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除了親戚之外,父親似乎還向別的地方籌集了一些資金,因為抵押了我們現在居住的房屋,所以銀行那邊的債務我也一直在盡力償還著,其餘的渠道……我都不太清楚。我隻希望他們不會找到我家,也不會因為我父親的事情而牽連到其他任何人就好了。細細迴想,那時候我的腦子裏大抵都已經被那些欠錢還錢的思緒填滿了吧。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任何陽春白雪的美夢,什麽理想啊愛情啊對大學生活的憧憬……這一切的一切都已經被生活的瑣碎給掩埋殆盡了。舒琳琳的電話,是臨近大學開學前夕時打過來的。時至今日,我仍舊難以形容自己當時具體的心情。嫉妒嗎?或許吧,畢竟仇鬱清可從沒有給過我三十萬呢,要是我有這三十萬……甚至僅僅十萬,我就什麽都不用怕了,起碼現在的生活也不至於這麽窘迫。然而仇鬱清畢竟從未直接傷害過我,更何況舒琳琳也正是因為他,差點連書都沒得讀。所以這三十萬,還得是舒琳琳她們家拿才更合理吧。悵然地笑笑,居然產生這種想法,我還真是掉進錢眼兒裏了,不屬於我的東西,去肖想那樣多有什麽用?仇鬱清這麽做,倒也算是磨平了因果,希望今後他能拋下這些痛苦的過往,一直頭也不迴地向前吧。“你我都是被拯救過的人,要謝就去謝謝裴森,他才是那個英雄。”不由自主地細細反芻著方才對話的內容……竟發現自己內心最多的想法,其實還是懷念以及向往罷了。英雄裴森啊……總覺得,像是上個世紀發生的事情了一樣,我甚至難以想象,而今因生活疲於奔命的我曾經居然有過那樣不顧一切的時刻,如果時間能夠倒流……我還會去做相同的事嗎?答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隻是覺得真好啊,跟在仇鬱清屁股後麵的那些時光,爸爸媽媽,興旺顧鑫都還在我身邊。迴憶那一去不複返的青春歲月,我才意識到原來在被歲月磨礪之前,我也曾不顧一切地閃耀過。仇鬱清說……我是英雄。最初聽見這話,我隻覺得蒼涼,甚至有些好笑,可到了最後不知怎的,淚水卻盈滿了眼眶。離開前他說我什麽也改變不了,可現在他卻又親口承認了。或許終究,我還是辦成了一些事情吧,雖然當時並沒有立即得到迴饋,但而今它們卻都已經開花結果。所以,我也不算是一事無成吧。有了仇鬱清的肯定,我相信以後我一定能抬頭挺胸繼續走下去的。雖然還欠著一屁股的爛賬,但開學時間的到來,還是令我短暫地從那名為“家鄉”的泥淖中爬了出來。奶奶身子骨尚還硬朗,顧鑫爸媽在家,平時也都會相互照應著,他們都叫我好好去上學,別操心家裏的事情了。既然我的人生並非一事無成,那麽此後便一直相信自己就好了。懷著某種莫名的信念,終究我還是一腳踏進了大學的校門中。“哎,裴森,忘了跟你宣布個事兒!”將行李放到宿舍外的陽台上,我接通了顧鑫的電話,“什麽事兒?”我問他。他說:“我交到新的女朋友了!迴頭出差路過s市,我帶著她來找你啊!”說起顧鑫的女朋友……舒琳琳的麵容浮現在我的眼前,“新女朋友,好哇,我等著你們,我還一直擔心你來著,之前的事情……”“害,舒琳琳那事兒都過去了,哦,說起來,她家剛發生的事情,你還不知道吧?”顧鑫這人性子直,有了新的女友,有關舒琳琳的那些傷心過往,他好像轉頭就忘掉了似的,“舒琳琳的父親死了,說是因為在屋子裏點火燒炭中毒死的,現在她正在跟她媽打官司呢……她指控她媽謀殺,她媽卻說他們父女兩個瞞著她私藏了很大一筆錢?