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的沉默耐人尋味。聞笛連忙補充:“不用下館子什麽的,食堂就行,清芬三層不是教工專用嗎?聽說那兒的自助餐挺好的。”就是這麽個物美價廉的地方,老劉也一次都沒帶他去過,聞笛又在心裏踩了導師一腳。邊城沒有迴應,像是輸錯了指令卡頓的ai。這人智商超群,說話怎麽這麽費勁,上課的時候口齒不是很伶俐嗎?聞笛開始額頭冒汗:“不方便的話……”“好的。”聞笛挑起眉。這就答應了?這麽爽快?“今天有約了,”邊城看了眼手表,“後天中午有空嗎?”聞笛忙不迭點頭:“有有有。”邊城頷首說了句“那後天十二點見”,就轉身離開了。真是言簡意賅,幹淨利落。事情的發展出乎他的預料,邊城的背影走出好遠,聞笛還沒反應過來。等到秋風驟起,嘩啦一下拍在他臉上,他才猛地驚醒。遲來的激動在胸膛裏掀起驚濤駭浪,渾身血液都歡騰起來。他不由自主地哼起歌,跳下台階,往圖書館去。後天的邀約雖然是他自己討來的就像懸在驢子前麵的胡蘿卜。有了這點盼頭,學術打工人的苦逼生活也算有點希望了。邊城走到數學係大樓時,好友的電話剛好打來。邊城搖搖頭,這人都快到而立之年了,八卦之心仍未減退,實在惱人。接通的那一瞬間,對麵已經開始連珠炮似的提問:“見到了?怎麽樣?是同一個人嗎?”邊城一邊打開辦公室門,一邊說:“是。”“天哪,”對方歎息,“這是什麽緣分啊。”邊城關上門:“不過,他好像不記得我。”“什麽?”對麵驚詫,“這怎麽可能呢?那種事他都能忘?”邊城走到辦公桌後的窗戶旁,看向不遠處的老館,聞笛正把自行車停在門口,背著包飛跑進去。“不知道,”邊城說,“但如果是裝的,那他演技也太好了。”作者有話說:一直被我迫害的聞博士:1、沒有車禍2、沒有從樓梯上摔下來(或者從任何地方摔下來)3、沒有經過重置年(不是)我是說戀愛。苦惱的呻吟換來了輕蔑;多少次心痛的歎息才換得了羞答答的秋波一盼;片刻的歡娛,是二十個晚上輾轉無眠的代價。即使成功了,也許會得不償失;要是失敗了,那就白費一場辛苦。戀愛汩沒了人的聰明,使人變為愚蠢。《維洛那第二紳士》第5章 悲傷不是單個來臨的在聞笛進校那年,t大有19個食堂。讀到博四,變成了23個(包括教工餐廳)。從烤鴨到榴蓮酥,從羊肉泡饃到麻辣香鍋,足以吃8年不膩。所以出來住了,聞笛也盡量不開火。食堂菜品有70%的國家補貼,比自己買菜劃算多了。實在想享受清靜的用餐環境,他就打包帶迴來吃。有鍋有微波爐,冬天也不麻煩。這一天收獲很多。中午,見到了暗戀對象,約好了飯局。傍晚,收到了《外國文學評論》的拒信拒信不是好事,但既然沒有希望,早點被拒早點解脫,迴複這麽快就算意外之喜了。聞笛和老劉據理力爭,終於說服對方放棄c刊轉投s大學報。論文發表見到曙光,聞笛心情舒暢,斥30元巨資打包了一份海南雞飯和烤鴨,又去四樓買了炸鮮奶和南瓜酥。迴到小區,他把菜擺了滿滿一桌,倒了杯果汁,覺得生活美好,未來光明。廚房裏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聞笛夾了一塊鴨肉,剛要往嘴裏送,餘光瞟到窗外…………那是什麽東西?他放下筷子,仔細看了看……煙?剛開始是細細一縷,隨即越聚越多,從廚房的窗戶飄進來,籠罩住餐桌。煙裏帶著濃重的辛辣和焦糊味兒,從鼻子直衝天靈蓋,腦細胞一個激靈,集體震顫起來。