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慎一把握住了那隻手,微笑道:“陳盛。” 易絳的目光劃過他二人,很輕地一勾嘴角,收迴手說:“你們不是本地的吧,怎麽跑到邊境上來務工了,還找個那樣的地方。” “知道你們邊境亂,沒想到這麽亂,”費慎像模像樣地搭腔,“想找個正常地方混口飯吃,誰知道裏麵還帶槍。” “正常地方?”易絳強調了這四個字,眼神略帶打趣,“能把這定義為正常地方,你也不是什麽一般人。” 費慎明白對方這是話裏有話,表麵上調侃,實則暗指他的身份來曆。 其實仔細想想,即便再如何偽裝,落到明眼人手裏仍是一看便知,他壓根不可能是什麽來務工的鄉村青年。 就如同他看易絳一樣,隻需要打個照麵,立即就能感覺到對方肯定也是這個圈層裏的。 隻不過究竟是懺摩還是其他組織裏的人,那還有待考量。 “三瑞裏所有工廠都是這樣?”邵攬餘問。 “那倒不是,別人謀財,他們家害命。”易絳說,“專騙你們這種外地人,騙進去基本別想活著出來,要不是我們剛好路過,你倆今天就交代在裏麵了。” 費慎故意抬杠:“那你們路過得真巧。” 易絳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補充說:“準確來講,我們隔三差五就會守在附近,如果有人能幸運地逃到工廠門口,基本都能救下,就像你們剛才那樣。” “做慈善啊?”費慎繼續抬杠。 小五忍不住了,嗬斥道:“你別太不知好歹,要不是我們做了你口中的慈善,你還想有命在這跟我們叫囂?” “不想我叫囂也行,”費慎吊兒郎當道,“放我倆下去,你們還能馬上返迴去多救幾個。” “現在恐怕不行。”易絳不鹹不淡道,“我們幾個也是聽命行事,做不了主,既然救了人,就得先去見一見我們先生再說。” 費慎與邵攬餘暗中交換了一下眼神,費慎懶懶說:“你們先生又是何方神聖啊,弄得這麽神秘,還怕見人?” 邵攬餘也跟著道:“你們先生讓你們救人,救了人又必須去見他,我想,你們應該給個合適的理由。” 易絳禮貌拒絕:“抱歉,暫時不太方便透露,或許等見了麵,你們可以當麵問他。” 話說到這裏,也套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了,費慎邵攬餘兩人心有靈犀閉了嘴。 方才交談的間隙,已經趕了大半段路程。 不消片刻,麵包車逐漸降速,停在了一處隱蔽的山道叢林附近。 幾人分別下車,費慎習慣性先觀察周圍環境,發覺前方已經有人在等待了。 一共三輛車,全是價值不菲的豪車,車內車外站守了不少身穿作戰服的人,各個強悍淩厲,顯然不是什麽普通人能有的陣仗。 而一群藍灰色作戰服中間,有個穿白色西裝的男人格外顯眼。 那人相貌年輕,個子高挑,費慎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概和自己差不多高,身材亦是屬於經常鍛煉的那種,儀表堂堂往那一站,倒是十分有氣場。 不過在場這麽多男人,沒有哪個是身材不好的,因此也不算特別突出。 隻是對方手腕間戴了一串暗紅佛珠,在白色西裝袖口處,顯得有些突兀。 興許是費慎太敏感,不自覺便聯想到了三瑞裏懺摩組織,傳聞中那位信奉佛教不殺生的頭領。 但若說一來就遇到叛亂組織,未免也太過巧合了。 留下小五等人,易絳獨自上前,走向了那位白西裝男人。 雙方快速交流幾句,男人目光隔空投來,先是看了會兒費慎,然後落去了邵攬餘身上。 畫麵靜止了好半晌,費慎非常確認,那個男人從頭至尾都在盯著邵攬餘看,毫不掩飾的眼神,看呆了一般,全程動都不動一下。 費慎心中頓感不悅,朝旁邊挪一步,想用身體把邵攬餘擋在自己後麵。 然而白西裝男人卻邁開步伐,徑直走了過來。 距離逐漸拉近,男人模樣變得清晰起來。 高眉骨直鼻梁,麵部結構飽滿而立體,濃眉壓深眼窩,分明是深邃到帶了攻擊性的五官,臉上神態卻有種逆向的柔和。 這種麵相上的不一致,非但沒讓人覺得此人性情溫和好相處,反而更多了幾分難以捉摸的怪異感。 他站定在離邵攬餘一米遠的位置,表情訝異中又帶點喜悅,不太確定道:“阿時?” 這句“阿時”一出口,邵攬餘忽然愣了愣,麵上顯現出些許恍惚來。 費慎則立馬皺起了眉,對方唿喚的名稱令他感到疑惑,其中親昵的語氣又讓他煩躁。 直到男人又說了一句:“阿時,真的是你,你收到我的信了?我這些天一直在等迴信,還以為你沒收到。” 無聲片刻,邵攬餘喊出了一個名字:“席未淵。” 聞言,名為席未淵的白西裝男人,嘴角現出了一抹弧度,像是鬆了口氣,麵色比起剛才更愉悅了些許。 “你還記得我,真是太好了,我原本擔心這麽多年不見,你早就忘記我這個人了。” 邵攬餘忘沒忘記他不知道,倒是費慎,估計從此以後這輩子都不會忘了。 