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裏頗為熱鬧,煙火氣足到讓人產生安定的錯覺,和科謨的飯店相差無幾。  “平常也有這麽多人吃飯?”他問。  如果這飯店每天都是如此門庭若市,那麽死亡邊境線響當當的名號,恐怕就是名不副實了。  “沒有,”邵攬餘解答,“馬上就是城區開放時間,近期人多很正常。”  提到城區開放,費慎神思一頓,忽然迴想起自己曾經了解過的某些事情。  現今邊境線上分布著四個野生組織,大家一般習慣稱他們為叛亂組織。  叛亂組織是當初太平洋洲際分裂之時,不滿維科蘇三區任何一方統領,強行獨立出去,且在邊境上為非作歹的一幫恐怖分子。  不清楚從多久起,他們自己也開始對立分割,經過無數次慘絕人寰的爭鬥後,演變成了而今的四個派別,各自占據不同地帶。  現下兩人此刻所在的霧鎮,便是由其中名為白焰的組織占領。  白焰把控著包括霧鎮在內的整個尤州地區,城區周邊設置了不同關卡,進出需要通行證。  隻是費慎執行任務一向是直升機直飛,久而久之便忘了這一茬,尤州城區開放是有固定時間的,錯過時間再想進,基本不可能。  因此霧鎮上能看見這麽多活人,十有八九都是為了城區開放來的。  思緒如浪潮褪去,費慎波瀾不驚說:“你也打算去城區。”  用的是陳述語氣,而不是疑問句。  邵攬餘並不掩飾:“是。”  費慎略一頷首,表示了解。  飯店裏人多眼雜,他及時打住話題,沒就此事與對方深談下去。  正巧服務員端著菜過來了,四菜一湯同時端上,碗裏有葷有素。  盡管菜色平平,香味卻足夠濃烈,想必加了不少調味料。  費慎好幾天沒吃過正常飯菜了,被這股異常香味勾出了食欲,也順帶勾起了酒癮。  “有沒有酒?”他喊住服務員。  餐館裏隻有三個服務員上菜,忙碌得不行,服務員趕著去廚房,匆忙扔下一句:“有,去前台點。”  費慎起身準備過去,肩膀卻讓人按住了。  “我先提醒你,”邵攬餘平靜說,“要付錢,我隻付我吃過的東西。”  說完他就鬆開了手,不帶半分猶豫,好像並不是想真的阻止他,單純告知一句而已。  費慎語塞片刻,屁股挪迴了原位。  芯片損壞、現金丟了、儲蓄卡沒帶,身上窮得叮當響,連半根多餘的線頭都掏不出。  雖然他可以直接搶,但沒必要,犯不上為了瓶酒去找人打架。  見對方放棄了喝酒的想法,邵攬餘舀一碗蔬菜湯,慢條斯理嚐了口。  “你身上這些亂七八糟的毛病,都是跟誰學的?”  邵攬餘一股子長輩說教的口吻,費慎滿心不屑中又覺得有點新鮮,正欲開口頂嘴,大堂裏忽然起了陣騷動。  騷動夾雜於沸沸揚揚的說話聲中,顯得十分突兀。  哪裏都不缺看戲的,前一刻還鬧哄哄的飯店,心有靈犀寂靜了一瞬,眾人有意無意朝某個方向瞟去。  這一安靜,周圍頓時沒了別的聲音,便襯得某處分外嘈雜。  大堂不起眼的角落裏,有張擁擠的四人桌,坐了一位形容邋遢的大叔和一個衣著灰撲撲的年輕人。  灰衣人全身上下裹得極其嚴實,頸間圍了塊布,將下半張臉擋得密不透風,半寸皮膚都沒暴露,而上麵蓋住眼睛的鴨舌帽邊緣,露出了一頭齊耳短發。  此人肩膀寬個子高,身材卻異常瘦弱,灰色外套鬆鬆垮垮,有些撐不起來的模樣,讓人分不清是男是女。  