反正這事兒在我們那兒鬧得挺大的,希望她沒事吧。”第58章 繭顧鑫的話語,令我的大腦陷入了長時間的空白。我自然是知道那“一筆很大的錢”究竟是什麽,但舒琳琳家如今的局麵,卻是我完全未曾料想到的。那之後我曾嚐試聯係過舒琳琳,頭幾個電話她未曾接聽,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倒是給我迴過來了。“就是她故意這麽做的……因為我不願意把錢平分給她,她一直說這些錢是仇先生給她的補償,我的解釋她根本沒聽進去一句……我本來想著讓她照顧我父親,每個月固定給她工錢來緩解她的生活狀況,我真的沒有料到她會做這種糊塗事兒啊!”電話那頭,舒琳琳哭出聲來,感受到她的崩潰,一時間我心亂如麻,卻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麽安慰她。然而很快,她便吸了吸鼻子,聲音變得堅決起來:“這是謀殺!裴森,這是謀殺!現在這種天氣,哪有必要燒炭盆?她把爸爸一個人關在屋子裏,不就是想要他的命嗎?爸爸不能動,甚至求救都困難……哪怕她是我母親,我也一定不會縱容這種行為的!我爸爸還沒出事的時候對她那麽好,我們家曾經也很幸福……裴森,你放心,我已經聯係了仇家的人,他們答應幫我請律師,會我提供法律方麵的援助。”舒琳琳的堅韌令我不免怔然,一時間我甚至不敢相信,電話那頭下定決心要與陰謀詭計抗爭的她,竟同高中時期那個沉醉於戀愛的傻女孩兒是一個人了。“你……很棒,能有這樣的魄力,甚至還想起能夠找仇家協助你……”她真的,挺聰明的,也很幸運,起碼比我幸運多了。我是由衷地感到羨慕,然而電話那頭,舒琳琳卻苦笑出聲,“其實剛開始並不順利的,仇鬱清不接我的電話,後來我是發短信告訴他這邊的情況,他才叫仇家的律師聯係我的……他真的,很恨我媽呢。”聽得出,如今的舒琳琳已經完全從昔日的戀情中脫身抽離了,真好,“那你複讀的事情……”“哦對了,仇鬱清還問你的情況了呢,最近我都在忙我自己的事,幾次打電話,也都是在說我自己,他問我我都答不出來,現在可以問你麽?你現在……怎麽樣?大學裏麵,是不是很好玩,大城市很新奇吧。”舒琳琳的聲音中充滿了向往,直至那時我才意識到,因為住處相距太遠,我家的慘劇,她是一無所知的。“我麽?還好吧,也就那樣,大城市的確有很多好玩的,到時候你考上了,自己來看看就好了。”喉嚨中泛起一絲酸澀的苦意,我笑著,這樣迴答她。“借你吉言哦,我雖然很想現在就迴去讀書,但家裏麵的事情……至少要解決完了才能繼續吧,你放心,我不會放棄的!”舒琳琳的話語中的堅決令我動容,聽著她溫柔但卻有力的誓言,一瞬間,一種名為“生”的勇氣忽然也充盈滿我的整個身體了。“謝謝你裴森,”在掛斷電話之前,苦笑著,舒琳琳說道:“雖然仇鬱清他沒說,但其實我明白,他願意幫我,還有一部分原因,是看在你的麵子上吧……你知道嗎?他現在在網絡媒體上拍攝了一些照片和視頻,很好看呢,據說現在已經是一名專業的模特了,真好啊……”向往著……向往著,我和她一樣,仿佛都向往著永遠觸不可及的生活。掛斷電話後,按照舒琳琳的描述,不知處於怎樣的心態,我試著搜索了她提供給我的昵稱。“yu。”一個令人遐想的昵稱。很快,我便看見了屬於他相片,相片內他赤裸著上身,以一種空茫的目光,仿佛正凝視著熒幕外我赤紅的臉。