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無相冷眼看著劍仙梁青雲,緩緩問道:“青雲已經死了?”


    劍仙梁青雲點了點頭:“是的,梁青雲已經死了。”


    “誰殺的?”


    “黑蝰蛇。”


    “為師知道了,此仇必報。”


    言罷南無相便不再開口了,隻是靜靜地站在劍仙梁青雲身前數十丈外的雲間看著他,高空中的冷風吹動著南無相的長衫發出獵獵聲響,也吹的梁青雲眯起了雙眼。


    金烏漸漸西沉,晚霞的顏色也開始變得濃鬱深邃了起來,再過小半個時辰東方的天空就會完全暗下來,到時候野木洲就會進入黑夜。


    劍仙梁青雲也會死。


    他低頭看著身上慢慢虛幻的光影,握著長劍的手心沁出了一層細汗。


    南無相僅僅隻是天階大圓滿的境界,哪怕是他梁青雲眼看著就要消散在這片天地之間,他也是實打實的元嬰境道君,且是跌境下來的元嬰,比之尋常的元嬰道君不知強了多少倍。


    所以單單以道法劍術來看,捉對廝殺之間梁青雲三招就能將南無相斬於劍下,到時候他還有數刻鍾的時間去把南陵從南天幫深處給揪出來,哪怕是殺不了他也能讓他元氣大傷!


    但梁青雲下不去這個手,就像當時他沒法子對李小樹下殺手一樣!


    一個是自己最疼愛的師弟,數十年的朝夕相處之間情誼已經遠超手足兄弟了。


    一個是自己最為敬重的師父,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南無相在梁青雲心中的地位就如同寒武子書之於官坤、劍神蘇晏之於林逸。


    他下不去手!


    “師父,您當真要攔我嗎?”劍身梁青雲望著南無相冰冷的臉色,緩緩說道。


    南無相答道:“你鐵了心要欺師滅祖的話,先從為師開始吧。”


    “師父!”梁青雲喝道。


    南無相眉頭微挑,嘴角輕啟道:“多說無益,今日就算為師拚的身死也不會讓你殺了老祖。”


    “難道師父您不知道老祖他與魔族勾結,四處派遣弟子偽裝成山賊魔教殘害百姓嗎!”梁青雲麵容猙獰地喝道。


    南天幫私底下做的這些勾當他也是許久之後才從白長平嘴中知曉的,從一開始在王李村之外與山賊交手那一刻起,白長平就注定跟梁青雲不是一路人了。


    況且當那一世的梁青雲真正與白長平打交道的時候,白長平已經與南天幫是死敵了,不死不休的那種。


    南無相皺著眉頭歎了口氣:“為師自然知曉。”


    “那為何……”


    南無相抬手製止了梁青雲的話語,他抬頭望天呢喃道:“青雲啊,你可知為何關內上三家對北寒神宗如此步步緊逼而卻對逍遙劍宗無動於衷?”


    “你可知為何關內當年撕破了臉也要滅了桃花洲徐燕的師門,卻對衡山派敬重有加,任由逍遙劍宗和衡山派爭奪天下第一劍宗的名號?”


    “你可知為何為師對那皇位垂涎已久,卻遲遲不肯動手?他大金皇帝知道我心懷不軌卻也不敢召迴西門將軍滅了我南天幫?”


    說了這麽多,南無相重新收迴視線平視著劍仙梁青雲,緩聲道:“因為長安城東禦子居裏住著個女人,為師打不過;因為這南天幫山門裏住著南陵老祖,北辰和西門將軍也打不過。所以為師活到了現在,大金也依然姓唐,你明白嗎?”


    劍仙梁青雲望著南無相的眼睛沉聲道:“可這不是師父你包庇叛徒的理由!勾結魔族萬死難恕!”


    “哪怕是要拖著整個南天幫一起死麽?”南無相冷著眼睛針鋒相對迴敬梁青雲。


    梁青雲咬著牙不知如何迴答,這個結果如同泰山壓頂製約著他。


    一方麵是自己的良心,身為一個人族的良心。魔族和人族不共戴天,是世仇!勾結魔族就相當於舍棄了自己身為一個人的尊嚴,這種事情發生在南天幫裏,讓何其驕傲的梁青雲無法容忍,隻有手刃南陵老祖才能平息梁青雲心中的怒火!


