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搖了一路,約莫半小時後,終於停下。


    她聽見杌凳放在地麵的聲音,又有人打開車門,有丫鬟過來扶她,她下車,隨著引路的宮人走。


    紅蓋頭蓋得不算嚴實,她能看清道路、宮牆,眼前的道路被鋪上紅綢,踏在上麵,跟走紅地毯一樣。


    穿過宮牆,便可看到宮殿,眾大臣分列道路兩側,齊聲高唿:“大君萬歲!大君萬歲!”聲音如雷貫耳,經久不絕。


    不遠處有一器宇軒昂、裝扮華美的年輕男子身影漸漸走近,在她麵前停下,與她執手,他的聲音飽含無限深情。


    “孜孜。”


    大臣們的聲音愈發洪亮,有排山倒海之勢,震耳欲聾。


    她微微一笑,跟隨他的步伐緩慢前行。


    踏上階梯,來到大殿門前,宮人擊了幾次鼓,殿門打開,熊槐牽著她走進裏麵。


    案幾旁早有宮人在等候,把他們攙扶至桌邊,新人麵對麵坐著。


    思索之際,她的眼前一片清明,有人揭開了紅蓋頭。


    與熊槐對視,他的眼盈滿笑意,嘴角瘋狂上揚,似乎意識到於禮不合,又拚命壓平笑容弧度。


    好了,我已經從你的眼神和笑容猜測到你在想啥了……鄭袖往他紅冠子瞥,又拋給他一個眼神。


    哼!誰笑話誰呢!這紅彤彤的冠子跟雞冠似的,還不是半斤八兩!


    熊槐麵色如常,心裏更柔軟幾分。


    這時,一女性長者高聲唱誦。


    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室宜家。


    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室宜家。


    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一個宮女列隊上前,雙手捧著一小碟肉,放到案幾上,那肉白花花的,被切成丁狀,鄭袖咬唇,心道:“共牢而食,吃的不會就是這個肉吧!”


    一看就是用白開水煮的,調味料都沒有!


    很快她的猜測得到證實,仆婦謙恭而又禮貌地請新人共同吃下這一碟肉。


    鄭袖麵如土色,幸好過於白皙的妝容掩蓋了她的壞神色,她看起來頗為鎮定。


    熊槐慧眼如炬,從她微微發抖的右手猜出她的心思,便主動承擔大部分任務。


    被端上來的是牛肉,味道與現代的水煮肉差不多,鄭袖勉強咽下幾塊肉時,熊槐已經把肉一掃而空。


    這個男人好強的戰鬥力!


    嘴裏還有肉的餘味,鄭袖動動嘴,把那點不適壓下。


    宮人們很快呈上兩個瓢(一個葫蘆被分成的),倒酒,鄭袖和熊槐一人拿一個盛滿酒的瓢,張口便喝。


    這時的酒用黃米釀成,爽口清甜,味道有點兒上頭,鄭袖酒量不高,喝了之後,腦袋暈乎乎的。


    又聽見有人在唱賀歌。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禮成,夫妻二人,合為一體,永不分離。


    起身,她步伐微微淩亂,熊槐不動聲色地扶穩她,並送到南宮。


    一進宮殿,坐上床,她鬆下一口氣,熊槐輕聲安慰道:“愛妃,你且坐著,不穀還有事要忙活,待會過來看你。”


    她點點頭,等他離去後,她揮退宮女,毫無形象地癱在床上。


    結個婚,好累啊!好複雜啊!還要頂著一張醜臉亂晃……


    想起自己當前的臉,她強撐身體,高聲道:“來人。”


    夜晚,熊槐踏進南宮時,鄭袖已取下滿頭珠翠,穿著大紅嫁衣,倚在床邊發呆。


    她卸了妝,素白的小臉在光下發出瑩潤的光,瑩瑩動人,比初見時還要更美幾分。


    他心神蕩漾,快步上前。


    “大君。”鄭袖轉頭,眼裏似乎有些不自在。


    “用過餔食了嗎?”他問。


    “已經用過了。”她答。


    他坐在她身旁,挽住她的雙手,說道:“愛妃今日麵色不太好,可是有心事?”


    他的軀體逼近,鄭袖心跳如雷,眼神閃爍,搖搖頭,說:“沒有。”


    “那是不穀長得很醜?”


    “沒有!”鄭袖下意識反駁,迴頭,正好對上他的眼。


    “那你為何連不穀的麵貌都不敢瞧上一眼?”他倒有點疾言厲色起來。


    “下妾怕。”小姑娘委委屈屈道。


    熊槐失聲發笑,替她擦去手上的汗,道:“不穀又不是洪水猛獸,又不會吃人……你在昭府時的勁頭往哪兒去了?”


    他大掌的溫度傳來,鄭袖坐立難安,心裏道:“在昭府時沒想那麽多,現在嫁人了就得考慮了。”夫妻之間會發生什麽自然不必多說。


    在現代時,她隻跟劉述之有過關係,劉述之的霸道和控製欲讓她感覺非常不好,現在還隱隱有心理陰影。


    與熊槐巫山雲雨的夢體驗感不強,她早就忘得一幹二淨,可現在是真人上場,她怯了。


    “還沒迴答我呢,你為何如此害怕?”熊槐湊近她耳畔,輕吐一口熱氣。


    “熱死了,離遠點!”鄭袖推開他。


    熊槐哈哈大笑,點點她的鼻尖,道:“這才像你。”


    “像我?你知道我是什麽樣的嗎?”鄭袖道。


    “膽大包天、任性妄為、有點小脾氣但也不算狂妄……”


    怎麽都是貶義詞!


    鄭袖心裏不服氣,背過身去不理他,熊槐眼睛一轉,故意說道:“還像碩鼠,貪財!納采那日,不穀送了幾隻大雁,你麵上冷硬如冰,不穀還以為你要拿掃帚把……”


    “閉嘴!”她氣得七竅生煙,推開他的胸膛,道:“我現在就把你趕出去。”


    換做旁人對他大唿小叫,早就被拖出去砍頭了,可鄭袖這番舉動更增添了他對她的愛意。


    熊槐是嫡長子,是在父母和天下人的千嬌萬寵下長大的,從小到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旁人無不事事順從,麵甜心苦的原配妻子屈容在表麵上也對他的話奉若聖旨。


    周圍人的唯唯諾諾讓他感覺無趣,現在終於找到一個敢向她露出小爪子的女人,一時間他竟無比動容。


    “笑,笑什麽笑?不許笑!”她再次伸手推他,他卻順勢抓住她的手,撲向她。


    燭火微搖,映著一對交疊的身影。


    這個屋子,有點朦朧,有點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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