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女皇講述了關於奪取西域的整個過程後,武清便說道:“阿母可曾到集市上去看過?”


    女皇一愣,便說道:“集市自有市署管理,朕不必親自過問。”


    武清心中一歎,這女皇真的是一輩子呆在深宮中,不知民間疾苦啊,於是便說道:“往年集市粟米每鬥一百五十文,如今卻漲到了三百五十文,稻米由一百八十文漲到了四百文,不說貧苦百姓,就是小官小吏每月都難以維持生計。而自阿母推行試官以來,員外、補闕之官多如過江之卿,百姓雜役不堪重負。”


    女皇不知道武清從何處得來的消息,但武清剛從西域歸來,便知道此事,可見事情有些嚴峻了。


    看到女皇有些意動,武清繼續說道:“自古我炎黃先民,從狩獵捕魚開始,開拓疆域,發展文明,才有了今日之盛世。漁獵乃天下百姓生存之基,自阿母下令禁止殺生漁獵以來,江南、山東諸地,餓殍遍野,地方官員,朝中重臣都粉飾太平,蒙蔽天聽,酷吏不法橫行,絲毫沒有止步。孩兒想問,這是盛世之像嗎?這是大周的統治嗎?孩兒言盡於此,還望阿母三思。孩兒告退。”


    聽到武清不溫不火的言語,上官婉兒的小心髒差點沒跳出來,而女皇看著自己的外甥或者說是侄兒,她感到一種無盡失望和悲哀。


    沒錯,女皇從武清的言語中感受到的不是憤怒,不是嗬斥,而是失望和悲哀。難道她做錯了什麽?


    於是她便轉向上官婉兒,問道:“婉兒,你怎麽看待武清所言?”皇帝是不可能承認錯誤的,執掌朝政數十年的女皇,更不會承認錯誤,她是誰,她是武周的開國皇帝!


    上官婉兒不知該如何迴答。但聽女皇語氣,明顯對武清如此無禮地離去很是不滿。但如今,即使不滿又能怎樣?人都已經離開了,於是便安慰道:“聖上不必擔憂。若大都督所言非虛,何不派內衛暗中去查查呢?”


    女皇隻好點頭,便搖響了鈴鐺。


    片刻,一個宮女便走進了麗春台,見到女皇後,跪伏在地,“梅花內衛都尉高月叩見聖人。”


    女皇看著這個標致人兒,點了點頭,“上前來。”高月依言湊近女皇,女皇便附耳低聲說道:“你去查查南北兩市的米價情況。還有禁止殺生、漁獵之後,百姓的反映,記住如實地告訴朕!”


    “高月領命!”隨即便退去了。


    這個時候,宮人來稟告,“聖上。吳王求見。”


    女皇擺了擺手,說道:“朕聽聞他最近身體不好,就讓他在府中好好養病吧。若無緊急之事,就不要來煩朕了。朕很累了。”


    宮人趕緊退去傳話。


    武清出了皇宮也差不多到了百官放班的時候了,所以出宮後便碰到了很多同僚,但武清大多都不認識,所以也就沒有多少交集。加之武清也沒有用魏王儀仗,在百官心中似乎比武承嗣和武三思矮了幾分。


    當然,武清不會跟這些人計較什麽,他迴到府中後,便要查看府中各項收支,以及商業運行情況。還要對往後的開支有一個計劃。


    命人把董小宛和武玉兒叫來。


    在書房內,武清查看了去歲收支賬目,支出一千三百萬貫,收入兩千多萬貫。除了海貿之外,其餘皆在虧本中。總之。慘不忍睹。


    武清長歎一聲,如此下去,要支撐起這個大家還真是有點吃力啊。看到武清的臉色沉重,武玉兒遞給了一本小冊子,說道:“這是密冊,請阿郎過目。”


    武清接過看了看,原來是琉球海域剿滅幾支海盜所得之財物,差不多都能夠有五千萬貫,不過哪有那麽多海盜能夠打劫的。看來當初救下黑齒常之是沒錯的,如今“銀魂”名號響徹整個海域。既然如此,那就加大海上貿易,等時機成熟就可以占領天竺各國,使之成為殖民之地,那麽還愁資本累計不起來嗎?當然若是能夠造出更先進的船隻,那麽是否可以早先占領美洲大陸呢?


