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柔軟的黑發比之前長了一些,額發因為趴伏的姿勢散落下來,擋住了小半張臉,隻露出挺翹的鼻尖和淡色的唇瓣,下巴還是尖尖的,整張臉看起來一隻手就能捧住,也不知道是不是瘦了。段景曜薄唇微抿,俊美的麵上看不出什麽表情,顯得有幾分冰冷。一動不動凝視著喬澤的目光卻如冰麵下的暗湧,熾熱的視線像是膜拜稀世珍寶一般,寸寸描摹過青年的輪廓,一秒鍾也不舍得移開。在長久的注視中,他毫無意外地再度確認了那個事實。縱使喬澤曾經欺騙他、傷害他,同時腳踏幾條船,他還是難以自製地愛著對方。隻要喬澤握住他的手,隨便對他說幾句好話哄一哄,他便會毫無原則地心軟,什麽都不再計較了。而在這種無底線的愛意和縱容裏,又夾雜著某種反叛的、放肆的快意或許,他從來就是一個叛逆的瘋子。抗拒規行矩步千篇一律的生活,所以才會喜歡上演戲,一意孤行要做演員、做豪門權貴都看不起的“戲子”,所以也注定被離經叛道不走尋常路的喬澤吸引,而後愛上喬澤,徹底撕碎規矩的麵具。事到如今,他根本就是樂在其中,求仁得仁。段景曜攥緊了掌心那人的手,忽然勾起唇角,無聲地笑起來。“……唔?”喬澤指骨被捏得微痛,從睡夢中醒來,睜開眼,正對上段景曜黑沉沉的眼眸。他還反應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把對方撿迴家的事,隨即關心道:“你終於醒了。感覺怎麽樣?頭疼不疼?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麵對病號,尤其是病美人,喬澤總會格外耐心些。他的語氣一放軟,又帶著關切的意味,便像是從前他們關係最親密時一樣,惹得段景曜心裏那股憋悶的委屈一下子就上來了。剛剛還微揚的嘴角立時下撇,眉頭蹙起,眼圈也瞬間紅了,聲音悶悶的,帶著一絲鼻音道:“疼,哪裏都疼。”喬澤趕忙拿手摸他的額頭試溫度:“是還有點燙。”接著又用溫度計測了一次,果然還在低燒,喬澤鬆一口氣道:“還好,沒之前那麽高了。你再睡一覺,等明天如果還不舒服,就去醫院。”他說著,想起自己煮好的薑湯和營養粥,起身正要去廚房,剛轉過身便被段景曜從後麵抱住:“不要我不去醫院,你別走。”毛毯滑落在地上,高大的青年長手長腳,身上穿著小一號的睡衣,露出一截瘦削精壯的小臂,緊緊箍著喬澤的腰,滾燙的胸膛也緊貼上喬澤的後背。他把臉埋進喬澤肩窩裏,近乎哽咽道:“……別再丟下我了。”喬澤頓住腳步,感覺到身後那人劇烈的心跳,還有頸側溫熱濕潤的觸感,不會吧,他是哭了嗎?段景曜確實哭了出來,最開始隻是掉眼淚,哭著哭著就抽泣起來。從壓抑隱忍到嗚咽出聲,越哭越真情實感,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幾度快要喘不上氣。搞得喬澤都有點懵了:“哎,你別哭呀!”在告訴段景曜真相的那天晚上,喬澤就受不了對方的眼淚,心疼又擔心,還想追上去安慰;現在更是難以招架,手足無措地試圖幫他擦眼淚:“別哭了,我不是要走,隻是想去廚房我給你煮了粥,你餓不餓?”段景曜還是哭,淚眼朦朧,斷斷續續地問:“真的嗎?你不要再騙我了好不好?”喬澤勉強在他的懷抱裏轉了個身,看著他濕漉漉的臉頰和通紅的眼睛,再三承諾道:“不想去醫院就不去,要去也是我陪你去……嗯,不會丟下你,真的不會,不騙你。”段景曜也不知道是清醒了還是仍迷糊著,喬澤哄了好一陣,總算聽他用濃重的鼻音嗯了一聲,不太情願地鬆開手。