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寒神宗境內,天蠶幻境之中那方洞天福地之中,官坤早已從天蠶族長為他捏造的幻境裏醒轉,此刻的他正和那位如女子戲伶般的天蠶男子並肩守護在巨石大陣之外。


    巨石陣中這陷入幻境的百餘位年輕修士何時能醒,就連已是化形期的天蠶族長也無從知曉。


    然而就在他們二人以為至少要十天半個月才會出現蘇醒者的時候,一位盤膝坐在大陣中的男人卻是悄然蘇醒,他活動了活動筋骨,緩緩站了起來。


    出乎官坤意料的是,這第一個醒來的男人居然是衡山派的趙向陽!


    雖說趙向陽還是一臉茫然的神情,但不管怎麽說,他確確實實算是擺脫了幻境!


    天蠶男子一個閃身來到趙向陽身邊,他手指閃爍著微藍的光芒輕輕按在趙向陽的額頭上,趙向陽隻覺得一股清涼的感覺從額頭滲進了識海,將原本被幻境屏蔽影響而波濤洶湧的識海漸漸平息了下來。


    趙向陽無神的雙眼也漸漸亮起了光芒。


    官坤來到趙向陽身前,伸出手掌在趙向陽眼前晃了晃問道:“感覺如何?”


    趙向陽捂著自己的腦門皺著眉頭,他打量著四周的景象悠悠說道:“這裏是哪裏?”


    天蠶男子收迴自己的手指負手身後,他看著趙向陽略帶自豪地說道:“此處乃我天蠶族人生活的洞天福地,你可有印象?”


    趙向陽猙獰的表情漸漸平緩了下來,他看著周圍依舊是陷入幻境的師弟們點了點頭道:“晚輩記起來了,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說罷他便是拱手做了個稽首。


    官坤等著趙向陽冷靜了之後,扶著他走到了大陣之外的石階上坐下歇息。


    “你夢到了什麽,居然僅僅用了數日便醒?”


    在官坤看來趙向陽的蘇醒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哪怕是他這個天賦異稟的北寒神宗大師兄當年都是在幻境中困了整整一年才從幻境中掙脫出來。


    按理來講越是天賦越高超的修士越容易陷入幻境中無法自拔。


    在幻境中修士們大多會夢到自己夢寐以求的生活,夢到自己觸不可及的事物。


    若是身體有殘疾的修士有極大概率會夢到自己是完整之身,故而深深陷入幻境的享受中不願醒來;再例如若是受困於情字的癡情之人,則極有可能會夢到自己的心上人,二人恩愛一生。


    在現實中“求不得”和在幻境裏“萬事如意”的反差就有可能讓修士不願意迴到現實而被心魔吞噬!


    雖說官坤對於趙向陽能夠闖出幻境一點意不意外,但是這個速度也太誇張了吧!


    趙向陽皺著眉頭迴憶道:“我夢到了一座高山,山頂上插著一柄曠世仙劍,在山下有著無數修士想著去登山拔劍,而山下是無底的深淵,仿佛掉進去就會身死道消一樣。”


    天蠶男子一個閃身來到了二人身邊,他神情嚴肅道:“是‘求劍問心局’,凡是對劍道有著深重執念的劍修都會夢到這方幻境,算是很普遍的一處幻境了。你在幻境中還看到了什麽認識的人嗎?”


    趙向陽答道:“逍遙劍宗伏山君也在,還有我的幾位師弟。”


    天蠶男子點了點頭,神情舒緩:“很好,這處幻境沒什麽危險,哪怕是掉進深淵也不會身死,隻是考驗劍修的心性罷了。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越是有天賦的劍修爬山所到的位置就會越高,最終力竭掉入深淵醒轉,向往山頂仙劍而咬牙堅持的這份過程將成為劍修受益一生的磨煉!”


