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茗所想的相反,門內是一片的祥和,甚至祥和到了他難以想象的地步:兩個理應成仇的女人卻在十分融洽地交談著。


    如果茗看到這樣的場景一定會感歎一聲:女人真是奇怪。


    不過這氣氛詭異的原因卻很簡單。


    茗的母親,雖然知道駱新的身份,但是駱新並不知道她的,否則這兩個人一定會吵起來的。


    事實往往就是這樣啊。


    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知根知底的時候,就會懂得怎樣去讓他不生氣,不衝動。


    生氣與衝動是一個人情緒的外在表現。每個人都會在不同的時候選擇釋放這樣容易被人以為頑劣不堪的情緒。對於茗的母親而言。這個小娃娃實在是太簡單了,根本不需要花什麽心思。


    茗的母親名字叫做九伊。她從一出生開始,就能夠讀懂其他生意的內心。


    可是,她不能讀懂駱新的心,就像她從前不能夠讀懂仙神的心一樣。但是,駱新的表情可以出賣她的那些內心想法,她才會覺得放心。隻是,在與這個孩子真的打交道的時候,她還是注意著。


    其實,能不能讀懂內心,對她而言並沒有什麽必要的。她早已經讀透人間百態,一顆心對於她而言又有什麽意義呢?


    隻是,像這樣無力的感覺再次升起的時候,她還是想要哭泣,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很少有人知道,九伊曾經的身份就是神族。因為是神才能夠不需要去接受摒棄神的封賞,所得承受的怒火。因為是神族,才可以不需要去接納神明的內心。


    隻是她現在選擇了丟棄。以至於,人們都以為是這一大妖怪不識抬舉,不願意上天聽封,卻哪裏知道,這些事情背後的故事。


    九伊的內心湧起一團苦澀。


    自從來到銀海和這個被神明遺忘的地方以後,她都快遺忘了過去。她自己改名為尾,別人都喜歡尊稱她一聲尾大人。


    連姓氏都被她掩藏了。


    很少有人自己主動拋棄姓氏,姓氏從來都是被人剝奪的。


    但是九伊不一樣,她是自己丟棄的。


    九伊就是九黎一族的族長。九黎為神,生生世世都不需要去輪迴轉世,他們隻要動一個念頭就可以改變天地格局。


    讀懂人心,隻是他們最起碼的事情。


    九黎族是神族,是高高在上的神族。他們不需要修行就可以與天不老與地無疆,可是,九黎族長九伊卻想著不修正道,修行神道。


    對於九黎族而言,神道即為旁門左道,而他們所謂的正道才是正道。


    他們所選擇的正道是人道,即為貪圖享樂的俗人之道。當然,他們有資格這樣去做,因為能夠轉世成為九黎一族的,都是積累了無數功德的善人!


    隻是,這九黎一族的族長當真是與眾不同,她竟然想著去修煉成真神!


    因此,神明才會給她一個惑亂江山的使命,希望她認清現實,不要苛求完美。


    此事結束,她確實不再願意苛求完美了,隻是她竟然怨恨上了神明!


    這與神明的初衷不相符合。


    但是,又有什麽必要呢?


    神明既然是神明,就不可以有人的感情了。九伊不懂,但是他們卻不是能夠不懂事的主!


    於是他們看著九伊掩蓋住自身神族的氣息,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妖族,接著再偽裝成人族,卻不選擇幹涉。因為真正的神明是不可以幹預其他人的選擇的,哪怕九伊是神族。


    隻可惜,她到底沒有迴歸!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依舊沒有忘記那個人,依舊沒有選擇迴去!


    自選擇離開神界之後,她也再也不會有自我了。神性是她的本性,可她現在卻在掩蓋,這樣的她,怎麽可能會不苦澀?


    仙神與凡人終究是不同的。雖然對於她來說,一些普通的仙神,根本不需要被她放在眼裏,但是,現在的她與仙神之間的差距已經不再是實力差,而是地位上能力上所存在的些許差別了!她不可以說破天機,因為現在的她是偽裝成人類的妖,就算是懂得法力,也不能隨意暴露。誰讓她是妖怪呢?


    誰讓她隻是一個會“惑亂朝綱”的妖怪呢?