心中的醋壇子伴隨著不耐煩,在一句句莫名其妙的對話中,仿佛被人連踹好幾腳,推波助瀾打翻得尤為徹底。 但他向來會演戲,也明白此刻不適合鬧情緒,麵上不顯山露水,也沒開口插嘴,隻是身體更靠近了邵攬餘一些。 邵攬餘客套著說:“沒有署名,我不知道是誰寄的信,所以沒迴複,抱歉。” “那你怎麽……”席未淵話音微頓,想起什麽似的,“聽易絳說,你在工廠遇到了危險,怎麽會想到去那種地方?” “意外。”邵攬餘簡明扼要答道,禮節性地寒暄,“你呢?這些年過得如何,來之前沒想到會在三瑞裏碰見你,還被你的下屬給救了。” “這件事說來話長,三言兩語講不清楚。”席未淵看了眼時間,提議道,“咱們也別光站著聊了,十二點半了,不如先找個餐廳吃午餐,還能順便敘敘舊,你來三瑞裏一趟,我想好好招待你,怎麽樣阿時?” 邵攬餘無可無不可,說:“我都行。” 席未淵點點頭,差遣身後的易絳去安排,迴過頭掃見了費慎,像是才發現麵前還站了個大活人,問道:“這位是?” “朋友。” “貼身保鏢。” 邵攬餘和費慎同時答出了口,兩個毫不相幹的答案混在一起,聽起來有種無形中的微妙。 席未淵沒表現出太多好奇,笑容不變道:“既然是朋友,那就一起去吧。” 幾人各自乘車,前往席未淵訂好的餐廳。 邵攬餘特意沒和席未淵坐一輛車,費慎寸步不離守在他身邊,但由於周圍人多眼雜,兩人在車上並未有過半句交流。 一路無話,漫長的十五分鍾後,幾台車到達了一所休閑山莊外。 雖說是山莊,但裏麵那些鬱鬱蔥蔥漂亮的植物,很容易看出是來自人工之手,隻能充當點綴的作用。 畢竟是位於邊境,環境自然比不上柏蘇或科謨來得舒適。 不過他們一下車,山莊的工作人員們便穿戴整齊,一排排站在門口貼心迎接。 用腳後跟想也知道,此山莊十之八九是席未淵的產業。 席未淵和邵攬餘走在最前頭,費慎與易絳一左一右,各自跟隨在自家老板身側,其餘的人則繼續留在外麵等候。 論起當私人保鏢,費慎看上去還是很有經驗。 隻是身上那身破破爛爛的衣服,就與在場眾人有些格格不入了,跟哪裏來的流浪漢一樣,路過門口的服務員時,還會遭到異樣的目光。 不過費慎本人毫不在意,言行舉止十分隨心所欲。 幾人進入山莊大門,由工作人員領路,穿過裝潢雅致的前廳與涓涓流水的走廊,來到了一間古色古香的包廂麵前。 工作人員輕輕推門,攤手邀道:“先生請進,菜已經上齊了。” 席未淵說了聲好,轉頭向邵攬餘道:“怕你肚子餓,所以就先讓人點菜了,不喜歡我們再換。” 邵攬餘說:“您客氣了,我不挑。” 費慎一邊聽著他倆的對話,一邊分出心神,觀察包廂裏的布局。 精心建造的擺設與裝飾,雕欄玉砌的工藝,讓人仿佛置身於古典小院中,清雅怡人且充滿格調,老板審美確實不錯。 但目前看來,也隻是一間正常包廂,尚未發現什麽異常之處。 包廂分為裏間和外間,四人穿過用於喝茶閑聊的外間,易絳快一步上前,正準備推開那道隔斷木門,門卻先一步自動打開了。 裏麵走出一個年輕女人。 紅裙卷發,身段傲人,極為鮮豔的顏色不僅沒蓋過她的風采,反而被明媚性感的五官一襯托,搭配起來相得益彰。 幾人紛紛停下腳步,怔然在費慎臉上一閃而過,心底不由浮出了許久之前那個名字王梁。 然而王梁直接略過他和邵攬餘,朝席未淵一點頭,褪去冷若冰霜的眼神,淡笑著問候:“先生中午好。” 席未淵道:“蘇典,你也來了,那就一起吃飯吧。”第83章 表象之下 王梁……不,或許現在應該叫蘇典。 她往旁邊走了幾步,離開中間那道隔斷門,紅唇輕啟。 “我沒什麽胃口,就不吃了,先生慢用。” 席未淵不強求,頷首道:“那行,我們進去吧。” 幾人逐一跨過那道不算高的門檻,蘇典同樣轉身,往大家反方向去,與費慎擦肩而過之時,後者明顯感覺到,有道來者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費慎略一側目,迎上了蘇典那抹戲謔的眼神,對方似乎在嘲笑他蠢貨,等了你這麽久,怎麽才走到這步。 眼神交匯的瞬間稍縱即逝,雙方距離很快拉遠,費慎垂了垂眼皮,遮掉眼底的暗流湧動。 包廂裏間有張十分闊氣的圓桌,桌上不僅擺滿了山莊裏各式特色菜,連茶水都斟好了,服務格外周到。 席未淵作為設宴的東道主,自己沒挑座位,反倒先替邵攬餘拉開了一張椅子,紳士說:“阿時,你坐。” 話音未落,某道黃色身影伴隨著一陣風,倏地飄了過來,一晃眼,身影堂而皇之坐在了那張被拉開的椅子上。 費慎抬頭,還挺有禮貌:“謝謝啊。” 道完謝,又給邵攬餘拉開自己鄰近的座位:“我們先生一般比較喜歡這個位置,就不勞煩席先生了。” 席未淵:“……” 邵攬餘忍俊不禁,險些失笑:”沒事,我坐這裏就行。” 他在費慎身旁落座,席未淵表情不著痕跡淡下去幾分,但也沒說什麽,兀自走向了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