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說,“你被弘胡(強盜)搶走沒幾天,額馬就這樣了。”


    叟索季哈走過來,拉住艾申額馬(母親)的手,悠著說,“額馬,你認識我嗎?”


    艾申的額馬眼前一蒙,說,“你不是撒酸(薩滿教的一個神祗)嗎?”


    叟索季哈輕輕地把艾申的額馬拉起,在撮羅子的空地裏手拉著手,丟丟當當地走了起來,叟索季哈邊走邊唱起了大神調: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戶戶把門關,


    喜鵲老鴰奔大樹,家雀別咕奔羅簷,


    大路斷了星河亮,小路斷了行路難,


    十家到有九戶鎖,還剩一家門沒關,


    燒香打鼓我請神仙哎哎嗨呀……”


    艾申接上了大神調,也下場了,也丟丟當當走了起來,同時她應聲說:


    “我來也,


    我是胡家胡老曼,我走在塞北大草原,


    聽到有人把我喚,不知所為是何事難,


    我道行小神位閑,大事辦不了小事趕。”


    叟索季哈接上神調兒,她唱道:


    “我說老曼你別嫌煩,我家有個老額婻,


    春天她閨女讓人圈,想著老丫心纏煩,


    不知閨女遇好男,從此結下好姻緣。”


    這時,忽然聽到艾申的額馬也唱起了大神調兒:


    “好姻緣啊好姻緣,都是額馬心不甘,


    本來姻緣上天定,不被圈來哪能全?”


    叟索季哈衝著艾申看了一眼,二人和著額馬的神調唱道:


    “本來姻緣上天定,不被圈來哪來全,不被圈來哪來全。額咦,額咦,額額咦!”


    神調停下,幾個人也都停了下來。


    艾申的額馬睜開了眼,亮亮地看著撮羅子裏的人,對艾申說,“你是艾申?”


    艾申說,“我不是艾申,誰是艾申?”


    艾申額馬指著軻比能,說,“你是我的霍阿得烏(女婿)?”


    軻比能向艾申的額馬行了一個橫臂禮,說,“我是你霍阿得烏,我叫慕容·軻比能。”


    額馬拉住軻比能,離開人群,往裏走走,小聲說,“你娶了艾申,你可知道她還有個雙棒兒的妹妹?”


    軻比能說,“我,我知道。”


    額馬小打了軻比能一下,說,“你個愣小子,你就是來接她的雙棒妹妹的?”


    軻比能知道草原上有這個習俗,孿生姐妹必須同嫁一個男人。但是,他們來此,一點兒這個意思也沒有,軻比能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把眼光投向艾申。


    艾申看到了,走了過來,他知道軻比能所為何事這麽難為,就對她額馬說,“你放心,這次我們就帶著艾由走!”


    艾申額馬雙手一拍,唱起了大神調:


    “日出東山紅霞飛,雙棒閨女有人背,


    爬山辟有上山道,過河自有吉力菲(一種樺皮船)。”


    ——艾申額馬的神經病好了!


    跳大神真的能治病?


    這要看神經病是怎麽得的:一件事淤積於胸,得不到解脫,久之,就淤積成神經病。但是,一旦給她疏通這種淤積,心中的塊壘消散,那神經病還能不好?


    艾申的額馬就是屬於這種情況。


    ——跳大神,屬於一種心理暗示,切中塊壘,病灶自然就會消散。


    跳大神本身能直接治病的,就是心理方麵的疾病,神經病是突出的案例。


    ??????


    晚上,用幾根幾米長的鬆木杆燃起一堆柱天篝火,人們首先跳“莽勢空齊”舞,這是男女起舞的一種舞格。《柳邊紀略》裏這麽記述:“……主家男女必更迭起舞,舉手於額,反一袖於背,盤旋作勢,曰‘莽勢’,眾皆以‘空齊’二字和之。”


    《柳邊紀略》的著述和三國時代,恐怕要有幾百上千年,但是歌舞民俗的傳續,是經久不變的。所差的,隻是環境有所變化,人員多寡。


    艾申他們家組織的這次舞會,把他們聚落裏的男女老少都邀請來了,外圍有一些老爺爺老奶奶,和小娃娃,還有打鼓吹奏的舞會伴奏人,餘下的青年男女都下場了,大家圍著柱天篝火跳了半個時辰“莽勢空齊”,調聲一轉,就跳起“哈康布力”,這是一種男女相抱麵對麵的一種舞蹈。


    有研究者認為這是西方貼麵舞的雛形。


    和貼麵舞不同的是,一個拍節完後,眾人撒開,再一拍節起,眾人又再相聚。有的,就不再聚,有的又聚在一起,這麽聚數次,男女就悄然退場,去了哪裏?莽莽草原,哪裏不能去?


    艾申和軻比能跳哈康布力。艾申問,“這種舞你們聚落可跳過?”


    軻比能說,“我不知道你說的‘你們聚落’指的是哪裏的聚落?是我家的聚落,還是我安巴格的聚落?”


    艾申憋著嘴,看著軻比能的眼睛說,“我看你是明知故問。”


    軻比能說,“‘明知故問’啥?我安巴格聚落我一共去了幾趟,也沒人為我聚舞圈(舞會),我怎麽知道你們跳與不跳‘哈康布力’?”


    艾申說,“這麽說你家的聚落常常跳‘哈康布力’了?”


    軻比能說,“一年得跳個幾次。”


    艾申說,“那你有沒有固定的舞伴?”


    軻比能說,“我離家去學藝才十三歲,都不怎麽往那裏摻乎。”


    艾申說,“那你摻乎沒摻乎吧?”


    軻比能想著說,“就有那麽兩次……”


    艾申說,“和小閨女約出去了?”


    軻比能吭哧著,不肯說。艾申催他,說,“你到說呀,約沒約出去?”


    軻比能說,“就有那麽半迴……”


    “半迴?”艾申說,“什麽叫‘半迴’呀?”


    這時拍節轉換,眾人撒開,舞曲又起,軻比能看著艾申又找到了他,他們又抱在一起跳起了“哈康布力”。


    科比能看到艾申的上衣不是先前穿的了,就問她,“你這是到那裏這麽快就換了一件衣裳?”


    艾申閃躲一下,說,“剛剛才……”


    軻比能感到不對勁,就低下頭,看著她的臉說,“你是艾由吧?”


    她打了他一下,說,“連我你都認不出來!”


    這個打人的動作,可像艾申。但是,她們孿生姐倆在一起,難免有著共同習慣動作。軻比能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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