    銀海和是一個十分喜歡怪談的國家。這個國家裏的所有人都以搜集怪談為榮,因此雖然這個地方沒有仙神,卻因為他們當地人的畏懼產生了許多山妖野怪。


    這些野怪一見到她就臣服了。因為尾身上的力量實在是太過強大了。


    那些山野精怪原本是沒有辦法做到幸福,但是尾卻可以做到,甚至還能做到將幸福賜予他們呢。除此以外,她也可以讀透天機,改變天命,甚至可以改變天意,因為她不需要被天道所束縛!


    但是,她逃不過自己的命運——她將為了一個永遠不可能迴來的男人耗盡自己的生命!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


    雖然她逃不過自己既定的命運,但是她卻可以改變自己兒子的命運,至少不會讓上天成為她兒子的主導。


    隻要她的兒子能好好的活著就好。


    可是他活著的前提就是,不要讓他觸碰感情。感情會使他盲目,會讓他失去自我,會讓他忘記自己應盡的責任。


    因此他千萬不能被感情束縛。冷心冷意,滅情絕愛,他才能夠幸福。


    幸福是非常難得一見的事物。


    她與她的兒子都不配擁有。


    “這個房間有什麽特別的。”九伊十分淡定的問道。她自然知道,這個房間對駱新而言是什麽意義,可是她偏偏希望,由駱新她自己說出來。如果說她對於駱新的答案不滿意,那她以後遇見自己的兒子的時候可以告訴自己的兒子,這個女人不是真心的愛他。當然,不論駱新說什麽她都是不會滿意的。因為,九伊對駱新原本就沒有期望。沒有期望,又何來失望。


    “這隻是個房間而已。這個地方有許多的與它相同的房子,隻是這個房子隻屬於一個人而已。”駱新的迴答不算太讓尾意外,還算勉強可以接受吧。


    “隻是這一間房子這麽好看,不能在這裏一住還真是可惜了。”九伊的話說得很平常,就像在跟熟人閑聊一樣。可分明,他們兩個並不相熟。


    因為不相熟,所以才能夠這樣隨意的交談吧。否則的話,他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駱新是這樣想的,但是九伊卻不是這樣想的。


    九伊的到來本來就是處心積慮的。


    “其實不在這裏住也沒什麽不好的,反正這裏的房子還是很多的,隨便找個地方都可以住下來。您是新到這裏的嗎,要不要我向您找一找房子?”駱新的一本正經反而把九伊逗笑了。九伊突然意識到,其實這個孩子還是蠻可愛的。如果不是因為她拐走了自己的兒子的這件事讓她無法對這個小女娃娃好一點的話,她對於駱新至少應該無所謂的。


    隻是現在,身為茗的母親的尾卻萬萬不可以對她有絲毫的善意。對他的善意便是在傷害自己的兒子。


    “我隻是偶然間經過這裏而已,經過這裏,路過了這個房子,覺得有些好奇,所以過來看看。看到之後的結果讓我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這樣好看的一個房子,不讓人居住,隻是給他留著,反而讓人住到其他的房子,真的讓人有些心寒哪。”九伊的話,始終不離開這個房子本身。不講房子的主人,隻講房子,也許這就是九伊的高明之處。


    她知道,如果問房子的主人駱新難免會起疑心。會懷疑她與主人的身份,但是如果她隻提這個房子,就不會有任何事情了。


    “是嗎?這一點我倒是沒有想到,您真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駱新的癡呆樣子,又一次逗笑了九伊。


    不知道為什麽,對這樣一個孩子,九伊始終無法討厭的起來,畢竟這個孩子是真的蠻可愛的。


    而在駱新眼中的九伊也是一個十分美麗的人。很漂亮,真的是很漂亮,除了用漂亮這個詞,她不知道到底該用什麽詞來形容。也許還有一個詞可以用來形容吧,就是威儀。威儀這種東西,貌似很難得一見。


