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總覺得哪裏有不對勁,可邵攬餘這會兒心情不太愉快,提不起興致去思考,便沒將自己的懷疑說出來,隻吩咐道 “掩風,你跟著何潭一起迴柏蘇,先待一段時間,暫時別離開。” 謝掩風停頓幾秒,心裏明白這個安排是為了防止有人跟蹤,暴露鬱南鎮的位置,於是沒什麽異議道:“好。” 剛說完,坐在旁邊的何潭忽然攀住他肩膀,緊緊摟了摟,笑得很是欠揍。 “小心點啊,跟著我迴家,說不定我轉手就把你給賣了,但要是你現在趕緊討好我,喊聲潭哥聽聽,潭哥就勉強考慮考慮,帶你吃香的喝辣的享清福。” 也不知道是不是靠得太近了,謝掩風突然感覺渾身不太自在,一胳膊肘用力把人搡開,冷冷吐出了個“滾”字。 邊境線另一頭,三瑞裏工廠的某間會議室中,滿滿當當站了一屋子的人。 最前麵一個圓頭圓臉的男人,站出來對主位上的人說:“報告先生,此次行動一共死亡兩人,重傷兩人,輕傷五人,其餘成員皆正常歸隊。” 席未淵的目光在那些灰頭土臉、身穿黑色作戰服的人身上逐一劃過,發話道:“死亡的組織成員,撥三倍撫恤金給家屬,重傷雙倍補貼,病好後休假兩個月,輕傷的報銷醫藥費,帶薪休假一個月,參與此次行動的所有人,加一個月薪水和獎金。” 發言完畢,由那個圓頭圓臉的人帶頭,大家一起齊聲喊了句:“多謝先生,為懺摩效力是我們的榮幸。” 席未淵頷首:“許萬燈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是” 眾人秩序有加地退出會議室,頃刻間,屋子裏隻剩下了四個人。 喧囂平息,寂然悄悄複蘇,席未淵徐聲喊了一句:“易降。” 易降二話不說,撥動手裏的槍哢嚓上膛後,麵無表情對著許萬燈的膝蓋砰地開了一槍。 血花從膝蓋爆出,褲腿爛了一大塊,許萬燈倏然跪地,臉瞬間疼白了。 他扶著自己的膝蓋,咬牙一聲不吭,深深垂首道:“對不起先生,工廠暴露,是我一個人的責任,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席未淵麵色自若:“工廠遲早會暴露,死了那麽多人,還跑了一個孟不凡,你當其他組織都是吃幹飯的嗎?” 許萬燈無話可說,深知過錯在己,隻能又一次講了句“對不起”。 一旁的蘇典站起來說:“那個叫陳盛的,我接觸過幾次,兩麵三刀陰晴不定,不太好對付,趁著他現在身受重傷,要不我先去把他解決掉?” “他們猜到你身份了,現在去等於上門送死。”席未淵不痛不癢說,“費家人而已,他們不會輕易插手,無需著急,倒是邵家那邊” 席未淵話語忽停,眼前不自覺浮現出此前在醫院裏,邵攬餘看自己的眼神。 淡漠、平靜且暗藏殺機,仿佛他們從未認識過一樣,那些相交相知的曾經,如同過眼雲煙,早已變得微不足道。 席未淵起身,走到許萬燈麵前,微一彎腰,抬手輕摁住他肩膀,語氣極盡包容憐憫。 “這段時間好好養傷,轉移工廠的事我會交給別人去辦,萬燈,誰都會犯錯,這很正常,但我希望隻有這一次,好嗎?” 許萬燈喉結滾了滾,臉上血色盡褪,艱難開口:“……請先生放心,再有下次,不用您動手,我會自我了斷。”第87章 固執的圈套 直升機到達柏蘇榕寧最頂級的私立醫院,一下機,費慎便被配備好的醫療團隊,直接推進了手術室裏。 而另一台搭乘謝掩風何潭的直升機,則中途改變方向,飛往了息川城。 費慎的手術由院長親自主刀,進行了大約一小時,邵攬餘也在外等了一小時。 