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這可是醬鹵蹄膀,還有燒烤珍珠丸、翠玉湯、醉蝦……」褚善介紹著,口水流得好快,教他說起話來很艱難。


    李彧炎橫他一眼,快手夾了一碗菜肴,往他手上一塞。


    「小主子?」褚善驚慌地捧住碗。


    「吃!敢把口水滴在我身上,瞧我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可、可是、小的是不能在這筵席上用膳的……」他雖名為貼身侍從,但說穿了就是陪主子一起習武念書的小小書僮,終究是個下人,豈有跟主子同席用膳的道理?


    「你的主子是誰?」黑白分明的大眼橫瞪。


    「當然是你。」


    「主子的命令,你敢不聽?」


    褚善聞言,感動得要命。雖說小主子的個性不太好,有點高傲、有點脾氣,偶爾喜歡整他,成天還得跟著他東奔西跑,著實累人,但是小主子對待下人也好得沒話說,他能夠在千百人之中被主子挑選成小主子的貼身侍從,是他三生修來的福氣。


    邊感動地想著,他邊蹲下身子,偷偷地吃。想吃東西也不能太明目張膽,讓人以為李家奴仆是沒有分寸的。這點道理他還懂。


    畢竟筵席設在明府前的石板廣場上,所有人都坐在鋪上錦衾的地麵,三兩列都是用膳的人,他蹲在其中,比較不明顯。


    突地,李彧炎驚喜低唿,「來了!」


    褚善扒著飯菜,撥空看了一眼,原來是明世遠帶著妻子、抱著女兒出場了,然而所有人的目光依舊定在舞伶柔軟的身段上,對那娃兒沒太大興趣。


    但是李彧炎真正想瞧的就是那娃兒,於是他迅速起身,大步走向主位,要褚善繼續吃,不用跟上。


    「明叔叔。」他喊,口氣不怎麽熱絡。


    在他眼裏,明世遠是個好人,就是太過軟弱,更糟的是,常常瞧見他在跳舞。


    他總覺得男人跳舞跟娘兒們一樣,是男人,就要像他爹,雄壯威武才是。


    「彧炎,你來啦。」明世遠柔聲招唿。


    「小女娃兒呢?」他走到眾人麵前,目光毫不掩飾地落在明夫人手中的嬰孩上。


    「李家的孩子啊怎麽一點禮教都不懂?」明夫人眉高眼高,瞧不起商人出身的李旭淵,自然也一並瞧不起他的兒子。


    畢竟眼前的時代,士農工商,商人為末席,賺得再多,有的隻是銅臭和私立,自然比不上為民喉舌的官。


    李彧炎濃眉微揚。「明府的夫人,你可知道你身上穿的織錦綾,頭上差的螺鈿金釵,頸上掛的明珠鏈,都是我爹的馬隊和船隊從各國帶迴的?要不是有我李家商隊,你這官夫人的行頭能這麽富貴逼人?」


    明夫人聞言,臉色愀變,橫眉豎目,卻有說不出半句話,隻能悻悻然地瞪著他。


    李彧炎不以為意地哼了聲。他本就是心高氣傲的天之驕子,發現有人瞧不起他爹,他這張嘴更饒不了人。


    「夫人,別說了,讓彧炎瞧瞧小滿。」明世遠趕忙打圓場。


    明夫人惱火地把嬰孩丟給他,扭頭就走。


    「小滿?」李彧炎探頭瞧著他手中的女娃兒,驚見她的額麵竟有鳳凰圖騰,在仔細一看,那鮮豔的紅,不像是打娘胎出來的胎記,反倒是像極了——「這該不會是刺青吧?」


    他和他爹去過許多地方,見過很多特別的風俗民情,自然也看過有些西域部落喜歡在額麵彧身上刺青,以代表身份。然而,射日皇朝並不時興刺青,更何況刺青的還是個這麽小的女娃兒。


    「彧炎懂得真多。」明世遠讚許地看著他。


    「明叔叔,小滿才滿月,這刺青要是處理不當,可是會染病的。」


    他小大人的口吻,讓明世遠會心一笑。「放心,明叔叔會注意的。」


    李彧炎沒多說什麽,隻是直盯著那鮮豔的圖騰,那是鳳凰頭尾團起的圖案,是常見的吉祥圖騰,特別的是,在鳥喙底下似乎有個月環印,顏色是紅的,卻不怎麽鮮豔。


    「明叔叔不是說過鳳凰來儀的事,不該讓大家知道?為什麽還要讓小滿刺上鳳凰?」有時他真覺得大人之間很麻煩,很多事明白講開,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卻老是愛瞞愛騙,搞得大夥愛算愛計量,真麻煩。