    梁青雲忘不了野木洲失守的那一天,南天幫弟子是如何被魔族屠殺的,從那以後早已不做夢的梁青雲偶爾也會在入定冥想的時候驚醒,被那些慘象驚醒!


    而另一方麵,就像南無相說的,南天幫之所以能夠不被關內上三家步步緊逼落得像北寒神宗寒武子書一樣的下場,有很大原因在南陵老祖身上。


    即便是南陵老祖已經行將就木、半截脖子入黃土了,但他也是一個實打實的道君!


    在這關外,凡是宗門中有天階後期的修士,那麽這個宗門就相當於有了坐在牌桌上的資本,能夠與天下各洲對弈!


    隻是無非是誰的牌更好罷了,天階修士多、聲望大的宗門必然更有話語權,像北寒神宗的話語權就更是大到可以跟大金王朝平等劃分茫茫洲的地步了!


    但想成為關外一等一的宗門,單單隻有天階修士還不夠,還要有最為頂尖的戰力!


    那就是在關外無法抵達的無上境界——道君!


    凡是入了天原關進階道君後再返迴宗門的人都成為了關外首屈一指的存在,隻要宗門裏有一個道君坐鎮,就不僅僅是坐上牌桌那麽簡單了。


    這樣的宗門甚至有了掀桌子的權利!


    我高興的時候大家坐下來一起打牌,互相博弈,輸多輸少全憑本事。


    贏多運氣好,輸多技不如人罷了。


    可若是一旦惹惱了那些道君,讓他們把桌子給掀了,天下大亂不說,到時候誰都別想活!


    一個狗急跳牆的道君,任何人都承受不住這個怒火,哪怕是關內的一些宗門也得掂量掂量!


    梁青雲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殺了南陵老祖,南天幫四處樹敵的後果將會是怎樣。單單自己師父南無相一直覬覦大金王朝這一條就已經是死罪了,株連九族害了整個宗門都不為過!


    大金四個護國衛中單拉出一個北辰來就夠整個南天幫受的,畢竟雖說同為護國衛同為天階止境,可他北辰有關外第一劍仙之稱啊,劍修殺力本就比同階練氣士高上一截,況且北辰之劍術就連離合境道君劍神蘇晏都歎為觀止,一旦南天幫沒了南陵老祖,大金王朝追起罪來,南天幫就要在關外除名了!


    梁青雲相信,到時候不管是死敵丹寶宗還是其他受過南天幫打壓的宗門都很樂意在南天幫落井之後丟一塊不大的石頭出份力。


    他喘著粗氣看著南無相毫不作偽的赴死神態,他知曉自己真要動手,這個名義上的師父可能連反抗都不會反抗。


    道理都已經講過了,梁青雲真要拖死整個南天幫為人族除害,他南無相也無能為力。


    最後,梁青雲歎了口氣,將手中的長劍隨手丟向了南天幫的群山之中。


    “算是給宗門留點劍道氣運吧,也不知日後是哪位師弟能這般走運撿了我的劍。”梁青雲緩聲道。


    南無相麵上神色緩和了些許,也是輕微歎了口氣。


    他雖說無比了解自己的弟子梁青雲,但眼前這個“劍仙梁青雲”畢竟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梁青雲了,他會做出什麽事來,南無相還真沒有信心。


    可以說他剛剛是真的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了,好在都叫“梁青雲”,性格差不太多,最終還是被他給說服了。


    南無相緩步走在雲間慢慢走到了梁青雲身邊,他拍了拍梁青雲的肩膀望著他已經虛幻到快要消散的身軀,輕聲問道:“在你的世界中,為師最後成功了嗎?”


    梁青雲搖了搖頭道:“弟子不能泄露天機。”


    南無相遺憾的點了點頭,“還有什麽要跟為師交代的麽?”


    “請師父上心教導小樹,不要把見過我的事情告訴他,也不要讓他過早的前往蠻荒曆練。我相信小樹,沒經曆過那些事情的他,一定會成為比我還要出色的人!”梁青雲看著南無相的眼睛鄭重道。


    南無相點點頭,“為師答應你,日後小樹會成為為師最上心的弟子。”


    梁青雲後退一步,拱手道:“弟子梁青雲,告別師父!弟子死前要做一件事,這次懇請師父不要攔我!”


