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事發前,他已隱隱覺察到了危機的臨近,舉家搬遷,也是意識到自己或許做錯事的原因。“這輩子,我遇到過很多‘機會’,但多數時候都是吃了沒文化的虧、濫交友的虧,裴森是事發後唯一還留在我身邊的朋友,我不能讓他幫我補這麽大的窟窿,我……一直被他叫‘哥’,要是讓他知道我現在混成了這個樣子……”“抱歉,我隻是想要維護自己僅有的一點自尊而已,事到如今也隻有他,會像小時候一樣用那種目光看著我了,做人最基本的底線不能丟掉,所以仇總……我來找你。”顧鑫的目光分明畏縮,但自他的眉宇之間,我卻又莫名看出了幾分堅定。誠然,他是一個無比庸俗的普通人,但好在他還沒有因為利益而完全拋卻自我。我提出要求,我告訴他,我並不會按他說的那樣,將那筆錢直接轉到他的卡中,對此他欣然同意,說其實最好給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不像他,總是被人追捕、總想著一些……不著邊際的事情。“仇總,等還完了錢,剩餘的我就拿來做生意,我跟你說,我看的這個項目很有前景!你就當是給我投資了,我日後……一定會成倍地迴饋給你的!”得到肯定迴複的顧鑫容光煥發,他開始向我描述他的商業圖景。從前我隻覺得他不過是一個三教九流的混混,沒曾想他這迴看重的項目的確有一定的投資價值。“不過,就算還了錢……那些人也不一定會放過我的家人……”當顧鑫麵露猶豫地道出這句話,我便立即知曉了他此行的第二個來意。我這又不是安保公司,想要保證家人的安全,找我是什麽道理?顧鑫從我臉上的表情看出了我想要道出的話語,他“嘿嘿”笑了兩聲,撓頭,臉上竟無半分對自己無知的窘迫,“你知道的,仇總,我這不是初中畢業就沒讀了嗎?沒文化沒常識啊!但我知道你是我認識的最有權勢的人,我不找你找誰啊?”於是我們簽好了合同,約定好了匯款的日期,明麵上說是“投資”但我卻明白這筆錢大概率已經成了潑出去的水,迴不到我的手上來的。我仍舊記得在離開時,顧鑫迴過頭,頂著那額頭上烏青,衝我說的那句話:“仇總啊,我總覺得,要是沒有發生小時候的那些事情,你,我,還有我們的裴森,我們三個會成為很好的朋友也說不定。”我為他的大言不慚感到生氣。也為自己真的想像了一下那樣的圖景感到可恥。在那一瞬間我忽然意識到,我或許已經不再是裴森向往的那個冷漠且為複仇不擇手段的仇鬱清。或許得知我的這一決定後,裴森會支持甚至原諒我,但我卻無法原諒我自己。隔天,我收到了顧鑫發來的短信。他叫我別忘了照顧他的妻兒,還說我很幸運,這筆有去無迴的投資,終究不必再違心地打到他的手裏了。那之後,我便被警察聯係。顧鑫死了,因為在迴程的火車上遇上了那幫“道上的人”,他們發生了械鬥,顧鑫寧死不屈,也完全不提自己已經借到錢的事情,最終選擇跳車而亡。得知這一消息的我,隻覺得整個人的靈魂都被殘忍的命運吸食殆盡。我開始思索顧鑫最後的這個選擇。我開始幻想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我沒有賣關子,直接將那筆錢打進顧鑫的賬戶裏。如果那樣,他是不是還有生還的可能,如果那樣,他是不是還能再最後一刻選擇自己的命運?最終我得出了結論。無論如何他都是會赴死的。因為如果那樣,他會直接把那筆錢留給家裏,因為他已經不必再擔心,畢竟他已經獲得了“仇總”的保障,說會庇護他的家人,保證他們的安全。或許在他看來,事已至此,自己於家人,不過隻是一個隨時可能帶來威脅的定時炸彈罷了。於是他選擇當著仇敵的麵,奔赴一種名為“英雄”的命運。所以我才說,我無法原諒我自己。我竟會為顧鑫的離去而感到悲痛,坐在警察局內,我甚至已經覺得我不再是我自己了。如若知曉了前因後果,裴森他……大概率會向我致以謝意,可我明白如果我不答應顧鑫,他一定會選擇為了家人而繼續在這個世界活存活。昔日的作為算是複仇,可此刻,就算是我無心,我也還是在無意間,改變了顧鑫的命運。裴森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我不想解釋,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因為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就宛如一簇火星,引線的盡頭,有無數的隱雷埋在那裏。我是複仇者、我是跟蹤狂、我是y先生、我是促成這一切的元兇。從沒有哪一刻,我開始懼怕他人的恨意。又或者說,裴森的恨意。用以“以防萬一”的筆記本,在那之後被我攥在手裏。我等在裴森的家中,心說我不要勉強的愛意。如果我們的感情終將走向盡頭。那麽請讓我在最後一刻向你剖開我的心。第82章 “返鄉”“我試圖放手,直到發現我比我以為的還要放不下你。”“而你也和我一樣。”“所以我決定繼續糾纏下去。”一時間,我分不清這聲音究竟來自於哪裏。或許我的癔症又發作了。我隻怔愣地望著逐漸黯淡的熒幕,緩慢側過頭,直到自己的視線與仇鬱清再度相遇。他漆黑的眼眸,凝望著我所在的方向。還是那樣危險,還是那樣深重但卻近乎虔誠的愛意。