    趙向陽鬆了一口氣,在聽到自己師弟們並無性命之憂之後,這位嫉惡如仇的漢子露出了笑容。


    但官坤卻是眉頭一挑發現了盲點。


    他衝著趙向陽問道:“既然前輩說了越是堅持到最後的劍修天賦韌性越高,受益也越大,為何你早早便出了幻境?可是發生了什麽意外?”


    官坤是絕對相信趙向陽的天賦的,雖說在劍道修行上還離著林逸差得遠,但趙向陽也絕對是除了林逸之外首屈一指的天才了!


    當今青年一輩的劍道,林逸獨在山巔算是獨一波,剩下的修士算一波,趙向陽是江湖中公認的第二波人中最有望追上林逸的存在!


    所以趙向陽這麽早就從幻境中脫身,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趙向陽十分冷靜道:“沒有,幻境中一切平安無事,隻是我自己跳入了那深淵之中罷了。”


    “為何?”


    “為何放棄機緣?”


    官坤和天蠶族長齊聲問道。


    趙向陽望著洞天福地中那虛構而出的金烏,原本皺著的眉頭漸漸舒緩,他輕聲道:


    “那山頂上的仙劍又不是我的劍,我為什麽要去爭搶呢?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


    “嗡!”


    一陣異樣的氣息從趙向陽眉心散發而去,官坤驚訝抬頭,在這方洞天福地之中悄然出現了一方天地本源。


    天蠶族長笑著點了點頭,呢喃道:“孺子可教,大道可期!”


    趙向陽深吸一口氣,感受著天空中屬於自己的劍道本源,咧開嘴笑了。


    他越笑越是輕狂,漸漸開始了狂笑:“哈哈哈,林逸!我趙向陽離你又近了一步!哈哈哈!”


    官坤替趙向陽欣喜的同時,不禁將目光投向了坐在自己師弟屍首旁皺著眉頭滿臉大汗的林逸,從林逸此時緊閉雙眼麵目猙獰的樣子便不難看出,林逸已經陷入了他此生最大的危機之中。


    他身上那份心魔之恐怖,即便是在幻境神識一道上毫無造詣的官坤也不難看出。


    林逸這下是真的危險了!


    想著想著官坤鬢角便是流下一滴冷汗,若是林逸這樣的天才鑽了牛角尖,修為止步不前就此泯然眾人都是輕的!往壞處想,若是林逸想不通此間的大道理而對天下大義失望了,反過頭來行什麽人神共憤的惡事,到時候誰能阻止?


    現在還好說,有著諸位前輩壓著他。


    可百年之後呢?


    就像當今逍遙劍宗宗主劍神蘇晏若是突然暴起傷人,誰能攔得住?


    越想越覺得可怕,官坤不禁將目光投向了天蠶男子。


    天蠶族長感受著官坤投來的目光,也是輕輕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毫無辦法。


    即便是他潛入林逸的幻境中去,也不能做什麽實質性的事情。


    紅塵俗世中有句俚語,“解鈴還須係鈴人”,能破除自己心魔的也隻能是修士自己,倘若旁人驀然去橫插一腳,極有可能適得其反。


    突然天蠶族長皺了皺眉,他望向大陣中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裏,那裏好像有什麽人也要醒了。


    林阿勝依舊是披著黑色鬥篷戴著鬥笠,臉上覆著麵具毫無存在感地盤腿坐在角落裏,剛剛那處異樣的波動就是從他身上傳出的。


    在林阿勝的幻境之中,到處都是鳥語花香的青山綠水。


    山林秀麗之間,在山腰的林間小路上,一位十四五歲、背著柴草竹籃、穿著破舊布衣的少年漠然站在綠竹之間,靜靜打量著林中小亭裏一位正在彈著古琴的少女。


    少女的腰間還別著一把桃色長劍。


    竹林之中琴聲悠揚婉轉,好似輕柔的少女輕撫著少年的臉龐,讓聞之琴聲的人無不心生向往。


    “嗬,多少年了,聽盡關外所有的琴師絕唱,都不如這一方古琴來的順耳。”少年自嘲一笑,緩緩呢喃道。


    這個臉上神情老沉完全沒有青年朝氣的少年正是陷入了幻境的林阿勝。


    林阿勝低頭看著自己重返少年的身軀,握了握自己的拳頭,而後收起了老成的麵容,換上了一副朝氣蓬勃的樣子衝著那林中小亭跑去,邊跑林阿勝邊揮著手,嘴裏喊著:


    “嬋兒姐,嬋兒姐!”