    駱新活了這麽多年,也沒從幾個人臉上看見。


    九伊雖然臉上顯得年輕,可是到底是老了。年輕與年老不一定在於容貌。也能從周身氣派能判斷出。除了氣質,還有骨骼。威儀這種特殊的氣質是最需要時間積累的。但是不是每一個人都會積累出這樣的氣質。因此,更多的時候,人們是通過骨骼來判斷出年紀的。你不能認識出年紀大還是年紀小。手一碰就能夠判斷出年齡,到因此產生出一種特殊的職業叫做摸骨人。駱新不是摸骨人人,但是她跟著師傅學了點摸骨的皮毛,能夠從中判斷出人的年齡。


    實際上,判斷出人的年齡是摸骨中最常見的一種,甚至連摸骨的大雅之堂都登不上。駱新十分好奇這個女人的年齡,就故意滑倒了,摔到了她的身上。


    一碰到她的身體,九伊就想躲開,但是駱新怎麽可能讓自己白白摔上一跤呢?


    她順勢抓住九伊的手,將九伊往自己的懷裏一湊。電光火石之間,駱新突然翻了個身,跑到了九伊的下方!


    “噗通”一聲,駱新與九伊都掉到了地上,可是卻是駱新護住了九伊!


    駱新掉到地上的那一刻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腦後一頓疼痛。可是,她不能用手判斷自己到底有沒有流血,因為,她那唯一有用的右手正抓著九伊的手,而她的左手早已在一年前就與她的手臂一起廢了!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不知道為什麽,駱新無法判斷出九伊的骨齡,而且九伊的手很暖,讓她那早已失去知覺的左臂都變得溫暖了起來。


    這份難得一見的溫暖,讓駱新忘記了自己頭部的傷痛,更讓駱新忘記了自己剛剛莫名其妙地救了九伊的事情。


    她忍不住地想在此刻多停留一會兒,哪怕片刻都可以!


    可是,現在的駱新,是真的不懂!


    而在駱新懷中的九伊,卻也愣住了。


    與駱新不同,九伊是知情的。


    她知道駱新為何救她,也知道為什麽她那傻兒子茗誰也沒有喜歡上,卻獨獨喜歡上她一人的緣故了!


    她突然想起那一日茗給她傳迴來的一封信,那是茗第一次給她寫信,也是最後一次給她寫信。


    那封信上隻寫了一句極為簡單的話,卻讓尾,茗的母親尾永遠失去了歡笑:“我找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女子。”


    似曾相識?一個女子?


    難道一個女子都比養育他的母親還要重要嗎?


    尾看到那封信的時候,差點毀了那封信。她很想去把茗帶迴來,可是,她也知道,即使她能把茗帶迴來,她也不能帶迴來他的心!


    因此,她才將國名改了,改成她為他造出的隻屬於他一個人的湖泊的名字——銀海和!


    茗曾經說過,他想看見一個銀亮亮的海,海上可以沒有生靈,但是一定要平安。


    是的,銀海和從來沒有過和平。在茗小的時候,銀海和隻是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山精野怪,到處都是戰爭,連幼小的茗都曾經被戰爭牽連,沒有躲過一劫!


    茗的第一世,就是在銀海和的戰亂中死去的。


    尾雖然好不容易趕到了茗的身旁,但是到底是晚了。


    尾抱著茗漸漸冰冷的身體,隻聽得茗一句斷斷續續的話,甚至連話都算不上,隻是一個不斷停頓不斷重複的詞語:“銀,銀,海和,和……”


    銀海和,曾經是茗的一個夢,一個渴望和平的夢。


    尾在茗死後終於爆發了。她以極為強大的妖氣鎮壓了這次叛亂,從此銀海和再也沒有內鬥!


    而茗,他的第二世,則是在一片祥和的銀海和中醒來的。


    這是茗十分久遠的記憶。


    在這段記憶中,尾還是一個溫柔的母親。她雖然是一個大妖怪,卻從來不會主動殺人,直到那一次叛亂。


    從此以後,尾再也不會被人稱為尾,而是被人畢恭畢敬地喊一聲“尾大人”。


    她的手下喊她尾大人,朝中大臣喊她一聲天母,百姓則尊她為神明,哪怕現在的她明明披著妖怪的外衣。


    隻有茗,還會在做夢的時候喊她一聲,娘,平日裏,連他都是畢恭畢敬地喊她“母親”,甚至有時候還會加上“大人”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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