜呢!”寶玉笑道:“也不知是什麽稀奇物兒,我瞧著她卻很得意。”


    “若說是麵脂、頭油,我可不稀罕,走吧,我們去看看要作什麽詩。”


    兩人直往李宮裁的稻香村而去,去到時,眾姐妹都在那裏,還沒聊上幾句,寶釵便抬頭張望,道:“你們瞧瞧,那是誰?”


    眾人一齊看去,隻見白茫茫的雪地裏,一大群人漸漸靠近,中間的女子穿戴華貴,美麗非凡,一瞧過去,護衛眾多、儀仗盛大,竟像護送仙女下凡塵的儀仗隊。


    黛玉掩嘴一笑,說道:“這迴不像孫行者了,倒像落塵的王母娘娘。”


    一麵說著,一麵細細瞧著她的動作,笑道:“你們看,有了婆家後,這個小子是不是變成個俏麗女兒了?”


    大家看去,見史湘雲走得極慢極仔細,舉止果真不同,便都起哄道:“快喚人給她抬頂小轎去!別讓王母娘娘摔了個大馬趴!”


    少頃,史湘雲悠悠地晃到他們跟前,寶釵笑道:“大家可都念著你呢,可巧過來了,妹夫呢?”


    “他跟大老爺商量事兒去了,晚些過來,我們自不必理會他,不是作詩嘛!快說來聽聽,誰是東家?”


    李宮裁道:“我的主意。今日下雪,大家都來了,不如咱們湊個社,給你們接接風,又可以作詩,你們意思怎麽樣?”


    寶玉先道:“這話很是,隻是今日晚了,若到明日晴了,又無趣。”


    史湘雲道:“這雪未必晴,隻怕要下上一晚,也足夠賞了。”


    聞言,一邊的翠縷瞪眼道:“夫人,如今你這身子可熬不得,戌時便要走,這是姑爺交代好的。”


    眾人皆哄鬧起來,史湘雲羞紅了臉,噎道:“臭丫頭越來越不聽話了,隻把他的話奉為聖旨,迴頭我一掃帚把你趕出門去!”


    翠縷一臉委屈,急道:“姑娘不愛惜身子,日後小主子知道了,可不願喚你一聲‘太太’。”


    一聽這話,眾人都嚇了一跳,黛玉喜道:“大母猴肚裏踹了個小猴兒?”


    聞言,史湘雲朝她的臉捏去,黛玉忙閃到寶玉的身後,看著她輕笑,大家夥也笑了,史湘雲道:“昨兒腦袋昏沉沉的,請了大夫,才知道有了。”瞧著眾人看著她肚子的眼神,她的臉又一紅,說道:“光顧著談我了,你們可有想到在哪兒作詩?”


    話題並沒有這麽輕易被轉開,史湘雲被李宮裁請進了稻香村,坐在暖和的屋內,眾姐妹開始談起知心話來,寶釵握著她的手,笑道:“你原是我們這幾人中最小的,誰想卻是第一個出閨、第一個當娘的。”


    寶釵原是要參加選秀,給公主郡主做伴讀,當個女官的,後來不知怎的,這事就不了了之了,黛玉、寶玉定親後,她的婚事仍沒有著落。


    想起當初的‘金玉良緣’之說,史湘雲有點心疼她,捏捏她的手,笑道:“寶姐姐莫急,興許明日就有個寶姐夫上門提親了,這種事急著幹什麽呢!”


    寶釵微微一笑,笑意卻未入心,落選之後,她住在賈府,自然猜到母親和王夫人的意思,在母親散播‘金玉良緣’的謠言後,她更加明白長輩們的心意,她對寶玉有一種微妙的好感,但不是非他不可,母親卻很堅持,這不,一直拖到現在賈母張羅給寶黛訂婚後,她的婚事仍遙遙無期。


    “馮大爺來了。”屋外有人傳報,史湘雲嘟囔:“那麽快?”話音才落,隻見他進屋了,楯和給他脫去大氅,他走來,一個個跟人打招唿。


    這些年他常來賈府,大家對他也不陌生,當即熱情招唿,眾人道:“來得可巧,正商量著湊個社呢,你今兒來了,可不許走了。”


    馮紫英坐到湘雲身旁,笑嘻嘻地應下了,他順口問道:“在哪兒作詩?”


    李宮裁道:“商量好了,就到蘆雪亭去,我已經打發人籠地炕去了,咱們大家夥擁爐作詩,到了明日一早,大家就作詩。”


    賈府裏暫時撥出了讓史湘雲和馮紫英住的小院,但兩人都是個急性子,一齊問道:“何不在今晚作詩呢?省得想一晚上,沒得好睡。”


    眾人皆笑起來,史湘雲道:“明日便明日吧,我不急。”


    又閑談一迴,大家往賈母處去,天晚後,才各自迴院。


    路上漆黑,雖有丫鬟打燈,可還是有點黑,馮紫英虛扶著她的腰,她吃吃笑道:“才幾月呢,又不重,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這迴可養得精細些。”馮紫英笑道:“年來你掙了不少錢,別總像鼠兒一樣屯著,該用還是得用的。”


    “怎麽又扯到這上麵了?”史湘雲輕瞪他,說道:“今時不同往日,若我還不知事,當然願意做個不管事的大少奶奶,隻是現在知道的事兒多了,要做的多了,不得不備著點。”


    說是備著點,其實是備了大半身家,她的危機感很強,總怕著哪天就被抄家了,不單單是自己到處經商、藏匿家財,還攛掇上了劉夫人,若不是黛玉沒嫁給寶玉,沒有親自管家,她也會叫上黛玉的。


    想想,她輕歎道:“我也實在瞧不清你的意思,明明有更好的路可以走,卻選擇不走。”


    現在新皇上位,他們身為皇帝的臣子,卻歸順於皇帝的對手,皇帝本就生性嚴肅、待人苛刻,他們偏偏是個硬茬子,不肯臣服,偏偏還有把柄落到別人手上……俗說十官九貪,貪點東西、養個刁奴、欠點銀子在官場是挺常見的事,但這對於他們不是小事啊!


    史湘雲一麵在心裏納悶兒,一麵道:“我是個弱女子,做不了什麽,改不了什麽,我隻盼著到時候能保住孩兒。”


    當然,若是可以,若是可能,她也會盡力去救姐姐妹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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