    琴聲悠然而止,那小亭中的少女起身收琴背在身上,她看著向自己跑來的少年柔聲笑道:“小勝又來砍柴呀?”


    林阿勝氣喘籲籲地跑到少女眼前,他看著這個比自己還要高一點的“姐姐”,目光都好似春光一般明媚了起來。


    “姐,我有話要對你說。”林阿勝鄭重其事地看著少女的眼睛說道。


    少女癡癡一笑,摸著林阿勝的頭說道:“今兒個這是怎麽了?嗯?怎麽突然跟個小大人一樣啦?”


    “姐,我喜歡你。”林阿勝丟掉了肩上背著的薪柴猛然撲了上去抱住了少女纖細的腰,柔聲道。


    這一句“我喜歡你”不知在林阿勝心中存了多久,此時由衷而發竟是略微帶起了哭腔。


    “突然說什麽傻話呢!”少女麵色一紅,嗔怪著撫摸林阿勝的一頭柔發,伸手將林阿勝的頭發弄得亂糟糟的。


    但她卻沒有推開林阿勝,也沒有再說什麽責備的話語,任由林阿勝抱著自己,埋頭流淚。


    林阿勝就這麽抱著少女抱了許久,呢喃說道:“我知道這是幻境,你也是假的,但我知道你也是喜歡我的,姐,我好想你啊!”


    少女無言,依舊是輕笑著撫摸這個隻到自己胸口的男孩,將身上的柔情盡數撒給這個備受人間疾苦的少年。


    林阿勝大概是抱累了,他鬆手後退了幾步,抹了抹臉上的淚水笑了。


    “姐,我一定會……”


    然而就在林阿勝準備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整個幻境都開始了變動,四周山水開始模糊了起來,就連眼前女子的容貌都看不分明了。


    剛剛還柔情萬丈的林阿勝眼神突然便冷了下來,他看著周圍的變化,緩緩將手探向胸前……


    “該死!”


    林阿勝低罵一句,自己現在身處幻境更是迴到了幼年在關內生活的時候,懷中根本就沒有長劍!


    他現在不是那個如今叱吒風雲的“浪子阿勝”,僅僅隻是一個毫無天賦可言的低賤私生子!


    巨大的反差讓林阿勝開始重重喘著粗氣,他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事了!


    林阿勝突然變得驚恐了起來,他突然開始發狂!


    “不!不!讓我醒過來,讓我醒過來!”


    巨大的無力感擊垮了林阿勝二十年來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自信,他一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就渾身發抖!


    林阿勝瞪著自己滿是恐懼的雙眼看著周圍慢慢平靜的幻境,這是一處官道旁的驛站,一隊馬車停在驛站外,身穿華麗鎧甲的士卒壓著那位少女走向馬車。


    一位身穿劍袍的老人陰沉著如同鷹隼的雙眼直勾勾盯著少女,沉聲道:“肖星嬋,私自逃出碑林,你可知罪?別以為你當了這碑林聖女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今次迴去,你不入天階休想再踏出碑林天閣半步!”


    少女看著眼前這位老者,自知無論怎麽反抗也沒有用了。


    她隻希望林阿勝能夠好好活著,等著自己出關的那一天。


    她現在才發現,原來她早就喜歡上了那個眼中好像有萬裏星河的少年!