    「那是希望鳳凰可以保佑她。」


    突來一抹陰影擋去光線,伴隨著低沉的嗓音,讓李彧炎抬眼看去。


    來人他認得,是明叔叔的妹婿,而他牽在手裏的小男童則是他的兒子。這些年他不常在銜月城,但因為爹和明叔叔交好,每迴他們會銜月城時總會到明府串門子,他曾遇過這個男人帶著明叔叔的妹妹迴府省親。


    如果他沒記錯,他應該姓上官。「上官叔叔。」他禮貌性地喚了聲。


    「你這孩子記性真好。」上官遼勾笑,過分俊美的五官讓人瞬間失神。


    李彧炎微揚眉,低問:「鳳凰來儀,不都說了可以保她未來大富大貴,再不然也是吉祥如意,又何必把鳳凰刺在額上?」他聽爹說了,鳳凰降臨哪戶人家,必定會收到神獸眷寵,但這話要是傳出去,隻會讓想要平穩度日的明叔叔受盡別人的算計,甚至最終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他半信半疑,隻覺得太荒唐,但是爹說得很認真,姑且不論真假,不管怎樣,他都不希望明叔叔家破人亡,所以這件事他會保密不說。


    但如今的刺青,又讓他覺得相當矛盾。


    「不,這孩子的命是乘鳳凰而來,乘鳳凰而歸,把鳳凰刺在她額麵,就當是鳳凰就在她身邊,日後鳳凰再臨,就不會帶她走。」


    「上官叔叔,鳳凰可不是日日年年都能見到的尋常家禽。」


    「可不是?但總得要信其有,是不?」


    「那倒是,把鳳凰刺在她額上,也許鳳凰真能保護她一輩子。」李彧炎終於接受了這番說法,抬手輕觸女娃的頰,那出關吹彈可破,柔嫩得比剛蒸出爐的包子還要細軟,教他玩上癮了,忍不住按了按又掐了掐。


    他仔細地看了會娃兒的臉,她的眉形不明顯,雙眼因為入睡而變成一直線,鼻子不怎麽挺,小嘴倒是紅燦燦的,臉頰也圓鼓鼓,讓人忍不住想要多掐兩把。


    「小滿?小滿兒?這名字取得真好,你這小肉包子,就像天上的月亮圓圓的,真想咬上一口。」說著,他還真忍不住低下頭,作勢要咬,可就在那瞬間,明小滿張開了圓圓的大眼。


    兩人對視著,誰也沒有動作,直到明小滿哇的一聲,嚎啕大哭,李彧炎才嚇得趕緊站直身子,下一刻,就見上官遼牽著的小男童衝向前,從明世遠手中接過明小滿,有模有樣的哄搖著。


    說也奇怪,才三兩下,她就不哭了,還咧嘴笑開。


    這下子可讓李彧炎感到不快了。


    「讓我抱抱。」他伸出手。


    「不成。」六歲大的男童,眸色清雋清雅,和他父親像是同一模子印出的,額上鑲了快黑色寶石,特別的是,他的長發沒東成髺,而是束起垂放在肩下。


    「為何不成?」


    「因為小滿是我的妹妹。」男童迴答。「你要妹妹,叫你娘生。」


    「我娘早就死了!」李彧炎沒好氣地低罵,「小滿是你的表妹,也不是你的親妹妹,要妹妹,找你娘生去!」


    「……我娘也死了。」


    「嗄?」什麽時候的事?怎麽都沒聽爹提起?他想了想,閉了閉眼。「好吧,她就當我們共同的妹妹,總可以了吧?」


    「不成。」


    李彧炎頓時一把火燒上來,壓根不管身邊幾個大人掩嘴低笑,朝那男童一指。


    「報上名來!」他要記住他的名字。


    「上官淩。」男童細軟的嗓音迴答道。


    從此之後,上官淩三個字便如芒刺般紮在李彧炎的心上。


    因為每迴他離開銜月城,過了一年半載再迴來,興匆匆地跑到明府看娃兒時,上官淩總是霸著明小滿,令他非常不滿,卻又不能如何。


    但他還是能逮到機會,對明小滿又掐又咬一番,那軟綿的滋味實在叫他上了癮,而當她開口學會叫哥哥,第一個喊得便是他時,更讓他非常得意。


    隻是隔了一年再見到她時,李彧炎卻突然發現,她的臉頰似乎不再像以往那般柔嫩了。


    這個疑問直到明夫人又生了個女兒,預備舉辦滿月酒的前夕,才讓他找到了原因——


    李彧炎一如往常,如入無人之境般地踏進明府。


    府邸異常安靜,今兒個沒有舞伶前來排舞,亦沒瞧見明世遠,也沒遇見上官淩,但他也跟不以為杵,直往後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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