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傻說完了。


    年輕皇帝陷入沉默,手裏不停把玩著酒杯。


    文梧言悄悄抬眼看向年輕皇帝,他年紀輕輕,但氣質畢竟高貴,麵目一副不可揣度之相。


    自古以來,帝王心都是最難猜測的。


    文梧言發覺自己低估了當今聖上,好在,魏大傻這次的矛頭指向的是裴大人。


    裴大人一直在哭嚎。


    風驍騎在暗處聽了,心裏極不是滋味,暗想:我對這人間的醜惡,想的還是太輕了,沒想到江淮二州的水患,竟然是如此真相!


    年輕皇帝開口卻笑了,他沒有看向眾大臣,而是看向手中的酒杯,杯中之酒。


    “好啊,好啊,朕早就說過,這杯中酒,是好東西,就說你魏大傻吧,沒有這杯中酒的催發,你都不敢說這番話,是不是?”


    魏大傻點點頭,說道:“陛下聖明,沒有這酒,我可不敢說這事,畢竟,人家裴大人背景深厚。”


    年輕皇帝冷眼一瞧文梧言,問道:“裴大人背景深厚,他什麽背景?你們這些大臣,哪個人的背景不是朕?”


    文梧言立馬說道:“不錯,陛下所言聖明,我們所有大臣,隻有一個背景,那就是天子陛下。”


    年輕皇帝點點頭,說道:“不錯,文丞相說的對,裴大人的背景,也是朕,隻不過朕實在不明白啊。”


    魏大傻疑惑道:“陛下不明白啥?魏大傻都告訴陛下。”


    “裴大人,你是用著朕的背景,去做這些事嗎?你不知道,做了這些事,朕會受到你的牽連嗎?”


    裴大人麵色鐵青,隻是一味哭訴,說道:“陛下聖明,魏大傻都是造謠誹謗啊,微臣願意接受任何調查。如果所言屬實,微臣願意以死謝罪,如果魏大人所言誹謗,還請陛下給微臣一個清白啊。”


    年輕皇帝倒了一杯酒,這杯酒倒得很慢,酒水落在酒杯的聲音,綿長不絕。


    “文丞相,你看怎麽處置此事?”酒杯打滿,年輕皇帝一飲而盡,然後問文梧言。


    文梧言繼續跪倒在地,說道:“陛下,江淮二州,老臣雖然沒有親自去過,但這幾個月以來,江淮二州的水文地理圖貌,無一不在老臣的腦中,據我所知,如果說是人為造成這場滔天水患,那意味著必須同時把江淮二州的所有大壩全部人為挖開,才有這個可能啊。”


    風驍騎心中算是想明白了:文梧言果然老奸巨猾,他不聲不響,就是在為禮部尚書裴大人做辯護,然而,做辯護的同時,他又避開事情的關鍵和鋒芒,直指一些客觀的因素。


    果然是老奸巨猾的政客嘴臉!


    “繼續說下去。”年輕皇帝又倒了一杯酒。


    “其實此事要查清楚,也很簡單,明天就可以發一道諭旨,讓茹丞相派人帶著軍隊,封鎖所有江淮二州的大堤,然後查詢有沒有人為破壞的痕跡,如果有,再繼續往上追蹤便是。”


    風驍騎心中暗想:這種痕跡,怕是被大水早就衝沒了吧,文梧言怎麽能說出如此根本不可行的辦法呢?


    年輕皇帝卻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所有大堤大壩,是該查查了。對了,江淮二州負責修理河道的總督,現在是誰啊?”


    文梧言猶豫了一下,迴頭看向另一個大臣。


    禮部尚書李大人明白文梧言丞相的意思,當即說道:“啟稟聖上,江淮二州,水文複雜,所以一共設置了兩個總督,一個總督是何應天大人,他已經在這場水患當中,被暴民們所殺,另一位總督,則是魏大人的侄子……”


    李大人說到這裏,欲言又止,然而,他越是這樣,越是讓眾大臣覺得其中有鬼。


    誰能想到,河道總督竟然和魏大傻沾親帶故。


    文梧言短短幾句後,沒有為裴大人做任何辯解,卻把所有的鍋推到了魏大傻和他侄子身上,這種手腕技巧,風驍騎在一旁看的真是無比佩服。


    風驍騎暗想:這種勾心鬥角太多,卻不為老百姓做些實事,有什麽鳥用?


    魏大傻反而愣住了,他沒想到文梧言的反擊,如此犀利,看來文梧言對魏大傻的一切背景全部已經調查清楚,默默蓄力。


    魏大傻反應也很快,快的就像沒有醉酒的樣子,他立即伏倒在地,說道:“淮州河道總督,正是微臣的侄子魏銘,祈請陛下派人督查,如果魏銘膽敢枉法,微臣願意受到累族之責。”


    年輕皇帝歎了一口氣,慢慢站起身來,說道:“你們啊,總是在狗咬狗,可是,誰嘴上沒有一嘴毛呢?你們可知為什麽嘴上會有一嘴毛?”


    他的眼神漸漸清澈起來。


    文梧言硬著頭皮,說道:“老臣不知道為什麽嘴上會有一嘴毛,還請陛下明示。”


    眾位大臣也紛紛喊起來:“請陛下明示。”


    得,年輕皇帝的一句話,就把所有大臣說成了狗。


    眾大臣還不得自認為狗。


    年輕皇帝大笑道:“你們是沒有見過狗咬狗吧?每個人的屁股都不幹淨,所以,當然是一嘴毛嘍?哈哈哈哈,你們說好笑不好笑啊?”