背景,是很明顯的國外建築風格。那樣新潮、那樣時尚、那樣高級,感覺此刻的仇鬱清同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他其實很少發動態,但他的每張照片,我都不由自主地保存在了手機裏。忘不了他的模樣,忘不了他曾對我說過的那些話,以及依托人轉述的,那些對我的肯定,都無一不是令我反反複複迴味琢磨過跟多遍的。從那之後,我的生活仿佛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無比殘酷的現實,時不時的催債電話,永遠打不完的工掙不完的錢,當別人在電腦前享受平靜的、可以肆意打遊戲談戀愛的大學時光時,我卻總是在與貧困與債務做著鬥爭。另一半,則是以仇鬱清為代表的,虛幻而又美好的網絡世界,那時候的我大抵是瘋了,分明隻能對著虛幻的照片與視頻進行遐想,卻還是無可救藥地迷上了他。他,仇鬱清,一個模特,一個偶爾會將自己的身體拍攝成照片視頻發送到公共平台上的人,我的初高中同學,我的朋友,我的仇人,是我永遠無法戒掉的毒,也是我一輩子都逃不掉的夢魘。我喜歡他,這種感覺自我升上大學以來開始前所未有的明晰且濃鬱起來,不同於初高中時期那懵懵懂懂純純粹粹的愛戀,我的喜歡是摻雜著一個窮苦撂倒的少年人無可獻祭的念想與欲望。最初我想不通他為什麽要變成這樣,為什麽,想要把自己的身體拍成照片和視頻發送到網絡上,這在我看來是一種足以感到羞恥的行為,是墮落與沉淪的先兆。但後來,我想通了,我覺得,這大概是因為少年時的仇鬱清曾因身體和臉蛋受盡大家的嗤笑,所以而今他便選擇以這樣的方式獲得認可,以尋求心理上的補償。想通這一切的我堪稱狂喜,因為在仇鬱清的眾多粉絲中,他的這些曾經隻有我知道,他的想法他的初衷他的每一個表情,我都能進行與其他粉絲全然不同的別樣解讀,我開始覺得他拍攝相片的行為是一種美好,是一種對自己內心的解放。我想,我大概就是因此愛上攝影的。我想要學會攝影,想要站在攝像頭的後方,想要成為這一切的見證者,想要通過攝像,將仇鬱清的每一絲情緒都解讀出來。或許在常人看來我大抵是瘋了,但原諒我,那時候的那個念頭,已經成為了我對未來生活的唯一向往,也已近乎可以說是……我繼續活下去的動力了。我想要攢錢,我想要買到一台好的單反相機,這樣我就能距離我的夢想更近一點,距離“他”更近一些。不管要債的人是否堵到我的學校門口,無論他們有沒有將我打得遍體鱗傷,哪怕校內同學的紛紛側目會令我感到恐慌難堪,但我知道……隻要挺過了這段時間,隻要能等到我還完所有債務並買到相機的那一刻,我所經曆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不會每次都接受顧鑫的資助,可他念叨著什麽“給一個男人上藥膩膩歪歪惡心死了”這之類話語的時候,我又覺得好笑極了,為了緩和僵硬眼下僵硬的氣氛,我向他訴說了我的理想,省去了仇鬱清這個關鍵要素,我隻是想讓他知道我現在已經是有目標的人了。“嗯,這好歹是條路,總比每天把時間花在遊戲裏要好。”顧鑫笑了聲,拍了拍我的肩,他是第一個知曉我這一想法的人,有朋友的感覺真好。“哦,對了,我呀,決定一到法定年齡就跟葛佳悅女士結婚了。”像是意圖作為迴饋,顧鑫又迴饋了一個重大的消息給我了。葛佳悅是他現在的女朋友,挺可愛的一個女孩兒,瘦瘦的,眼睛很漂亮。顧鑫是個長情且專一的人,對於他們倆結婚的事情我倒是並不意外,隻是……“到法定年齡就結?