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慎思緒混亂,記憶模糊不清,總覺得此情此景好像在哪見過。 跟隨大腦裏的潛意識,他轉動眼珠,視線劃過病房窗戶、牆麵、最後到了斜對麵的角落。 角落一片昏黑,月光映照模糊的輪廓,高瘦的人影從角落出來,朝自己這邊走來。 費慎的心髒跳得有些快,眼前的景象與迴憶裏的畫麵重疊,叫他分不清真假。 人影逐漸靠近,現出完整的模樣,是一個身穿白衣黑褲的男人。 掌心被人輕輕打開,放進了一片柔軟冰涼的手帕,男人側身坐在床邊,低頭給他擦拭手心。 “我叫邵攬餘,是你父親的朋友,你可以直接喊我名字。” 腦海裏無意識蹦出這句話,差點令費慎心髒停跳了一瞬,他艱難開口:“……是你嗎?邵攬” 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他自己都聽不清自己在說些什麽。 兩隻手心都被仔細擦幹淨,男人緩緩彎腰,在他額頭印上了一個吻。 “我一直在等你。” …… 費慎有了蘇醒的跡象後,醫院立馬安排十幾位專家會診,並再次對其進行了一次全麵大檢查。 檢查結果顯示,注射三次血清以後,費慎的身體情況已經有了較明顯的改善。 感染得到控製,壞死的細胞重新開始生長,最重要的是,心肺腎等重要器官不再有繼續衰竭的跡象,反倒慢慢恢複了部分功能,不需要依靠儀器的輔助,就能自發調節身體代謝了,大腦神經元的毒素也在一步步清理當中。 令人可喜可賀的是,之前預計的後果沒有出現,費慎的身體適應良好,血清產生的副作用非常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也就是說明,剩下的三支血清可以繼續投入到臨床使用。 而費慎這條命,也終於在多方共同努力下,從死神的手裏搶了迴來。 繼上次短暫的蘇醒後,費慎又斷斷續續昏睡了一周左右,直到第四支血清注射完成,他的神誌才徹底恢複清醒。 這三個多月,費慎在醫院躺了多久,邵攬餘也在醫院陪了多久,幾乎把這當成自己的另一個家了。 好在豪華病房的空間足夠寬敞,生活設施也很齊全,還是三室一廳的套房,配了個陪護房、書房以及餐廳,陪護和工作兩不誤。 隻是苦了秦一舟,每天都得醫院、公司和邵家三頭跑,又當保姆又當司機又當助理的,也算是對他當初將琅洛給費慎的懲罰了。 聽完這三個多月發生的事,費慎殷切望著邵攬餘,滿眼快溢出來的心疼。 “讓你擔心了,這段時間一直住在醫院,委屈我們邵老板了。” 邵攬餘親自把午餐遞到費慎手邊,滿臉的無奈:“行了,這話你每天都要說一次,不嫌膩得慌?” “膩?”費慎抓住這個字眼,麵色震驚,“你膩了?我才醒來多久你就膩了?” 邵攬餘:“……” “你給我說清楚,怎麽就是膩了。”費慎伸手一拽,把人拉到自己跟前,連聲質問,“還是你在這三個月裏,看我快死了不行了,所以已經找好備胎了?結果沒想到我又活了過來,你那小白臉備胎不能上位,所以你覺得膩了?” 邵攬餘:“……” 費慎不依不撓,活脫脫一副被人拋棄的怨夫模樣,痛心疾首地指責邵攬餘喜新厭舊沒良心,數落到最後竟開始翻以前的舊賬了。 “你是不是嫌棄我年齡小,以前還傷害過你,所以一直懷恨在心,現在後悔答應跟我在一起了?怎麽不說話,你說話啊。” 見邵攬餘一直不吭聲,並且神情越來越淡,眼神也沒了前幾日的溫情,費慎心底驀地慌了起來。 他掙紮著要下床,卻突然被邵攬餘俯身抱進了懷裏。 “我這麽不讓你放心嗎?”邵攬餘緊緊擁住他,語氣泛著些許無奈,“還是你覺得,我是一個三心二意,做事情不考慮後果的人?” 費慎動作一頓,雖沒再掙紮著要下床,整個人卻好像泄了氣。 “……是我的問題。”他低聲說。 邵攬餘心底輕輕歎息一聲,自從在病床上蘇醒後,費慎就仿佛變了個人。 敏感多疑,性格陰晴不定,跟沒長大的小孩一樣,動不動就要鬧上幾迴。 倘若不順毛捋,對方就會鬧得更厲害,好像他真是什麽沾花惹草的渣男似的。 邵攬餘大概能猜到,這是因為走了一次真正的鬼門關後,費慎醒來後發現,世界突然變了樣,不過才短短幾個月時間,就與自己認知中的模樣大相徑庭。 不僅世界離了誰都能轉,就連邵攬餘,離了他或許還能找到更好的。 費慎無法接受,也不願意接受。 他急於想要展現自己的價值,奈何身體不允許,如今隻能躺在病床上,眼睜睜看著外麵日漸一日的變化,看著身邊人離自己越來越遠。 “你想錯了,如果離開你,我無法保證自己還能撐下去。” 邵攬餘一句話,令費慎思緒中斷,也讓他的表情愣在了臉上,隻聽對方繼續說 “在你昏迷的三個多月裏,我已經著手將邵家各個產業,一點點移到了邵寂名下,很多事情也是交給他在管。說實話,我不確定你能不能醒,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陪著你一起停下來。” 費慎放在邵攬餘腰間的手臂遽然收緊。 邵攬餘笑了笑:“很懦弱嗎?