    總之,對大周的失望,已經讓他有一種到海外建國的心思。但他明白,自己根在這裏,如何能走?隨即便驅除了這樣的想法。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走出那樣一步的。


    翌日,太平公主來到書房,武清如今為親王,也不用見禮了,所以二人相視一笑,太平便坐了下來。


    “阿郎,玲瓏都十七歲了,應該找個婆家嫁了。”太平說道。


    武清一愣,十七歲嫁人,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晚婚了,但說真的,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選擇自己的幸福,這是父母給予兒女最大的禮物。


    “太平,玲瓏可有心儀之人?”武清問道。


    太平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事兒得你我說了算。”


    武清苦笑道:“生在這樣的家庭,我們給他們的實在太少了,若還在婚姻上如此,豈是親長所為。更何況,婚姻是大事,是一個人一輩子的事情,怎麽如此輕易決定。我看啊,此事你先問問玲瓏,看她想不想嫁人,有沒心儀之人,萬不可強求。明白嗎?”


    太平微微一笑,武清的心思這些年她算是看透了,不能以常理論之,而且一些奇思怪想也讓人匪夷所思。甚至絲毫沒有把祖宗禮法放在眼中,似乎那些東西就是用來破除的。


    心中千思萬轉,太平公主忽然發覺,武清所作所為,幾乎就是破除祖宗之法的,開書院,創理學,改良詩賦,引導官風,無一不是在向陳舊的東西挑戰。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他的智慧,讓人看到如海一般的智慧。他的勇武,讓人有一種縱橫無匹的感覺。


    “明白。”太平起身,而後向著門外走去。


    武清忽然從後麵抱住了她,低聲說道:“來了,就先留下來。”說著話兒,一隻手便已伸進了裙中。


    太平驚唿一聲,多少個夜晚,她都無數次夢到那隻邪惡的手。如今卻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如觸電一般,渾身酥麻,不禁一陣顫栗。而後。她便有了一股強烈的*,那種渴求,就如同烈焰焚身一般,但她依然如飛蛾撲火一般,縱身一跳。


    隨著武清的迴到神都,武玲瓏的婚事也提上了日常。前來提親者絡繹不絕,都是名望世家,都希望能夠與魏王結成親家。


    武玲瓏如今出落成了一個大美人兒,不知道有多少貴介公子看上了,但武玲瓏每日裏很淡定地習武看書。日子過得非常悠閑。


    這一日,武清便把武玲瓏叫到書房,看著這個少女,武清都一陣恍惚,這是自己的孩子嗎?想到自己在西域睡了白伊娜。那個比自己女兒都小的少女,心中不禁大唿自己罪過。


    “阿爹在想什麽呢?是在想如何把這個大女兒嫁出去嗎?”玲瓏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她擁有著裴柔的溫柔,可多了幾分俏皮和靈動,朝氣蓬勃,自小受武清影響,對禮教似乎也不太看重。


    武清站起身,張開懷抱。說道:“女兒長大了,來,讓老爹再最後抱抱。”


    武玲瓏含笑撲入了武清的懷中,閉上眼睛,感受著武清的氣息,武清輕輕地摟住。而後親了下那白淨的額頭,說道:“自小我很少抱你,為父身感慚愧。”


    武玲瓏被武清大膽的動作嚇了一跳,畢竟這個時代可沒有父親親自己女兒的事情,不過感受到武清的慈愛。她終於放下了戒心。


    “阿爹每日為家為國操勞,隻恨女兒身不能為阿爹分憂。”


    對於子女,武清是有愧疚的,但生長在官宦之家,這是無法避免的,生活優渥,但缺少了許多親情。好在子女的教育他都規劃好了,加上各自母親的教導,至少還沒有發覺有什麽異常現象。


    武清撫摸了下玲瓏柔順的烏發,而後拉著手,問道:“玲瓏可有心儀之人?”