聞笛咳得天翻地覆,眼裏聚起水霧。因為北京空氣汙染得的慢性咽炎,這下要轉急性了。他跑到窗邊,嘩啦一下關窗上鎖,又把臥室門打開,衝向陽台,大口唿吸。才吸了一口,雞皮疙瘩緊急集合陽台也全是焦糊味兒!聞笛打了個噴嚏,捏住鼻子,又跑迴屋裏,來到廚房窗邊,開窗把頭探出去,憤怒地尋找煙霧來源。他很快就找到了濃濃白煙從隔壁的廚房飄出來,順著風飄到自己這邊。煙霧過於密集,窗外的景色都變得朦朧不清。什麽鬼!這人折騰完聽覺,折騰嗅覺,不讓自己五內俱焚不罷休是不是!聞笛拿出手機,找到鄰居的微信,把對方從小黑屋放出來,把屏幕敲得啪啪響:【你著火了??】鄰居:【?】聞笛:【你家裏哪來那麽多煙?】鄰居:【隻是做飯出了一點失誤。】聞笛:【一點?】鄰居:【我已經開窗通風了。】聞笛:【是啊!全通到我這來了!你開窗之前想想風向!】鄰居:【我家是西式廚房,沒有油煙機。】聞笛:【那你他媽就少做有油煙的東西!人菜癮還大!】爭吵轉移了注意力,聞笛不小心深吸了一口氣,嗆得連連搖頭,憤怒不已,又把窗關上:怎麽有人廚藝爛到這種程度!這不是燒飯這是烤碳吧!聞笛:【本來以為你隻是音樂上沒天賦,想不到是一件事都做不好啊。】鄰居:【你就沒燒糊過東西?】聞笛:【你這個等級不叫燒糊,這是製作生化炸彈!】鄰居:【你誇張的手法跟你的偶像真是如出一轍。】聞笛:【你要是聽覺和嗅覺有一個好的,就知道我有多麽現實主義了。】然後,聞笛又開始疑惑,糊味就算了,怎麽能在燒糊的同時還有辛辣和臭味呢?他質問對方:【你烤的什麽東西,能難聞成這樣?死了三個月的魚加上朝天椒?】鄰居:【癩蛤蟆、甲蟲、蝙蝠。】聞笛悚然一驚,左右轉了轉頭:這人有讀心術嗎,怎麽知道自己在咒他?隨即又火冒三丈這含譏帶諷的迴答,一如既往地討打:【你不杠人會死嗎?】鄰居:【你不是很愛莎士比亞嗎?愛人的話怎麽能算杠?】聞笛冷笑了一聲,迴:【你嘴上說討厭,結果莎劇台詞記得一清二楚,劇情如數家珍,你不是莎士比亞黑粉,是深櫃吧?】鄰居:【紙條上的字太醜了,印象深刻而已。】聞笛瞪著手機屏幕,伸手,右上角,拉黑,關屏。他理這個神經病幹什麽!他忿恨地放下手機,沮喪地看著餐桌。遭受有毒氣體攻擊,生了一場悶氣,最關鍵的是吵架竟然又吵輸了。看著桌上已經涼掉的菜,聞笛懊喪地夾了一塊雞肉,嚐了一口,又放了迴去。就算關了窗,房子裏也是一股奇怪的味道,辛辣刺鼻,讓人直犯惡心,沒食欲了。聞笛磨了磨牙,拿起手機,點開微信。他得找人傾訴收到的精神傷害。通訊錄裏翻了一圈,他點開了老同學蔣南澤的頭像。聞笛和蔣南澤高中同校,但他認識蔣南澤,是前男友何文軒牽的線。蔣南澤跟何文軒是發小,同屬富二代圈。聞笛跟何文軒在一起時,在圈裏混了幾年,認識了不少天之驕子,分手後,站在他這邊的就隻有蔣南澤一個。雖然這也有蔣南澤本身就是邊緣人的原因其他人都覺得他是個瘋子但聞笛還是感激的。“瘋子”這個定義,武斷且不禮貌,放在蔣南澤身上,卻是恰如其分。就在去年,聞笛還聽說他跳進了滿是伊魯康吉水母的池子裏那可是世界上最毒的水母,一隻的毒液足以殺死十五個人。被蟄後,蔣南澤被送去醫院急救,躺在病床上整整抽搐了兩天,痛得縮成一團。結果出院第二天,他又徒手抓起一隻水母,看著它三米長的觸手四處揮舞,某一瞬間輕輕拂過自己唇邊。他的同門拍下這段視頻,傳到了油管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蔣南澤非但不介意,還把視頻鏈接轉給了聞笛。