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身影沉寂在黑暗裏,他帶著一身黑暗靠近,分明近在眼前,卻如何也看不清輪廓,好像他生來就是複雜難辨的。 “阿時,我沒有想過背叛邵家,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我無法帶著一個臭名昭著的血刃來見你,我隻能將它清理幹淨,這樣我才能確保你不會受到傷害。” 席未淵說:“我知道,我做錯過事情,但你不能將那些錯都算在我一個人頭上,我沒那麽神通廣大,可以預料到所有發展,我自始至終想的,就是要守在你身邊。所以這一次,就這一次,讓我保護你好嗎?你什麽都不用做,隻需要站在我身邊,等我送一個最幹淨的世界給你。” 邵攬餘始終立於原地,外頭有陽光照過來,卻被那一道門檻隔開,形成了影子。 陽光斷在兩人之間,一明一暗,界限分明,似乎永遠都無法交融。 邵攬餘噙著淡淡的笑,在席未淵說完那一刻,他轉過頭,看見了不遠處正迎麵走來的斑鬣。 斑鬣大約是有什麽事,腳步略微急促,當對方視線掃來時,邵攬餘的聲音跟著響起。 “他讓我覺得危險,殺了他。” 語氣淡然隨意,仿佛在點評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距離越來越近,斑鬣的臉清晰出現在眼前,他不懷好意地瞟了眼邵攬餘,移開視線的瞬間,表情霎時定格 斑鬣額頭悄無聲息多出一個血洞,睜大雙眼,直挺挺向後倒了下去。 黑暗劃開一條縫,席未淵走出來,反手將消音槍收迴腰間,臉上表情並無半分變化。 “還想殺誰?一起告訴我。” “……遙迦,站久了腿疼,坐著吧。” 基地醫療區單人病房裏,易絳嗓音略顯沙啞,醞釀了許久才講出這句話。 然而病床對麵的女孩無動於衷,波瀾不驚盯著重傷臥床的他,眼裏沒有絲毫擔憂或心疼,甚至連意外都沒有。 易絳心底歎了口無奈的氣,麵上卻還是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話:“這段時間在外麵有沒有受委屈?有沒有誰欺負你?在臨定的時候,他們除了不讓你出門,還對你做什麽了嗎?” 好半晌,遙迦像是沉默夠了,硬邦邦開口:“你們讓我做的我都做了,我要見阿景。” 易絳下半身不太方便活動,隻能微微直起上半身,抬了抬手。 “你過來,我好好看看你,在外麵這段時間是不是瘦了?” “我要見阿景。”遙迦機械地重複一遍。 “想見她就過來。” 易絳溫良的神色不變,語氣沉了幾分。 遙迦的雙眼直愣愣盯著他,倔強的眼神裏,藏著痛苦的隱忍。 許久過後,她終究是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了病床旁。 易絳一隻手搭上她肩膀,指尖替她整理有些淩亂的發梢,發絲夾去耳後,露出隻剩下半邊的右耳。 “小耳朵,”易絳壓低嗓音,悠聲說,“你這麽及時地迴來,不怕被懷疑嗎?” 聽見這個稱唿的遙迦,整個人忽然抖了一下,隨後觸電般迅速向後退開,手忙腳亂將耳後的頭發撥到前邊,擋住了那隻有缺陷的右耳。 易絳鎮定地看著對方慌亂的動作,說:“你的助聽器呢,沒戴嗎?” 遙迦又抓了兩下頭發,調整好唿吸,兀自說道:“席先生讓你帶我去見阿景。” 易絳一眼識破她的謊話,卻沒拆穿,隻是說:“遙歸景不在基地,過幾天等我傷好一些,再帶你去見她。” 遙迦忽地掀起眼,又立刻放下去,眼底的恨意稍縱即逝,她轉身想走。 可背過去那一刻,手腕突然被人拽住。 “你就沒什麽話想對我說嗎,這麽不想看見我” 易絳的話沒說完,遙迦反射性將手甩開,前者不小心撞上了病床邊的欄杆,波及到腰側傷口,疼地沒忍住嘶了一聲。 他抬起頭,卻隻看見了女孩匆匆離開的背影,別說迴頭,甚至連腳步都沒停頓一下。 毫無預兆地,易絳忽然迴想起曾經某一天,小女孩因為看見自己的舊傷,偷偷濕了眼眶的景象。 他不由苦笑了一下。 也好,至少她以後不會再哭了。 遙迦的步伐很倉促,倉促中透著不易察覺的慌亂,她不明白自己在逃避什麽,可就是想趕緊離開。 遙迦深深低著腦袋,幾乎動了想跑的念頭,隻是雙腿還沒邁起來,肩膀先撞上了一個堅硬的物體。 慣性令她連連後退,在身體不穩即將摔倒時,胳膊被人輕巧地扶住了。 遙迦站直身體,下意識抬眼看去,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雙深如大海的眼睛。 遙迦心頭猛然一跳,低下頭顱。 “邵先生。”她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穩。 邵攬餘好像嗯了一聲,又好像沒說話。 幾十秒過去,對方一直沒動靜,遙迦腦袋更低了幾分,心跳亂如麻,她一語不發,索性直接越過邵攬餘離開。 邵攬餘並未阻止,待遙迦身影消失後,他靜靜望著前方,忽然摸了下左小臂。 須臾,很隱秘的一點震動,從小臂處散發開來。 