    武玲瓏忽然露出一抹羞澀,看到這個樣子,武清頓時明白了,於是便笑道:“是誰家兒郎?說來聽聽,讓阿爹給你參謀參謀。”


    武玲瓏羞澀地點了點頭,說道:“是司賓卿豆盧欽望的長孫豆盧信。”


    武清在武玲瓏的瓊鼻上捏了下,說道:“喜歡便是喜歡,害羞什麽?我問你,你二人可是兩情相悅,還是你單戀著人家?”


    武玲瓏扭捏道:“阿爹,你就這樣看不好你家閨女?”


    武清哈哈大笑,狠狠地拍了下武玲瓏的肩膀,“好,好,改日你讓豆盧信下聘禮便是了。”


    武玲瓏被拍地眼淚直汪汪,點著頭,武清大歎,說道:“你也別難過,你長大了,阿爹高興啊。”


    嗚嗚嗚!


    武玲瓏終於忍不住,撲在武清的懷中哭泣了起來。


    翌日,豆盧欽望祖孫三代三人,在媒婆的帶領下踏進了魏王府。


    豆盧欽望家族在京兆一帶算是名門了,家族子弟的名聲都頗為不錯。這也是武清看重的一點。


    豆盧祖孫三人在客堂中拜見了公主和武清,還有裴柔,便分賓主坐下。


    今日是豆盧家來魏王府提親的,盡管武玲瓏沒有封號,但很顯然,武玲瓏是魏王武清的長女,其地位不凡,豆盧家祖孫三人親自上門提親。


    雙方由媒婆介紹後,便開始一番商討談論。


    而這首先是要讓太平公主和裴柔先對豆盧信進行評價,問話,看看是否有口吃、狐臭、身體是否殘疾等等,總之提親之時也是一個選擇的過程。


    武清看到豆盧信後,便笑道:“豆盧公子,可在何處為官?”


    豆盧信一聽是魏王問話,趕緊起身,躬身道:“小人在家中每日攻讀詩書,不敢懈怠。”


    武清皺了下眉頭,站起身,而後走到豆盧信跟前問道:“你喜歡我家玲瓏哪一點?”


    這一下子讓在場之人瞬間一愣,哪有未來嶽父問女婿如此問題的,這有悖於倫理道德,而且竟然如此直白。


    裏間的武玲瓏噘著嘴,也是呆了呆,但覺得父親這話是實話,她也想聽聽。


    豆盧信不卑不亢地說道:“小人喜歡大小姐的善良和勇氣。”


    豆盧欽望趕緊說道:“信兒,魏王麵前,不可胡言。”


    武清擺擺手。說道:“能說說具體的嗎?”


    豆盧信躬身道:“前年重陽去洛水邊遊玩,一個孩童落水,無人去救,正是大小姐跳入水中救了那孩童。小人就是喜歡她的善良和勇氣。”


    武清點點頭。或許這就是豆盧信所缺少的性格,才對他產生了吸引力。這實屬性格互補的類型。


    豆盧欽望擔憂地看著武清,想說點啥,可沒敢說出口。


    武清微微一笑,說道:“既然孩子們都兩情相悅的,我這做父親的沒什麽意見,柔兒,你呢?有什麽要求就說說吧。”


    裴柔是生母,本來也沒資格到這裏,但這裏是武清的王府。便有了資格。她已經滿意了,這幾年她一直對武玲瓏的婚事有些操心,如今倒放下了心。便說道:“奴家也無甚多要求,隻希望你能厚待玲瓏,她有時候愛使些小性兒。發些脾氣,你要多擔待些,我便知足了。”


    豆盧信躬身一禮,說道:“請夫人放心,豆盧信,此生隻會對玲瓏好,隻聽玲瓏的話。”


