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永遠記著那天,柔柔弱弱的王軼將傅文筵送進了傅家。


    隨著親子鑒定結果的出示,條件達成,傅文筵被傅家收下了。


    周慧自然知道,如此嬌小可憐的王軼如果頻頻來看望孩子,那麽自己這傅家女主人的身份,早晚不保。


    所以那收下傅文筵的條件裏,多了一條永不來探望。


    人們都說生離死別,這應該就是生離。


    王軼哭的梨花帶雨,傅文筵死死拽著王軼的衣擺不肯鬆手,倔強的即使流淚也不出一聲。場麵淒慘。


    似乎隻有自己是個壞人,是惡毒的巫婆,是可憎的惡人,將母子生生分離。


    可是自己何嚐不是受害者?都說繼母難當,更何況已經是個六歲的孩子,六歲,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


    自己的孩子呢?從小錦衣玉食慣了,現在突然多了一個人分他的玩具,日後還會分原本屬於他的財產,如何能不心生憎意。


    也許孩子並不懂這些成年人的黑暗,他們的世界裏隻有母親、父親。


    他們都討厭他,那孩子就也一同討厭他吧。


    大人有大人的立場,可孩子又做錯了什麽?


    那天晚上,傅國康沒有多看一眼傅文筵,那是他犯下的錯誤,自己要表明態度,不然,又是一場無休止的爭吵和苦惱。傅國康任由那和她母親一樣瘦瘦弱弱的孩子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覺。


    夏日裏蚊蟲多,夜晚客廳也沒有開空調,周慧怎會不知那是多麽難捱的夜晚,但是她一下也沒有去看那孩子。


    但是周慧是知道的,傅之棟那天晚上扮鬼嚇唬了傅文筵,這是孩子表達惡意的方式,周慧沒有阻攔,若是現在不任由傅之棟發泄,日後怕是不知會苦了誰。


    護子心切,為母則剛。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對於傅之棟拙劣的演技和毫無經驗蹩腳的妝容,並沒有嚇到六歲的傅文筵。


    傅文筵說:“你嚇唬我,是因為你害怕我,你母親沒有告訴你做人最基本的教養是與人為善嗎?”


    麵對如此鎮定,麵部絲毫沒有恐懼,甚至出言教訓自己的弟弟,傅之棟氣急敗壞。


    仿佛自己年長的那一歲如此的丟人和不堪。


    小孩子之間的恨意就是如此簡單。


    一個因為他嚇唬了自己。


    一個因為他羞辱了自己。


    一轉經年,竟都是無法放過一馬的深仇大恨。


    周慧後悔嗎?


    她對自己說,不後悔。


    這世間就是如此,若你不成為吃人的魔鬼,就會毫不留情的被人吃掉。


    既然沒得選擇,那她唯一的願望就是自己的孩子能無憂一生。


    如今,死了的人不知這人間變幻,活著的人,執著於那些陳年往事,苦苦掙紮,卻找不到出口。


    開始吧,所有的因果都要有個結局,那些新仇舊恨,一並爆發了吧。


    周慧在深夜裏喝茶,注定一夜無眠,而喝了少量安眠藥的傅國康卻是一夜好夢,他似乎夢見了許多年前在外地出差時遇見的那個女子,溫婉愛笑,不言不語卻沁人心魄。就是那樣的在包廂裏驚鴻一瞥,糾纏了半生,不得善終。


    可就是那樣一個人,僅僅是夢見了,翌日清晨都能從微笑裏醒來。


    傅國康格外的平靜,是很久都沒有獲得過得平靜。


    直到晨間吃飯,一份遮遮掩掩的雜誌讓他從保姆手裏拿了過來。


    周慧狠絕的眼神看向那新來的保姆,即使是春寒時分,那保姆的冷汗就這樣滴了下來。


    報紙的娛樂版標題鮮明【昔日總裁情侶竟是兄妹,究竟是富豪間的失足還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


    而配的圖片清晰簡潔,一則傅國康的聲明,一則江曆城的鑒定,而中間傅文筵和簡然的照片上有個碩大的裂縫,像是個深淵一樣將他們兩人隔開。


    傅國康拿著雜誌得手甚至顫抖著。


    一旁的周慧挺直了脊背,像是準備好了麵對所有的疾風驟雨。


    此時的傅國康想的是什麽呢?


    他滿腦子都是昨夜的夢。


    這是她在托夢給他啊,即使自己如此坑害那個孩子,她在夢裏還是那麽溫柔,似乎包容這世間一切的醜惡和憎惡。


    他甚至想起她曾經溫柔的話語,在晨間她在他身旁說:“我不悔,罪人是我,我給你完美。”


    那時的他已經是有婦之夫,可是還是墜入了她溫柔的陷阱,自此之後,再無人替代。


    是因為她的溫柔,她的縱容,她的懂事,所以他走了,在那日下午乘上一列火車,將她丟在了原地。


    他不知,在他走後的幾年裏,她被父母逐出家門,她一人帶著一個孩子在a市漂泊,隻因期盼著某日能遠遠的看上他一眼,告訴孩子,那是你的爸爸。


    可是在那個年代,未婚的女子獨自帶著一個孩子,其中艱辛,可以想象。


    但是若有人問她,可曾有悔?


    傅國康懼怕著,他怕她會說,有悔。


    悔在當初不顧眾人規勸一意孤行生下孩子,悔在孩子六歲那年送到了傅家門前。


    原以為會有家庭溫暖,卻不想一場母子離散也換不來孩子一生順遂。


    傅國康覺得自己的眼中似乎有淚。


    活了半生,卻覺步步是錯。


    傅國康怎會不知那聲明出自誰手,自己一覺睡了二十個小時有怎不蹊蹺。


    偏執半生,如今卻決不出個誰對誰錯。


    錯了,都錯了!所有人,都錯了!


    一開口竟是滿是滄桑,他放下雜誌,像是喃喃自語,“小慧啊,是我錯了。”


    周慧聽著那一聲“小慧”,眼淚竟就這麽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身邊人是枕邊人,可心怎麽就能越來越遠呢?


    自己滿懷期待的嫁給了他,傾慕他的才華,為他生下一子,原以為人生圓滿,可曾想過,會有一日,他背叛了她,背叛了這個家。


    傅文筵迴到傅家之後,周慧怎能不知,傅國康變了。


    他對待傅文筵所有的惡劣都是給自己的交代,他在懺悔,他將傅氏全權給了傅之棟是他最大的懺悔。


    可是傅文筵在一日,這個家裏,就不會遺忘掉那個背叛,傅文筵越是優秀,那份背叛就被放的越大。


    傅國康不敢麵對傅文筵,所以就冷落他,就斥責他,用所有成年人的優勢,苛責著那個孩子。


    久而久之,似乎找到了平衡,也習慣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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