等喬澤飛快去廚房端了熱好的粥和薑湯迴來,就看見段景曜呆愣愣地坐在沙發上,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濕潤的眼眶仍泛著紅,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實在可憐得很。他心裏本就動搖,段景曜再吸吸鼻子、咳嗽兩聲,喬澤便忙不迭撿了毯子,重新給對方裹上。隻見段景曜像是擼順了毛的貓,自覺地把裸露出的手腳都縮進毯子裏,蜷坐在沙發上,隻露出一張漂亮的臉孔,眼巴巴地望著喬澤,可憐中又透出一絲可愛來。喬澤被他看得可恥地心癢了一瞬,沒忍住摸了一把段景曜微紅的臉頰。在對方蹭上自己的掌心時,又裝作剛才是在量體溫的樣子,縮迴手自言自語了一句“好像沒發燒了”,把營養粥端到他麵前:“先吃點東西吧?”段景曜看著喬澤,不說話。喬澤繼續哄他:“專門按你的口味煮的,嚐一嚐?”段景曜裹緊毯子,看看喬澤,看看粥,還是不動。喬澤一向擅長察言觀色,很快會意,問他道:“那我喂你吃?”“……嗯。”青年的聲音還有些沉悶,但似乎已經安定下來,大貓似的乖巧坐著,等待喬澤喂食。喬澤喂一口,他就吃一口,乖乖把整碗粥吃得幹幹淨淨,微辣的薑湯也全喝完了,還配合地抬起下巴,讓喬澤用餐巾擦拭嘴角。全程眼神都牢牢盯在喬澤臉上,生怕眨一眨眼喬澤便會消失一般,盯得喬澤都有些臉熱。喂段景曜喝完營養粥和薑湯,喬澤長長舒了一口氣,準備把空碗和勺子端迴廚房,還沒邁開兩步,又被身後的青年抓住了衣角。他迴過頭,和段景曜再次盈滿淚水的眼眸對上視線,不等對方哭出來就搶先安慰道:“你別哭,我不走。我就把這個放進洗碗機,兩分鍾……”段景曜眼睫一顫,淚珠便滾落下來,喬澤連忙改口:“一分鍾,半分鍾,馬上迴來行不行?”“唉,好吧,明天再洗。”喬澤在段景曜無聲的流淚中妥協,做投降狀放下碗,牽起他的手道:“我陪著你,你再睡一會兒,好不好?”青年果然又低低地嗯一聲,聽話地縮迴沙發上,像是有分離焦慮的流浪貓,要喬澤牽著手才不會驚恐發作。不過從體型來看,應該更像是某種大型犬類,喬澤一邊哄著他一邊想。段景曜在雨裏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樣子,像極了那張流傳甚廣的薩摩耶表情包,流落街頭的耶耶公主變成了髒髒包,旁邊還有守護公主的土狗騎士……喬澤對號入座了一下,發現自己把自己比作了土狗,但仔細想來,也沒有哪裏不對,舔狗怎麽不算狗呢?他又在腦子裏跑起了火車,胡思亂想一陣,再看段景曜時,想的便全是耶耶公主,語氣不由得更軟了幾分:“沙發上睡不舒服,去床上睡吧。”段景曜搖頭,哭過的聲音裏帶著沙啞,低聲說:“不用了,我睡沙發就夠了……你別趕我走,我不會打擾你的,你去休息吧。”話是這麽說,緊緊拉著喬澤的手卻一點沒鬆開。喬澤無奈失笑,其實也已經慢慢迴過味來。他當然看得出來段景曜有演的成分,但架不住他就是吃這一套啊,高嶺之花都為了他折騰成這幅可憐樣了,他哪裏還硬得起心腸趕人家走。喬澤也曾經用眼淚和示弱得到過這幾個男人的憐惜,現在反過來也一樣,他同樣會心動於這種被依賴、被需要的感覺。他想彌補自己過去犯下的錯誤,而段景曜正好給了他這個機會。所以又何必拆穿呢?喬澤笑了一下,正想說自己就留在這裏陪他,段景曜便戀戀不舍地鬆開手,小聲又說了一遍:“你不用管我,去休息吧。”然後就裹著毯子縮起來,把臉也藏進去一半,閉上眼睛默默流淚。看這架勢,喬澤哪敢真的不管他,順手把餐具帶迴廚房,迴房間拿上枕頭和被子,便又迴到客廳沙發邊,在段景曜身旁打了個地鋪。落地窗的遮光簾拉上,隔絕了窗外仍連綿不斷的雨,室內其他燈光熄滅,隻留下一盞小夜燈。