    如此之話。讓豆盧欽望父子倆臉上火辣辣的,心中不禁暗罵這個不肖子孫。但不管怎樣,能夠交好魏王是很不錯的。


    不過辦喜事沒有肉食,沒有雞鴨魚肉,這該如何辦啊。


    其實武清也在想,沒有肉食。這樣的喜事還是喜事嗎?讓人看著都寒磣。


    太初宮,麗春台。


    梅花內衛都尉在給女皇匯報著什麽,女皇不時地皺著眉頭,顯然頗為憂愁。有什麽事情讓她猶豫不決。


    高月退了出去,留下了女皇和上官婉兒。上官婉兒仔細地整理著奏疏,但她也能從眼角的餘光中,便能看到女皇臉上的愁容。


    女皇站起身,緩緩踱步,直到來迴踱步十餘次後,她停了下來,而後緩緩說道:“婉兒,擬旨,第一條,嚴禁百官和民間私蓄絲綢錦緞;第二條,天下災害不斷,天下之民可捕魚狩獵;第三條,凡自薦官皆要通過天官審核才能試官。即可頒行天下。”


    上官婉兒內心也是歎了口氣,女皇雖有妥協,但還是太固執了,米價漲高,應該開含嘉倉來平抑糧價。不過這麽多年來對西北用兵,糧草耗費極為嚴重,加上災害不斷,恐怕含嘉倉中的糧草也不是很多了吧。何況吐蕃一直虎視眈眈,東突厥一直襲擾不斷,誰知道戰爭什麽時候能停止。


    不過,身為女皇的內相,上官婉兒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麽,她不會傻乎乎去問,她隻需要做好自己的職責。


    此時宮人來報,說道:“聖人,薛師來了。”


    女皇厭煩地一揮手,說道:“就說朕身體不適,讓他迴去吧。”


    “是!”宮女躬身退去。


    要不是薛懷義獻得什麽爛策略,怎麽會鬧得民怨沸騰,餓殍遍野呢,真的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女皇此刻才真正意識到,在她的身邊,除了阿諛奉承之輩外,還真沒有幾個能說上話的,能夠給她治國諫言的。她有些懷念狄仁傑、魏元忠等人了,至少這些人不會諂媚逢迎,更不會魚肉百姓。


    可是,這些都念著前朝,念著李唐。


    懦弱的皇嗣,獻媚的武承嗣和武三思!


    女皇忽然發覺,這個世界,她隻有一個人可以真正相信,這個人就是武清。武氏唯一一個特立獨行的人,有勇有謀,能夠不時地給她建議,能夠告訴她什麽是現實,什麽是天下。


    這是一個不好的現象,非常不好的現象,她不喜歡這樣,不喜歡有人比自己睿智,比自己更具有智慧。


    其實,早在多年之前,她就不喜歡擁有智慧的人。沒錯,沒一個皇帝會喜歡非常擁有智慧的人。要不是他姓武,恐怕也早已兇多吉少了。


    女皇的詔令很快就下達到了天下各州,百姓相互歡唿奔走相告,神都也沸騰了。南北兩市的肉鋪開張不到一個時辰,便被瘋搶一空。有的人沒有搶到肉,衝進了店鋪裏,直接扔下一袋銀子,便抱著活豬活鴨活雞就走,如同強盜一般。


    總之,不到半日,神都的肉類被瘋狂的百姓們搜刮地幹幹淨淨,就是從洛水中打撈出的魚兒,不論大小,打一網便被瘋搶一網。


    神都瘋了,天下瘋了,百官瘋了,百姓瘋了。肉食,在被禁食了一年之後,終於能夠吃到了。


    因為瘋搶,在詔令公布的第一日僅僅在神都便發生了三百六十三起踩踏流血事件。甚至有人為了一塊肉,都要撕扯半天,為了一隻活雞,被撕扯成了幾塊。


    據事後有記者統計,這一日賣出的肉量是過去五年的總和,按照神都一百五十萬人口算,每人一年二十斤肉,那麽這一日的肉量至少是一億斤以上。這一日被活活撕扯而死的雞鴨豬都達到了一個曆史罕見的數字,雞為八百五十一隻,鴨為七百九十三隻,豬為四百二十頭。


    總之,這一天,大周百姓為了“肉”,創造了幾個曆史記錄。


    當清新日報擺在女皇龍案上後,女皇是目瞪口呆。她忽然發覺,自己果然被自己親信的人愚弄了。這件事,對女皇的影響是很大的,沒人去強求女皇做什麽,也沒有強求她思考什麽,一切的一切都是女皇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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