院長出來告訴他說:“手術過程十分順利,病人身體素質過硬,對肋骨以及肺部沒有造成太大影響,預後應該也不錯,等麻藥醒後就可以推進病房裏去了。” 邵攬餘道了謝,心裏的大石在那一刻隨之落地。 輾轉奔波一天下來,幾乎沒怎麽休息,夜深已至萬物沉寂,後知後覺的疲憊泛上來,手腳有如千斤重,他現在急需休息。 但邵攬餘沒走,堅持等到了費慎麻醉蘇醒,被護士推進vip特護病房,吸上氧掛好點滴。 麻醉的藥效尚未完全消退,醒後沒多久,費慎又重新睡了過去。 邵攬餘站在病床邊,低垂著視線,不由自主看了對方許久。 雖然還沒恢複到從前的精神奕奕,但費慎此刻的臉色,比起剛中槍那會兒好了不知多少。 邵攬餘抽出一根護士放在病房裏的粗棉簽,拿飲用水沾濕了後,在費慎嘴唇上輕輕塗抹,替他潤濕幹燥的地方。 隨後又掖了掖被角,做完這些,邵攬餘才終於有心情坐下來,讓自己休息一會兒。 他坐在一張舒適的沙發上,離病床隻有幾步遠,費慎發出任何一點動靜,自己都能聽得清。 邵攬餘目光停駐在對方平穩安靜的睡容上,不知不覺走了神,久久沒有挪動過雙目。 看著看著,忽然一陣困倦襲來,他就那樣靠著沙發,偏頭睡了過去。 邵攬餘的睡眠一向十分輕淺,基本計劃好要睡多長時間,到那個時間點就會自動清醒。 今天卻有些不一樣,可能是太累了,他罕見地做起了夢。 幾個內容模糊的夢,一段接一段在睡夢中交疊穿插,混亂而飄忽。 夢境一個個消散後,分明能意識到自己大腦是醒著的,也可以感知到周圍事物,身體四肢卻不能動彈,眼皮更無法睜開。 這是突發睡眠癱瘓症了,著急也沒用,邵攬餘索性不掙紮,順其自然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就當多休息會兒。 差不多半分鍾,他漸漸感覺到自己手腳能活動了,剛想挪動身體坐直,突然聽見砰地一聲驚響 雙眼猛地睜開,視野撞入了一片幽深的黑暗當中,什麽也看不見,白晃晃的病床上好像沒人了。 邵攬餘心髒驟沉,雙腿登時離開沙發,卻在下一秒,於停滯的空氣中對上了某雙熟悉的眼睛。 目光微閃,他眨了一下眼,重新去看病床的方向。 雙眼適應了黑暗的環境,這迴總算看清,原來床上有人。 費慎不知何時醒了,旁邊的點滴也已經注射完,病床支起了一半高度,他姿勢半躺,正不聲不響望著這邊。 邵攬餘捏緊的心髒驀然一鬆,定下心神,聽見對方開口:“我想喝水,不小心碰倒了抽紙盒,嚇著你了?” “沒有。” 邵攬餘迴了兩個字,去到牆邊把燈打開,室內立刻亮堂起來,多出了一絲生氣。 他看一眼時間,竟然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 自己睡了三個多小時,卻依舊未能緩解半分疲憊,全身上下有種使不出勁的乏力感。 走迴病床旁,拿起水杯放了根吸管進去,遞到費慎嘴邊。 “醒了怎麽不叫我?”邵攬餘問。 費慎慢條斯理喝了小半杯,說:“看你睡得那麽香,沒忍心。” 邵攬餘隱瞞自己其實沒睡好的事實,將水杯放迴床頭櫃,問道:“感覺好點沒有,餓不餓?” “有邵老板這麽體貼地陪著,怎麽會不好。”費慎沒正形地嘴貧一句,抬了抬下巴,“我沒胃口,你要是餓了,那邊有送來的飯菜,不過送來有一會兒了,估計得用微波爐熱熱。” 邵攬餘迴頭看去,餐桌上放著四菜一湯,賣相看起來不錯,但他這會兒食欲欠佳,不太想吃。 邵攬餘沒吭聲,抬腳往那邊走,手腕卻在身後讓人拉住了。 “別吃了,讓外麵餐廳重新做一份送來。”費慎懶洋洋說,“也是我現在沒法隨便動,不然我就自己給你做了,我們金尊玉貴的邵老板,哪能吃涼了的飯菜。” 邵攬餘一陣失語,光聽這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嘲諷他,有些無奈道:“我沒想吃,很晚了,你需要休息,我去關燈。” “讓護士關。”費慎拉著他不放。 邵攬餘眼皮半垂,望向自己被人緊緊攥住的手腕,良久後問:“你是不是怕我走了?” 費慎不迴答,隻是一瞬不瞬盯著他看,那份固執的眼神卻在無形中給出了答案。 邵攬餘試圖掙脫,可絲毫活動的空間都沒有,心底歎了口氣,不明白還在病中的人究竟哪來這麽大力氣。 “我今晚不會走。”他說。 “那明天呢?”費慎又問。 “這幾天都不走,直到你好起來為止。”邵攬餘補充完,感到格外不解,“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粘人了?我記得你小時候那會兒,對我可是能避則避。” “那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費慎左右掃視一圈病房,打著商量的口吻:“這裏沒其他床了,你晚上睡我旁邊吧,沙發睡著不舒服,病床很大,足夠躺兩個人了。” 邵攬餘提醒他:“這是間套房,那邊還有一張陪護床。” 費慎隱含期待的表情頓時消失,嘴角朝下,另一隻手捂住傷口位置,硬邦邦道:“我傷口痛,晚上要是不舒服,你睡那麽遠,想喊你都費勁。” “我睡沙發就行了。” “不行,我不答應。” 邵攬餘歎了今晚的第二口氣:“費慎,別胡鬧,你剛做完手術,我和你睡一起像什麽話?” “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麽?”費慎喋喋不休道,“你總不會以為我晚上想對你做什麽吧?就衝我這動一下全身都疼的狀態,我能對你做什麽?再說了,你把我當什麽人?我是喜歡你沒錯,可我也用不著玩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你誤會了,我沒這麽想。”邵攬餘說。 “邵攬餘,”費慎加重了語氣,“你少拒絕我一次會死嗎?答應我又能怎麽樣,我他媽都快去見閻王了,一口氣勉強吊在這,指不定哪天就” “行了。” 邵攬餘出聲打斷,表情嚴肅。 他定定注視著費慎雙眼,強烈感受到對方流露而出的執拗,好像怎麽都不會罷休,到嘴邊的那聲“拒絕”無論如何也講不出口了。 實話實說,他並非不願意答應,睡一張床而已,也不代表什麽。 隻是從很早前開始,自己就沒和人同床共枕過了,睡覺時身邊有人,對他來說是件比較讓人抗拒的事。 然而當下的場景,窗外夜深人靜,病房周圍也靜謐得出奇,不會隨便有人來打擾他們。 費慎無害的臉與固執的眼神,像滾燙的漆火印章,深深烙印進了心底,留下難以抹除的隱秘痕跡。 鬼使神差之下,邵攬餘竟然感覺到,自己當真一點點卸下了心防。 他清楚明白,自己又一次中了這人編織的陷阱。 這一迴,陷阱外築起的牢固城牆,是熱切而獨一無二的真心。 “鬆手,我去關燈。”說完,邵攬餘接著補充一句,“關了就來。” 費慎嘴角一寸寸上揚,鬆了手,說道:“快一點,我知道你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