喬澤就地躺下,對段景曜道:“好了,安心睡吧,別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晚安。”他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段景曜才偷偷睜開眼,悄無聲息地俯身看向喬澤。喬澤像是已經睡著了,濃長的眼睫隨著唿吸平穩地起伏,紅潤的雙唇微張,讓人忍不住想要吻上去。段景曜傾身緩緩靠近喬澤的臉頰,溫熱的唿吸灑在他的皮膚上,兩人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就在裝睡的喬澤以為對方要吻自己的時候,唇瓣柔軟的觸感卻隻珍惜而小心地貼了貼他的額頭,而後段景曜便心滿意足似的退開,安然躺迴了沙發上。那樣輕柔的、一觸即離的觸碰,竟勝過纏綿悱惻的親吻和肉體交纏,讓喬澤遲鈍的一顆心霎時軟得一塌糊塗。其實這樣的吻,過去也有過許多次,隻是那時他心有旁騖,並未多想。直到這一刻,在經過了與艾德裏安不摻任何雜念的crush之後,他才恍然驚覺,那些他以為的意亂情迷時的錯覺,原來都是情難自禁,情真意切。段景曜愛他,遠比他所知道的更早、更深、更純粹。而他亦終於在自己變得滾燙的額頭和劇烈鼓動的心跳聲中,後知後覺地、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原來他也愛過段景曜,甚至現在仍然愛著。喬澤閉著眼睛,鼻腔莫名有些發酸。黑暗使其他觸感變得更加鮮明,喬澤感覺到段景曜再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一點指尖。輕輕地攏著,連用力都不敢,隻怕驚擾了他安眠。喬澤心念一動,佯裝不經意地略微翻身,五指收攏,正好與段景曜十指相扣。遲到的愛意如同山唿海嘯,又寂靜無聲地在夜色中流淌,化作一夜好夢。第76章 第二天早上,段景曜在一室早餐的香氣中醒來,有一瞬間恍然以為自己還在夢中。直到喬澤的聲音響起:“你醒了?”他抬起頭來,正對上青年寫滿關切的漆黑眼眸。喬澤剛從廚房出來,身上還圍著超市打折送的粉紅圍裙,瘦削的腰肢掐成一束,並不顯得違和,反而更有種賢良的人夫感。段景曜看得喉嚨微癢,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喬澤怕他病情反複,又拿溫度計給他測體溫,順帶找出一瓶止咳糖漿:“喝點兒吧,嗓子會舒服一些。”段景曜一一配合,甜膩濃稠的糖漿就著喬澤的手連喝了兩勺,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而後便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喬澤,眼睛眨也不眨,安靜乖巧得像尊bjd娃娃。“你……”喬澤本來想說些什麽,可開口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一向口齒伶俐的人,忽然變得笨嘴拙舌起來。“我……”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喬澤也看著段景曜,兩個人都不說話,隻是這樣久久對視,竟也沒有覺得尷尬,氣氛反倒愈發曖昧起來。等到體溫計的時間差不多,喬澤才低聲開口道:“讓我看看,現在多少度了。”“還好,沒有再發燒。”喬澤鬆了一口氣,抬眼卻見段景曜蔫巴巴地低下頭,是一個示弱的姿態。“不要趕我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