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兩條腿交疊著斜搭在門框邊,嘴裏叼了根細長的香煙,一副十足的大爺派頭。  說實話,這一幕是在邵攬餘意料之外的。  按照他的了解,聽見那番毫不客氣、甚至滿含瞧不起意味的難聽話後,以費慎的性格,多半會直接甩臉走人,從此老死不相往來的可能性都有。  他以為他走了,但對方竟然選擇留了下來。  緩步上前,邵攬餘主動開口:“沒走嗎?”  費慎拿下嘴裏的煙,撣撣煙灰,淡聲說:“不用這麽急著趕人,兩天後才到城區開放時間。”  這話的意思,難道說等城區開放後,他自己就走了?  邵攬餘瞥向對方的手,借著撣煙灰的動作,費慎不動聲色掐掉了猩紅的煙尾。  邵攬餘斂目,打開後車門,俯身翻了翻座位上的東西,找出從青叔那帶的幾件幹淨衣物。  直起身之際,目光不經意掃見座椅下方的白色塑料袋,袋裏裝了滿滿一兜洗漱用品。  袋身上印刷的牌子名稱表示,是附近便利店買的。  門關上,邵攬餘提著衣物朝另一個方向走。  費慎喊住他:“去哪?”  “便利店。”邵攬餘如實說。  費慎向後座一伸手,塑料袋的聲音響了響,他拎起那兜便利店買的東西,揚手拋給了邵攬餘。  好在邵攬餘反應快,及時張臂接住,否則好好一袋子用品就都砸地上去了。  給完東西,什麽話也沒表示,費慎收迴架在門框上的腿,跳下吉普車,向餐館對麵的街道走去,手從褲兜裏摸了根煙出來。  他走得不算快,邵攬餘幾步追上去,在後邊一把提溜住費慎衣領。  身體乍然後仰了下,被迫止住腳步的費慎迴頭:“……”  邵攬餘鬆開手,淡淡問:“哪來的錢?”  “你什麽眼神?”費慎有點生氣,又覺得好笑,“不會以為我搶的吧?”  邵攬餘不言,狐疑的神情卻代表了默認這句話的意思。  費慎一臉無語:“我還犯不著去搶,青叔給的。”  大概是為了感謝他幫忙修家具,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青叔往他們帶走的衣服裏塞了幾百k。  邵攬餘也有,費慎隻動了自己那一份。  三分之一用來買煙,剩下的全交代在了便利店。  “說完沒?”費慎嘴唇含住煙,語氣不耐,“再磨蹭我在你麵前點了。”  邵攬餘盯著他煩躁的臉,忽然一伸手,抽走了那根未點燃的煙,丟進腳邊廢棄的下水道裏。  不待費慎發作,他說:“指令再加一條,嚴禁抽煙喝酒。”  費慎微怔幾秒,隱含冷意的眼神變為嘲笑。  “我們的交易結束了,你自己說的。”  “你一天沒走,我們就還是雇傭關係。”  邵攬餘找出袋子裏一條未拆封的毛巾,扔向他,背過身離開。  “睡前要洗澡就上來,傷口記得換藥。”  費慎拎著毛巾塑料袋邊角,留在原地,目送對方漸行漸遠的背影。  嘴角嘲弄的笑容消失,他眼神褪去浮於表象的情緒,轉化為一抹意味不明的探究。  好似對什麽了然於胸,又有著冷眼旁觀的態度。  半晌,他毫不留戀丟掉了整包煙。  第二天邵攬餘起得很早。  與身下這不足一米八的床無關,天色剛泛出魚肚白,樓下餐館就傳來大一陣小一陣的鼓噪動靜。  先是店員們打掃衛生準備食材,砧板剁得哐哐響,隨後又是一大早開了店門,住宿的客人們接二連三下去吃早餐。  樓房隔音效果極差,噪音源源不斷傳來,連有個老頭抱怨說自己假牙掉了都聽得一清二楚,是個聾子也該醒了。  邵攬餘簡單洗漱完,將昨晚當成一次性床墊的髒衣物丟進垃圾桶,拎著瓶水下了樓。  飯店大堂雖不至於人滿為患,但也是熙熙攘攘人聲嘈雜。  昨天的插曲好像並未對餐館生意造成什麽影響,今日依舊賓客盈門,又或者因為附近僅這一家合適的飯店,大家沒得選。  邵攬餘粗略掃了眼,還剩幾張空位,正在準備唿叫服務員,他身形忽然一停。  不遠處的前台位置,隻見費慎神清氣爽倚在桌邊,麵帶愉悅的表情,從容自如地和飯店老板娘搭訕。  還真是不管當下是什麽處境,都不耽誤對方跟人聊起來。  昨晚邵攬餘特意等了會兒,卻不見費慎上來洗漱。  此刻對方精神奕奕的樣子,瞧著不像在車上熬了一夜,八成是找到合適的落腳地了。  那邊兩人聊了會兒,老板娘目光瞥見邵攬餘,衝費慎一挑下巴。  費慎收到提醒,側過頭來,粗淺看了一眼又返迴去。  他背過手,往自己身後招了招。  邵攬餘順著方向看去,是張沒人占的空桌,桌上有幾樣熱氣騰騰的早餐,一看就知道剛做好沒多久。  