    說罷梁青雲劍指抵麵而後猛然揮出,直指腳下的南天幫山門!


    “嗡!”


    一聲異樣的氣息猛然散開,天空中三處天地本源顯現,梁青雲大喝一聲:“道緣從此而逝,吾願永不轉生!”


    “轟!”


    一聲巨響,天空中屬於梁青雲的三處天地本源轟然崩碎,巨大的反噬將梁青雲的身軀生生炸開!


    “餘下的些許道緣,就當是弟子反哺給宗門最後的交代了!”


    梁青雲的話語悄然消散在南無相耳邊。


    “不!”一聲尖銳的怒吼響徹在南天幫山門之中,梁青雲用最後的大道束縛將南陵老祖生生世世永遠封印在了南天幫山門之中,南陵老祖這輩子再無踏出山門半步的可能了。


    除非某一日,他能超越梁青雲在道法上的成就!


    南無相負手低眉望著山門中無比憤怒的南陵老祖,細細低聲自語道:“如此也好。”


    他感受著梁青雲最後灑向南天幫山門中的劍道、雨水之道、清風之道這三種大道氣運的恩澤普降,無聲的笑了。


    ……


    長安城東禦子居的客房之中東方燭懶懶散散地躺在榻上,她用玉手撐著自己的頭,另一隻手把玩著一方銅鏡。


    那銅鏡之上並不是東方燭的樣子,而是奉華那張臃腫肥胖的臉。


    “北邊死人了。”東方燭的聲音依舊是那般的婉轉且透露著嫵媚。


    “道理我都懂,姑奶奶,您能不能先把衣服給穿好嘍?”鏡子中的奉華居然開口說話了,且動作神情惟妙惟肖。


    這方銅鏡其實是一件地階法器,也隻有像東方燭這種奢侈到了定點的貴婦人才會用地階法器來做千裏傳音器了吧?


    此時銅鏡中的奉華雙手捂著眼睛,假裝自己是個非禮勿視的正人君子,但他捂著雙眼的手卻是五指大張,根本遮不住什麽東西。


    東方燭此時胸前的前襟微開,露出脖頸下的一片雪白,旖旎的氣氛看得奉華連連咂舌。


    東方燭輕紗之下的鳳眼狠狠剮了奉華一眼,輕聲嗔道:“呸,色狼!”


    但她卻是絲毫沒有收斂衣襟的架勢,任由奉華大飽眼福。


    奉華嘿嘿一笑說道:“姑奶奶,我知道死人了,不過茫茫洲那邊的烏雲散嘍,小兔崽子大概是成功了,再多得我也算不出來了,地處這西石洲的嶙峋崖壁上,離得太遠了!再說了我一到這地界上,魔族那個老不死的就感應到了,這不正跟我鬥著法呢!”


    說罷奉華把銅鏡微微傾斜讓東方燭能夠看仔細了周圍的情形。


    東方燭一看奉華動了銅鏡了,連忙是緊了緊自己的前襟罵道:“殺千刀的,也不先跟奴家說一聲!讓其他臭男人看去了奴家身子,奴家一世清白豈不是毀了?”


    聽聞奉華手中銅鏡中傳來的話語,奉華身邊的修士們都輕聲微咳掩蓋著自己的尷尬。


    那咋辦嘛!打又打不過這個娘們,說又說不她,隻能假裝沒聽見看看風景了。


    想罷奉華身邊的修士們紛紛將頭轉向別處,欣賞著蠻荒的風景。


    奉華歉意的撓了撓頭,東方燭透過那銅鏡的畫麵看到,奉華身周有著數位散發著天階氣息的劍修在為他壓陣,看這景象應該是出了西石洲,在離邊關不遠處的蠻荒裏。


    “你出了邊關?”東方燭不安地問道,她知道魔族可是朝思暮想想殺了她這個門客的啊!


    奉華搖了搖頭笑道:“無妨,我就看那老不死的上不上當了,他要是真想過來殺我,嘿!我讓他這次元氣大傷!隻不過我能不能活著迴去……五五開吧!”