我分明應該感到恐懼,但不知為什麽,當他緩緩傾身朝我所在的方向靠近,我卻猶如被美杜莎蠱惑的石像那般,除了接受這個親吻,再無其他喧囂的雜念了。我能聞到他身體上的味道。專屬於仇鬱清的幽香。伴隨著唇齒間若即若離的舞蹈,於些微清甜的嗚咽聲中,我們不約而同地得出答案了。相扣的十指意味著我們兜兜轉轉,終究還是走到了一起。在短暫的分離中,仇鬱清那樣認真地凝望著我。我抬臂環繞住他的脖頸,眯起眼睛,露出了一個不算客氣的神情:“你這次來,還挺胸有成竹,你明明知道我會原諒你的。”但卻偏偏還要擺出那樣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刻意引人憐惜,實在是可惡至極。狀似苦惱地蹙眉,仇鬱清的眼睛緩慢地眨動著。“可哪怕隻是0.01%的可能,我都覺得自己無法承受。”握住我的手腕,緩緩地,他讓我放到他的胸前,“我很緊張,因為隻要你拒絕,我就可能會做錯事了。”哇,那還真是可怕呢。本欲站起身來,卻再度被他按著,又坐迴到了座椅中,他用蠻力轉動椅子,強迫我麵對他。然後他想要抱我。我偏過頭抵住他的肩膀,拒絕了。仇鬱清是個順杆爬的高手,擺出苦惱的姿態,他執起我的手放到他的臉頰上,啞聲說:“你打得我好痛。”哈,這個臉皮比城牆還厚的家夥居然還會覺得痛?心中雖是這樣想著,但凝望著他深邃精致的臉龐,我還是遲遲為自己此前的所作所為感到愧疚了並不是出於對仇鬱清的,而是藝術品,我差點把藝術品打壞了。“仇鬱清,你實話告訴我。”捧著他的臉,在他故作可憐的神態下,我忍無可忍地閉上雙眸,“從我失憶開始,讓我漸漸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在你的計劃之中?”溫水煮青蛙的道理,我還是懂的,就像我與他的上一次分手,這些事情如若一次性讓我全部知道,我勢必很難接受。但如若一件一件緩慢抖出,循序漸進,隨著我底線的不斷降低……我終究還是接住了那個完整的仇鬱清。這迴仇鬱清出現的時間實在是太過湊巧,原諒我實在是被他設計了太多次,有些心眼兒也不得不長出來了。仇鬱清垂眸,略略思索了片刻,“如果我說是會讓你更崇拜我一點,那麽你就當做是吧。”這該死的家夥!咬牙切齒地死死盯住他,直到他勾起唇角,露出一個苦笑,“裴森,就算是我,遇到實在重要的事情,也會失控……一般而言我不會允許有特別大的變量出現在我的計劃之中,所以……最多算是順水推舟,所以我說,我很幸運。”這樣嗎?好吧,算我高估他了。起身離開房間,仇鬱清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我告訴他明天我打算去往s市為顧鑫掃墓,“這麽長時間也沒迴去看過一次,明明是他最好的朋友……我……真是太失職了,你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迴來的。”並不指望仇鬱清會跟我一起迴去看顧鑫,又或者說,當初他願意代替我去參加顧鑫的葬禮,已經十分出乎我的意料了。仇鬱清凝望著我,沉默片刻,他說:“最多把你送到他的墓園外麵,我的身份並不適合。”他這話的意思……抬眸看向仇鬱清,此刻他的臉上,是無奈的笑容,“難道你認為葛女士會不歡迎我麽?”哦,也對,葛女士並不知曉仇鬱清和顧鑫曾經的恩怨,更何況在顧鑫離去之後,仇鬱清的人或許還在很大程度上保護了他們一家的安全。“對了,那些高利貸的人,後麵怎麽處理的?”抬眸看向仇鬱清,或許當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的內心就已經有答案了。“派了律師,還聯係了一下他們那個地方的高層,以後這種事情應該不會再發生了。”仇鬱清的神情略微有些黯然,片刻後他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微諷的笑容:“如果他早點找對方式,也不至於在那個年紀就……”沒再繼續說下去,仇鬱清的臉上出現了我所熟悉的、自厭的神色。大約明白他心中的失落,坐到他的身邊,輕輕地,我將他的手緩緩握入掌心中:“沒關係的仇鬱清,你不必強迫自己恨他,就好像你也不必強迫自己原諒他一樣。”身軀迎來了片刻的僵硬,仇鬱清扭頭無言地看向我。時至今日已有很多話再不必多說,或許隻有吻、隻有唇舌間最直接的接觸,才能更好地表達我們之間的感受。就算第二天即將遠行,但好不容易迎來真正意義上的“複合”,身體怎麽可能會有充分的時間去休息呢?自是抓緊了每一個機會,不止唿吸,全身上下的每一個角落,都如同仇鬱清糾結時的拇指那般,像是要打一個死結似的。到了後來,我的身體實在是疲憊極了,仇鬱清歎了口氣,伏在我耳邊說暫且放過我,“我們……等迴來之後。”狹小的房間內,聽著身旁沉睡之人清淺的唿吸,此刻仇鬱清的體溫也是炙熱的。我凝望著天花板,略微蹙起眉頭,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內心這僅存的困惑。為什麽顧鑫會找到仇鬱清呢?難道真的,僅僅隻是因為仇鬱清是他說認識的人之中混得最好的那一個?僅僅因此,他就要冒著被那些人追捕的風險跨越千裏來到這個地方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