懺摩基地四處都是屏蔽儀,被屏蔽了多日的芯片,在此時此刻,悄無聲息有了反應。 邵攬餘若無其事,放下雙手,在幾位士兵的周到的“護送”下,走往自己房間方向。 降了幾日的大雪,在昨天終於有了消停的跡象,開始一點點融化。 寂冷的山林萬物蕭條,無生無死,連經過的時間都是凝固的。 一個黑色物體劃破暗沉的天空,撲騰著穿過稀疏的山林間,眨眼間便從這座山頭飛到另一座山頭。 少頃,它的速度慢下來,精準落在了一隻蒼老的掌心之中。 李奉青握住機械鳥,從它的儲存倉內取出一個微型通訊設備。 他看著那個監聽器一樣的小東西,看了許久,摁動上麵的開關,戴進耳內。 又站了片刻,李奉青摘下通訊器,放進口袋裏,深深望了一眼枯敗的山樹與春雪,渾濁的雙目裏有什麽流動著。 他拄著拐杖,一步一步離開這遼闊的寂靜之地。 山野間的春雪,需要依靠日光一點點融化,城市裏的汙雪卻能在一天之間,清理得幹幹淨淨,好像從未到來過。 潔淨的街道、井然有序的車流、匆忙的行人……每一個畫麵都彰顯著這座城市的繁華與安穩。 然而手握所有城市命運的中央政府,此刻卻是暗流湧動,無一不透露著殺機。 政府大樓的會堂裏,正舉行著一場重大決策會議,包括首領在內的等多位重要官員,無一人缺席。 隻是會議剛進行到一半,氣氛卻越來越劍拔弩張,大部分人都是一臉凝重,沒誰敢隨便出聲。 畢竟公然與首領叫板的場景,在場諸位官員活了幾十年,還是頭一次經曆如此抓馬的畫麵。 城防部部長穆竟,多次打斷首領發話不說,甚至當場否決首領支持的提議,故意製造難堪,隻差沒站起來對首領本人說“你出去,這位置讓我來坐”了。 大部分人對於穆部長作死的行為,選擇眼觀鼻鼻觀心明哲保身,卻還是有一小部分人,直接站在了穆竟同一陣營,公開分裂政府勢力。 大會堂久久沉默著,費兆興坐在台上的主位,身前話筒發出一陣刺耳雜音,他碰了碰話筒棉。 “穆竟部長,今天這是對於科謨政策變更的提議,與此無關的事情,你可以通過其他渠道向我匯報,而不是在這個會堂裏。” 穆竟冷笑一聲,撕開了最後一點表麵的客套。 “很抱歉今天在這裏打擾各位的工作,可有些話我不得不說,首領遲遲不肯公布關於科謨間諜毒刺等人的判決書,很難不讓人懷疑,是不是有人徇私枉法、假公濟私了” 嘭刺啦! 話筒被人一把拍開,倒在桌上,發出更刺耳的噪音。 費兆興臉色鐵青,唰地站起了身,會場一時極為安靜,眾人噤若寒蟬,沒人敢發出半點聲音。 大家努力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餘光卻仍在有意無意瞟向主位。 費兆興一直站在那兒,麵無表情,眼神像鉤子般盯著下方的穆競。 穆竟毫無畏懼,也跟著站起來,迎麵迴視那頗具壓迫感的視線,一張年輕的臉上滿是傲慢。 費兆興遠遠看著他,不知不覺,仿佛看見了曾經費惕的影子。 這大半個月以來,盡管還與穆家維持著表麵上的和諧,但背地裏,費穆兩家再加上費於承那邊的勢力,已經鬥了不下數迴。 雙方有來有往,不分伯仲,暫時還處於互相壓製的狀態。 但費兆興知道,今天這一出戲碼是最後通牒,費於承就快坐不住了。 他收迴視線,將話筒豎起來,簡單說了“散會”兩個字。 轉身離席的那一秒,忽然“咚”得一聲震動,清晰從話筒裏傳出來。 費兆興也不避諱,就那樣一邊走,一邊打開了通訊消息。 【小慎】:二叔,我一切都好,請您安心。 沒有驚訝的神情,費兆興從容關掉虛擬屏,迴過頭,最後看了穆竟一眼。 仿佛是錯覺,對方傲慢的表情底下,隱隱現出了一抹沉思。 “秦先生,這是最後一條調軍密鑰,現在交給您。” 施有儀拿出一個包好的u盤,遞到秦一舟手上。 秦一舟道了聲謝,敏銳察覺出對方神態有些踟躇,想了想,開口問道:“施小姐有什麽想說的嗎?” 施有儀支吾了會兒,還是坦白道:“軍委那邊表了態,以後不會再有援兵和補給,成功與否,一切全憑天意……抱歉,是我沒做好。” 秦一舟安撫一笑:“施小姐不必自責,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代邵先生感謝你。” 這話倒確實並非客套,上迴營救費慎,程懸帶領的那支軍隊,便是通過施有儀從軍委手裏撥出來的。 這一次她依舊義無反顧幫了忙,算是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施有儀搖搖頭:“沒有邵先生,就沒有今天的我,還請秦先生……務必將邵先生安全救迴柏蘇,拜托了。” 秦一舟很想告訴對方,這事不用拜托,若邵攬餘迴不來,懺摩也別想繼續存在了。 但他終究沒說,隻是點了點頭,讓她放心。 拿到密鑰離開施家,秦一舟沒有耽擱,驅車直奔榕寧。 經過一周多修養,費慎身體恢複了不少,基本能行動自如地下床了。 隻是如果活動的時間稍微久點,還是會喘不上來氣,關述下了診斷,至少還得靜養一個多月,才能恢複到從前三分之二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