    東方燭一皺自己的遠山眉道:“別冒險,死你一個殺幾個魔將可是虧到家了。”


    奉華指了指自己頭頂,遺憾說道:“唉,看來是成不了了,那個老東西也不是省油的燈。”


    此時奉華頭頂的天空中有著一處屬於奉華自己獨一無二的天地本源——推演之道!


    奉華所精通的大道比之盜天子的空間大道更要深奧晦澀,哪怕是放眼整座天下,就算是加上魔族,參悟了推演之道的人用一隻手就能數過來。


    不巧的是,在奉華現在所處的這片戰場上,還有另一個人也參悟了推演之道。


    天空中奉華的天地本源正在同另一處天地本源爭奪著這方天地的大道氣運,雖說奉華不善修行修為隻有堪堪的黃階,但在推演之道上,他奉華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哪怕是此時此刻在蠻荒深處那片嶙峋怪石之上隻手遮天的魔族軍師也隻能在奉華麵前甘拜下風!


    奉華被西石洲數位天階劍修保護著親臨了蠻荒戰場,以一手推演之道扭轉戰局,讓魔族想借著蘇晏不在的機會大舉進攻的計劃落了空。


    奉華身邊還站著一位身穿鎧甲,威風凜凜的將軍,這位大將軍手持長槍,麵容堅毅,一雙如雄獅般銳利的雙眼緊盯著遠方天際線上那位背靠著天空的身披長袍的魔族軍師。


    原本奉華跟他說,想用自己為誘餌引誘魔族軍師深入戰場然後將其斬殺的,但現在看來那魔族軍師大概也是算到了奉華的陽謀,大軍止步百裏之外不再前行了。


    若是白長平在此定然會驚訝的發現,這位將軍便是茫茫洲大金書院那位老者屋中懸掛的畫像中的人。


    而茫茫洲大金書院的題字,也正是出自此人之手。


    “神算先生,蘇老前輩還有多久能返迴西石洲?”那將軍恭敬地向奉華問道。


    奉華在戰場上憑借著一招又一招出其不意的“神仙手”救了不知多少將士的性命,這讓大金王朝的邊關下到士卒上到將軍,無不對奉華尊重有加。


    奉華嗬嗬一笑指著蠻荒地平線上氣勢恢宏的魔族軍隊道:“不出今日魔族就會撤軍了,可惜那個老不死的沒上當啊,不過一想到那老東西看我就在眼前卻殺不了我的樣子我就開心哇!”


    那將軍恭敬一拜道:“神算先生還是小心為上,哪怕是為了這邊關百萬將士的赤誠之心也請先生照顧好自己。”


    奉華擺了擺手示意馬屁過了,然後他將手中銅鏡往那將軍身前拱了拱道:“難得機會,西門將軍不跟我家姑奶奶說兩句?”


    將軍望著奉華手中銅鏡裏那個嫵媚的女人,平淡道:“請東方大人輔佐好陛下,末將有軍事在身不能迴朝勤王,還請陛下贖罪!”


    說罷將軍俯身而下抱拳拜了一禮。


    銅鏡之中東方燭撇了撇嘴道:“這種話還是留到將軍你迴來親口給那個小崽子說吧,奴家可沒有閑情逸致去上朝。”


    將軍聞言皺了皺眉,沒說什麽。


    奉華歎了口氣衝著那銅鏡道:“行了行了姑奶奶,還對西門將軍這麽大怨氣呢?那就這樣吧,西石洲戰事無礙了,等到蘇宗主迴了西石洲我就往迴趕,有沒有什麽想帶的特產啊?我給您捎迴去!”


    東方燭一聽這個來了精神,立馬拿著銅鏡翻身坐了起來,欣喜的樣子像極了是江南煙雨裏托人帶糕點的小姑娘。


    “奴家要西石洲巨齒虎的獠牙做成的項鏈!還要天階鷹隼的內丹做的鐲子……”


    奉華一一應下,在西門將軍和諸位天階劍修的護送下返迴西石洲的邊塞主城。


    “轟轟轟!”


    遠處傳來陣陣轟響,西門將軍迴身望去。


    地平線上,如同鋼鐵洪流一般的魔族大軍開始拔營後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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