所有人都說他離經叛道的行為是為了引起父母注意。蔣南澤的父母都是世家浪子,早年吵得驚天動地,好不容易離婚之後,又像競賽一樣不斷結婚離婚,離婚結婚。蔣南澤有一堆同母異父、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每個人能見到爸媽的時間屈指可數,不搞點非常規手段,沒法吸引在花叢中飛舞的野蜂浪蝶們。不過,聞笛對這個說法存疑至少是部分存疑,因為水母事件過後,他問蔣南澤,為什麽不正常一點,把小白鼠肚皮朝上,用膠帶固定在工作台上,把毒液注射進去,然後站在旁邊看它抽搐到死,來研究毒液的影響。蔣南澤聳了聳肩,說:“我熱愛海洋生物,也熱愛陸地生物。”那語氣好像是開玩笑的,又好像不是。反正聞笛弄不懂他甚至不明白他為什麽跟自己做朋友。高中畢業後,聞笛跟蔣南澤一起考到t大,又做了四年校友。博士時,蔣南澤去了普林斯頓,但他們線上聊得頻繁,寒暑假迴國也常聚,交情維持得還不錯。前一陣子聽複幾何課,他煩了蔣南澤很久,問了一堆蔣南澤也答不出來的數學問題,對方倒也耐煩。多年了解讓他認定,蔣南澤雖然是個瘋子,但還是善解人意的。聞笛斟酌字句,把鄰居的煩人程度誇大百分之五十後,給蔣南澤發了條長信息,末尾加了三個感歎號:【這人是不是神經病!!!】過了五分鍾,蔣南澤迴了句:【是。】聞笛撓了撓頭,這年頭流行簡約風?暗戀對象和朋友怎麽都一句話蹦不出三個字?聞笛繼續尋求認同:【他還詆毀莎士比亞,這能忍嗎?】過了一會兒,蔣南澤輕飄飄地迴答:【人喜好不同唄。】草,聞笛忘了,蔣南澤對虛構類作品不感冒。他覺得小說、戲劇的信息密度太低,那些洋洋灑灑千頁的巨著裏都是廢話。聞笛想了想,輸入了一句話:【水母連腦子都沒有,研究這種低等生物有個屁用?】他剛一發出去,對麵直接打來了視頻電話。聞笛露出微笑,按下接通鍵。一瞬間,對麵傳來暴躁的聲音:“你剛才說什麽?你再給我說一遍!”“你看吧!”聞笛沉痛地說,“這種攻擊別人研究對象的混蛋,是不是惡貫滿盈?”對麵頓了頓,陰森森地說:“應該扔進伊魯卡的池子裏。”聞笛迷茫起來:“伊魯卡是誰?”“我養的伊魯康吉水母。”聞笛沒吐槽他給水母起昵稱的行為,滿意地點點頭:“扔進去!”找到同仇敵愾的戰友,聞笛感覺心情好了點,胃裏的饑餓感湧了出來。他掏出耳機,塞進耳朵裏,騰出手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烤鴨,同時問了問老同學的近況。蔣南澤學術能力極強,大二就開始科研,還在星火計劃t大的校級科研競賽裏拿了冠軍,自然不像聞笛,還要為畢業煩惱。他說最近又在哪個海灣發現了箱型水母,它們的活動範圍又擴大了。全球汙染嚴重,海洋生物的生存空間受到擠壓,種群減少的減少,滅絕的滅絕,隻有水母益發活躍。“個人生活呢?”聞笛問。“跟以前一樣唄,”蔣南澤說,“人來人往。”蔣南澤的情史堪比唐璜,但都是浮萍浪蕊,要說真愛,可能隻有水母一個。要是有一天,全球哪個國家通過人外婚姻法,聞笛相信他第一個去和水母領證。“你怎麽上廁所上了這麽久?”蔣南澤說。聞笛糊塗了:“什麽?”“不是說你,”蔣南澤說,“我在跟thomas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