    少女的古琴跌落在官道邊摔得粉碎,她掙脫開士卒的擒壓,迴身望向那座三年裏滿是他們二人迴憶的青山高聲道:“小勝,活下去,姐姐會去找你的,一定會的!你要等著姐姐啊!”


    兩串晶瑩的淚珠從少女臉龐灑下,摔在腳下官道的硬土上摔得粉碎。


    林阿勝此時正藏在官道邊的草叢中抱著腦袋哭泣,在他的身邊靜靜躺著少女的桃色長劍,也就是他日後的本命飛劍——泣桃花!


    在林阿勝的記憶中,那一日他是來給少女送劍的。


    他身為林家長房的私生子,自幼便生活在林府偏宅中,私生子再加上毫無天賦的雙重枷鎖導致林阿勝從小就受盡了欺負,哪怕是林府中的雜役丫鬟都可以隨意打罵這個不光彩的私生子。


    在林阿勝暗無天日的童年中,隻有那位常常伴隨著琴聲的仗劍少女一直支撐著他度過了一天又一天慘淡的日子。


    隻有在上山砍柴的時候林阿勝才能獲得片刻的自由,才能見到這位少女。


    這個其實隻比林阿勝大了兩歲的少女教會了林阿勝怎麽喝酒,教會了林阿勝什麽是仗劍天涯,也教會了林阿勝什麽叫愛情。


    少女曾經偷偷把自己的佩劍交給林阿勝,手把手教著林阿勝學劍,細細想來,那大概是林阿勝這輩子最美好的時光了。


    有清風琴聲相伴,有美酒美人隨身。


    每次被少女教劍的時候,林阿勝嗅著少女身上的芳香,都覺得這輩子要是能娶到這個女人就好了。


    但身為一個私生子的林阿勝一直都活在深深的自卑中,一直羞於開口,殊不知少女心中也有著同樣的感情。


    這樣仿佛是窗戶紙般一捅就破的曖昧關係一直持續到了某一天……


    這一日林阿勝帶著少女的長劍來還劍,身為一個私生子,林阿勝是沒有機會接觸到劍術或是寶劍一類的東西的,每次都是少女將長劍借給林阿勝迴府偷偷練劍,等到下次上山砍柴的時候,林阿勝再去還給少女。


    但這一天,林阿勝卻經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少女被人帶走了,而他林阿勝則眼睜睜看著少女被人帶走而無能為力,隻能躲在道路旁的草叢中抱頭痛哭最後被抓了個現行!


    最後的結局便是林阿勝私自出府勾結“碑林聖女”,按理來說應是死罪一條,但林阿勝的父親,林家長子念其也算是骨肉父子,就將林阿勝流放到了關外。


    這才有了日後林阿勝遇到奉華的曆史性邂逅!


    而此時此刻林阿勝夢到的幻境,便是那一日他來還劍親眼目睹著少女被帶走時候的情形!


    他現在正帶著泣桃花藏在草叢中,麵露恐懼地偷看著即將遠去的車隊和少女決絕的眼神!


    “動啊!拔劍啊!該死!你這個懦夫!”林阿勝紅著眼睛痛罵著自己顫抖的雙手。


    明明手中就是陪伴了他二十年征戰關外十六洲的泣桃花,但是現在林阿勝偏偏就是沒有勇氣去拔出那把劍,甚至是連將劍從草叢裏撿起來都做不到!


    “動啊!拔劍!”林阿勝怒吼一聲,生生將自己的舌尖咬斷!


    鮮血四濺,林阿勝被短暫的、巨大的疼痛衝擊著識海,劇烈的疼痛讓他暫時戰勝了恐懼!


    林阿勝大喝一聲伸手撈過腳邊的長劍泣桃花,怒吼著衝出了草叢,衝向那群全副武裝的金丹客士卒!


    “姐!誰也搶不走你!”林阿勝少年般的麵龐因憤怒而猙獰扭曲。


    長劍泣桃花應聲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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