秦一舟說很懦弱,可那確實就是我的想法,我不喜歡做賠本買賣,我隻做自己認定的事。” “邵攬” 費慎喊了他名字,卻沒有下文,隻將腦袋埋得更深了。 邵攬餘任由他去,耐心安靜地撫摸對方,像在安慰一隻因疼痛而撒嬌的小狗。 過了不知多久,邵攬餘再次開口:“好了,再耽擱下去,飯菜該涼了。” 費慎不肯撒手,又膩歪了會兒,終於收拾了好心情。 他拉著邵攬餘坐下,兩人一起用餐。 午飯是清淡營養的藥膳,邵攬餘舀了一碗雞湯給費慎,隨口道:“你該聯係你二叔了,三個多月沒消息,他很著急。” 之前為了不讓費兆興擔心,他特意隱瞞了費慎的病情,隻說對方在柏蘇忙其他事。 可費慎醒來也有好些日子了,卻還是一直沒聯係,費兆興那邊怕是瞞不住了。 費慎頓了頓,說:“等我恢複後去科謨看他,現在就別讓他老人家舟車勞頓了。” 邵攬餘點頭:“你決定就行,多吃點肉,補充蛋白質。” 費慎塞一塊雞肉進嘴,忽然想起來什麽,說道:“前陣子費柯瀾給我發通訊,說是在尤州附近撿到了個小女孩,好像是個孤兒,也不會說話,我看了看照片,很像遙歸景。” 邵攬餘嗯了一聲:“是她。” 由於費慎先前一直昏迷不醒,費柯瀾自然沒收到迴複。 後來偶然間看見遙歸景寫了個歪歪扭扭的“邵”字,但他隻認識一個姓邵的,於是想辦法試著聯係上了邵攬餘。 邵攬餘通過視頻,一眼認出小女孩就是遙歸景。 驚訝的同時也有些感慨,易絳倒是真的遵守了自己承諾,遙迦也完成遺落的心願了。 隻可惜,一切都為時晚矣。 當得知小女孩原來叫遙歸景,費柯瀾說:“邵先生,要不你看看時間,我什麽時候把歸景送到你那去?” 邵攬餘反問:“你想養她嗎?” 費柯瀾有些不好意思:“……想,其實我媽也很喜歡她,如果是孤兒就直接辦領養手續了,但現在你是她的親人,我也不能自私地把她留在身邊。” 看著視頻裏,小女孩幹幹淨淨的衣服和白裏透紅的臉頰,以及周圍優渥的生活環境,邵攬餘想了想說:“你們喜歡她,她也願意的話,就讓她留下吧。孩子不會說話,但她很聽話,如果哪天你們養不好了,我親自來接她。” 費柯瀾高興又激動,說了一堆道謝和保證的話,立馬掛斷通訊找自己爸媽報喜去了。 聽完邵攬餘的複述,費慎有些好笑:“那小子到時候是要迴大西洋上學的,現在多了個妹妹,估計又有借口賴著不走了。” 邵攬餘剛要搭話,費慎卻突然話題一轉,思維十分跳躍地講起了其他事。 “施有儀到現在為止,還是不肯說出血清來源?” 邵攬餘微頓片刻,道:“她不會說的。” 盡管能猜到,血清八成是從自愈的患者血液中提取的,而且很大可能就是孟不凡,但施有儀絕不會親口說出自愈者是誰。 那是她的底牌,也是要確保未來的時日,邵攬餘會兌現自己承諾的籌碼。 費慎追問:“她為什麽不說?如果能研製出” “好了,你今天已經消耗了很多精力,吃完飯該休息了。” 邵攬餘打斷他,將剩飯剩菜收去一邊,將費慎的病床自動平放下去。 替對方蓋好被子,邵攬餘叮囑:“好好休息,不要費腦力想太多。” 話落起身,手腕又被人拉住,費慎滿含期待看著他。 “你陪我休息。” “好,我去關燈。” 注射完最後兩支血清,又修養了快三個月,費慎的身體總算恢複如初。 盡管不能與生病之前的健碩相比,但至少是個健康的正常人了,不會再隨隨便便昏迷不醒。 費慎迴科謨去看望費兆興,邵攬餘獨自留在柏蘇息川,成了一個比誰都清閑的人。 每日除了喝茶看書,早起在院裏散散步,偶爾和邵寂聊會兒天,其餘時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活得像一杯白開水,極其無趣極其養生。 連邵淩姿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奇怪道:“大哥,你怎麽比我這個千金小姐還閑啊?邵氏集團快倒閉了嗎?” 邵攬餘玩笑著搭腔:“是啊,所以你最好出去找份工作,若是將來邵家落魄了,你還能養一養大哥。” 後來何潭和謝掩風來邵家,見邵攬餘四處晃蕩,也有些看不過眼。 何潭說:“老大,你不會是想退休了吧?別啊,我快被我老爹折磨死了,我真的不想在他手底下幹活,你讓我迴你身邊吧,就算再種三年地也行啊。” 謝掩風跟著說:“他就算了,為什麽我也不能迴邵家?” 何潭怒道:“什麽叫我就算了?謝掩風你最近怎麽這麽煩人,白天煩人晚上更” 謝掩風一個輕飄飄的眼神過去,喇叭識相地閉上了嘴。 邵攬餘唇邊含笑,像個大家長:“你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總是要獨當一麵的,不可能一直跟著我。” 總之,不管誰來勸都沒用,邵攬餘油鹽不進,應付自如將人打發走了。 閑人狀態持續到費慎離開科謨,又迴到了息川城那日。 邵攬餘還挺意外:“這麽快就迴來了,你二叔肯放你走?” 按理說,如今費慎算是費兆興欽定的接班人,迴科謨後應該忙得不可開交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