是不是有點太早了!”我還在暗地裏追星呢,我真是萬分沒想到顧鑫的人生進程竟然已經走到這裏了。“剛好手裏有些錢嘛,生意剛起步,我想著以我們兩個人一同的名義買一套房,這樣她後半生也算有依靠了。”顧鑫的想法十分長遠,也很有責任心,雖然他隻大我幾個月,但在我看來,他卻好像已經變成了一個真正能夠承擔起家庭重任的男人了。與顧鑫的對話令我不由開始反思自己,但反思著反思著,卻並沒有反思出什麽真正有意義的結果來,他離開後日子照舊,依然是做不完的兼職還不完的債,時間一長,就好像當日我在心中立下“成為一個頂天立地好男人”的豪言壯語從沒有存在過似的。那之後不久,在我生日那天,顧鑫給我寄來了一台單反相機。相機的箱子內部還留下了他的紙條,他說:“相信你的實力,哥推你一把,勇敢追夢去吧!”那一天,我抱著那台佳能相機,蹲在寢室的陽台外,哭得像條狗。那一刻我就想如果不完成我的心願,就對不起顧鑫對我的鼓勵與付出了。於是在正式開始學習攝影技巧之前,我拿出手機拍攝了一張照片發給了仇鬱清的社交媒體賬號。照片的內容自然就是顧鑫新給我買的那台相機了。我對他說:“仇鬱清,我要現在開始學攝影,等我學成歸來,以後成為你的專用攝像師就好了!”我知道,他是不會迴複的。他從不迴複任何人,無論是評論區還是私信,高冷得出奇,這一點在粉絲圈子裏幾乎是公認的。我也沒想過要讓他看見,我甚至知道,我自以為是的建立在昔日情分上的過分解讀的喜歡,落到仇鬱清的麵前,都是很冒犯的。所以我隻是虛空地,向他、也向我的內心宣布這件事。我的攝影師生涯便從此啟程了。第59章 撕裂賴淑芬被判謀殺罪名成立,已經是我進入大學後兩年的事情了。是舒琳琳給我打電話,來向我公布這件“喜事”的。“其實如果不是仇家的助推,這件事不會那麽快辦好,他們請的律師很專業,我媽基本上沒有翻案的可能……”舒琳琳的聲音是塵埃落定的落寞,我知道,自己母親入獄,身為女兒的她也很難真心實意地高興起來。說不出恭喜的話語,勾了勾唇角,我隻能問她:“最近在學校裏麵,感覺還順利嗎?”“嗯,挺好的。”舒琳琳的聲音似乎帶著些許笑意,片刻後,卻又像是感受到恍惚那般,她問:“裴森,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這麽長時間以來,我做的這一切,其實都在仇鬱清的計劃之內呢?”什麽?難道她的意思是……我沒想到她竟會有這樣的顧慮,聲音卡在喉嚨之中,半晌,我才說:“當初在他收手的那一刻……對他而言,這一切應該都已經了解了吧,畢竟事在人為,後來發生的事情,大概率也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仇鬱清不是那樣的人,我無比篤定地這樣相信著,畢竟這麽多年來,他也並未對顧鑫造成任何實質性的二次傷害,這一切的一切,應當也都是因果輪迴的巧合而已。“是啊……反正事情都是我媽做的,或許她的確罪有應得吧,哈哈。”輕輕笑了笑,吸了吸鼻子,舒琳琳抬起頭來,“抱歉,我不該懷疑他的,畢竟他還幫了我,算了不說這些了……能不能跟我講一下你大學的生活?老實說現在我的功課落下了許多,聽你說一下大學的美好生活,我也才有動力繼續拚命努力嘛。”大學的……美好生活?好吧,既然她想聽,我就跟她講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