    眾位大臣麵麵相覷,卻不得跟著嗬嗬直笑:“陛下真會開玩笑,哈哈……”,“陛下所言甚是,我見過狗咬狗,真的是兩隻狗一嘴毛哎……”


    忽然間,年輕皇帝一舉酒杯,說道:“你們當狗,互相咬來咬去,難道朕也跟著你們當狗,咬來咬去的嗎?”


    眾大臣意識到大事不妙,連忙停止喧鬧,伏倒在地上。


    年輕皇帝見到場麵重新肅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朕當然不能也當狗,所以,你們互相咬沒關係,別在朕的麵前咬。兩隻狗打架,拉開它們,讓他們遠一些就行了。”


    他衝著旁邊的太監說道:“呂功功,你代朕擬旨吧,魏銘別在那裏做河道總督了,換個地方,就放到遮天嶺那邊,負責監視魔教的一舉一動。”


    魏大傻剛想辯白幾句,抬眼看到年輕皇帝的威嚴,嚇得不敢張嘴說話了。


    “至於裴大人,你在禮部做了十多年了吧?”


    裴大人額頭直冒冷汗,說道:“老臣不才,忝居禮部的確有十多年了。”


    “你老也該換換地方了,這樣吧,你去接替魏銘,當淮州的河道總督,朕隻要求你一件事,所有大堤大壩,全部修葺好,而且,未來五年內,淮州再有任何堤壩搗毀之事,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朕一律按人禍,由你來負責。”


    裴大人嗚嗚直哭。


    可風驍騎心裏卻暗讚:這個年輕皇帝看上去是一個酒鬼,沒想到還是有兩下子的,不但貶了禮部尚書裴大人的官,而且放逐出京陵城,派到淮州。


    既然裴大人有搗毀堤壩,為己謀私的最大嫌疑,那索性讓他去這個職位上,承擔堤壩看護之責,當真是高明的手腕。


    裴大人叫苦不迭,可萬萬不敢辯白,他偷偷歪頭看了一眼文梧言,希望文梧言能夠出麵多多美言幾句,讓皇帝收迴成名。


    可文梧言一言不發,一臉平淡。


    裴大人心裏直犯嘀咕:往日聚會酒宴,皇上從來不說正經事,怎麽今天皇上忽然理事了?


    其實,他所想的問題,和文梧言想的一致。


    文梧言不是不想保住自己的心腹裴大人,然而,他深知今晚皇帝之舉動,大大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沒摸清情況之前,文梧言絕不會輕易出手。


    而且,淮州河道總督雖然職位權力遠不如禮部尚書,但畢竟是在一線,有些手腳反而更加容易做,並不完全是壞事。


    倒是魏大傻的侄子魏銘,被放到了遮天嶺附近,那裏才真的是生死之敵,看來,皇上已經暗中認定魏銘要為本次江淮滔天水禍負責任,而且,無形當中,已經給出了處罰。


    可一般大臣哪裏看得懂帝王心思。


    文梧言心中做著緊密的盤算,正在想著如何把茹功齋牽扯到此事。


    卻聽皇上漫不經心說道:“茹丞相率領的茹家軍,也很辛苦了,就不要去查什麽堤壩了,現在水災已經過去,堤壩修複工作,還是要由文丞相製定計劃,為此負責啊。”


    文梧言連忙稱是,但他卻猶疑道:“陛下,江淮二州經過水災和暴民的輪番洗刷,現在哪裏還有人力物力去修繕大壩啊……”


    年輕皇帝眉頭緊皺,反問道:“那你說該怎麽辦呢?”


    “以老臣看,不如讓茹丞相帶領茹家軍,就地在江淮二州之地開辟更添,化作農丁,一邊務農生產,一邊修築河堤,既能夠解決糧食的問題,也能夠解決役夫不足夠的問題,可謂一舉兩得。”


    年輕皇帝麵上終於露出了笑臉,說道:“文丞相老成謀國,果然都是精誠良言,就這麽辦吧,本來茹妃昨天還對我說起,好久沒有見到她的父親茹功齋茹老了,可現在國家正是四處用人之際,這番思親之苦,怕是朕要迴去對茹妃說清楚啊。”


    裴大人盡管挨了罰,可他不放過任何一次拍馬屁的機會,立即伏倒說道:“茹家一門,都是忠烈幹柱,文丞相所言,茹丞相所為,乃是我們一代官員的楷模也。”


    年輕皇帝冷笑一聲,說道:“那裴大人你去了淮州河道總督,可以在茹丞相手下多學學啊。”


    裴大人強顏歡笑,嚴肅道:“就怕微臣比較愚昧,茹丞相不肯收我這個徒弟。”


    年輕皇帝狡黠一笑,說道:“嗬嗬,裴大人,你變換師門有點快啊,之前你都是文丞相的門生,可今天,怎麽又變成了要去茹丞相門下效力?”


    文梧言麵色微微一變,大臣們的結黨,看來皇上心裏是一清二楚的。


    裴大人竟然一臉正義,說道:“微臣隻知道上有天子,不知有門庭師徒,不管走到哪裏,都改變不了微臣拳拳為國效勞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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