邵攬餘移步,坦然坐過去。  挑了杯熱牛奶和一份熏烤三明治,細嚼慢咽吃了起來。  吃到第三口,費慎結束了和老板娘的社交,在邵攬餘對麵落座。  他自己選了碗拌麵,慢吞吞吃了幾筷子,沒什麽胃口的樣子,又放下了碗筷。  “老板娘叫王梁,這家店不是她的,真正的老板應該是白焰惹不起的人。”  費慎說:“前段時間,鎮上確實出現了一些和昨天那個男人症狀相似的人,除了霧鎮,其他地方也有,最後無一例外都死了。但這事過去了幾個月,病源未知,也沒造成大麵積傳染,中間消停了一陣子,直到昨天才又重新出現,所以那個男人很可疑。”  費慎如同匯報工作般,將打聽到的消息,一件件事無巨細告訴邵攬餘。  邵攬餘聆聽完,放下牛奶,問了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你昨晚睡的哪?”  費慎被這句沒有征兆的問題,問得愣了會兒神,而後麵無表情道:“很重要嗎?”  “很重要,”邵攬餘對答如流,“掌握身邊人的具體行蹤,對我來說至關重要。”  費慎失語,讓眼前這人的理氣直壯弄得有點佩服了。  他懶得再繞彎子,坦言說:“店裏的員工宿舍,剛好還剩最後一間。”  邵攬餘莞爾一笑:“你的社交能力真是異於常人的優秀。”  費慎仿佛沒聽出對方話裏有話,毫無負擔接受了這句“誇獎”,屈指叩叩桌麵。  “那你還得感謝我,因為我異於常人的優秀社交能力,替你省了這一頓飯錢。”  邵攬餘斯文擦嘴,屁股離開座椅。  “我吃飽了,你繼續,好好享受一下這頓來之不易的早餐。”  他轉身走向店外,玻璃門拉開,踏下台階的瞬間,一個虛影急匆匆從街邊盲角掠了過來,不慎與邵攬餘相撞。  邵攬餘下盤穩固,隻稍稍後退了一步,撞過來那人卻直接摔到了地上。  他這時才看清,原來是個小男孩。  小男孩衣衫襤褸,像是撞得狠了,蜷縮著身體趴在地麵許久未動。  邵攬餘拉近距離,提褲腿蹲下,關心問:“傷到了嗎?”  往前伸的手還沒碰到對方,小男孩突然轉過正臉,咧嘴大哭了起來。  店外站崗的保鏢擔心影響生意,兇神惡煞地驅趕他:“走走走,滾開,要哭到一邊哭去!小心我打死你。”  小男孩頓時哭得更傷心了,手背蓋住眼睛,雙腳不停朝外亂蹬,活像是要撒潑打滾。  邵攬餘想出聲阻止保鏢粗魯的行為,未料下一秒,耳邊傳來一句怒吼:“你們要死啊!幾個大男人欺負小孩是嗎?!”  人未到聲先至,等吼完了,才看見一位約莫十六七歲、身材幹瘦的年輕女孩,火冒三丈衝了過來。  她彎腰抱起男孩,指著保鏢十分潑辣道:“你要打死誰?打死誰!”  保鏢被這一指惹得發了怒,掀開衣擺就要掏槍。  邵攬餘眼疾手快一踹玻璃門,將保鏢的胳膊撞迴去,繼而對女孩道:“你要找的人是我。”  女孩豆子般大小的眼睛一瞪,兇巴巴瞅向邵攬餘。  “我知道!不用你多嘴,現在才輪到你,你剛剛是不是欺負我弟弟了?”  她說完,又轉頭去問懷裏的小男孩:“烏寶,是不是他?”  名為烏寶的男孩哆哆嗦嗦,一邊用手背擦眼淚,一邊難過地點頭。  女孩立馬指著邵攬餘:“烏寶說了就是你!別想抵賴。”  邵攬餘不慌不忙道:“我沒想抵賴,不過有件事我想你應該弄清楚,是你弟弟先撞過來的。”  “他撞你?”女孩嗓音尖利起來,迴蕩在耳旁異常刺耳,“你一個大男人要不要臉!欺負小孩不敢承認就算了,還倒打一耙汙蔑我們,厚顏無恥!”  由於女孩的胡攪蠻纏,餐館裏不少人被吸引注意力看了過來,路邊也有好些行人駐足圍觀,還有費慎那家夥,也在後麵不嫌事大的看熱鬧。  邵攬餘不想把事情鬧大,退讓一步說:“那你想怎麽辦?”  “賠錢,”女孩說,“這附近也沒醫院,萬一我弟弟傷了哪裏,沒錢可怎麽行。”  這就是明目張膽的碰瓷了,對方熟能生巧的樣子,估計還是個慣犯。  邵攬餘點點頭,雙手放進外套衣兜。  “賠錢可以,”他彎下腰,目光平視麵前的小男孩烏寶,“但是小朋友,你得先把錢包還給我才行。”  一聽這話,烏寶和女孩麵色雙雙變了。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賠不起錢就算了,死窮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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