邋遢大叔一股腦掀翻桌上茶水,拍桌怒吼:“你們這破店怎麽迴事?!讓我跟個要飯的拚桌,怎麽別人都不用拚桌,欺負人是吧!”  店內一陣死寂,眾人沉默地注視他,一時說不上來到底誰更像要飯的。  灰衣人被他粗魯地推到地上,不小心摔了跤,手忙腳亂爬起來,壓低帽簷想趕緊離開。  奈何力量懸殊,又讓大叔一把逮住,當眾又打又罵,簡直像發了瘋。  推搡間鴨舌帽被一掌拍飛,齊耳短發變得亂糟糟的,脖子上的布也被扯了開來。  大叔罵罵咧咧:“我倒要看看你是人是鬼,吃個飯都遮遮掩掩,怕不是來偷”  罵聲戛然而止,大叔憤怒的表情驀地一怔,漸漸轉變為驚嚇。  其餘看熱鬧的客人們,也在震驚的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灰衣人臉上用於遮擋的物件沒了,模樣相貌暴露無遺。  從清瘦的五官和嘴唇邊的胡茬可以判斷出,是位年輕男人沒錯,但此刻無人再關心他是男是女。  男人臉頰深深凹陷,皮膚黝黑,是一種非同尋常的黑。好比被大火灼燙過後,形如枯槁的焦色,手上的黃皮膚卻又表明了他絕非黑人。  比起異常的膚色,男人臉上的東西似乎更加可怕。  大塊大塊的爛瘡布滿額頭、臉頰、下巴以及脖子附近,爛瘡呈圓形,一半正在愈合,長出了新鮮泛紅的皮肉。而另一半,則密密麻麻生了許多腐爛的小孔,孔隙裏流出稀薄的黃綠液體,隻這麽一小會兒,便已順著臉麵脖子淌進了衣領裏。  飯店大堂落針可聞,有些人承受能力弱,一眼都看不下去,扭過頭捂嘴做嘔吐狀。  也有人盯傻了眼,跟尊雕塑似的紋絲不動。  半晌,一位老太太站起身,顫顫巍巍靠近兩步,緩慢抬手指著男人的臉,神情駭然。  “這……這不是傳染病嗎?!”第22章 隔閡  “這……這不是傳染病嗎?!”  此話一出,場麵定格了刹那,飯店大堂驟然亂了。  大叔燙手般丟開男人衣領,火速退至三丈之外,臉上充滿驚恐。  圍觀群眾們熱鬧看到一半,紛紛作鳥獸狀慌忙逃散。  桌椅倒得倒、翻得翻,有位服務員手裏端了托盤,被慌張急切的人群一撞,托盤上的菜湯灑了個幹淨,險些燙傷了頭皮。  大家爭先恐後往店門口跑,未料玻璃門直接讓人一鎖,卷閘門轟地拉到最下麵。  門外守著的兩位煞神堵住出口,各自掏出手槍,砰砰朝地上開了幾槍。  震懾效果相當顯著,一句口舌不用浪費,場麵霎時恢複安靜。  客人們被嚇得齊齊後退大半米,惶恐地擠作一團。  有個膀大腰圓的胖子不信邪,莽撞地搡開麵前的人,也從衣服裏掏出了把槍,怒氣衝衝指著門口  “滾開!真把自己當什麽東西了是吧?再不滾老子斃了你們!”  砰地一聲!  剛還叫囂著要斃了別人的胖子,額心赫然多出一個血洞,自己先被斃了。  他怒目圓睜,肥厚的身體直直向天仰躺下去,將地板撞出悶重響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殺人了!黑店殺人了!”  一位中年女人讓眼前場麵刺激得不輕,抓著頭發崩潰大叫,跌跌撞撞四處躲避。  結果下一秒,她也安靜了,張大的嘴裏爆開血花,步胖子後塵成為了第二個慘死鬼。  場麵總算消停下來,沒人再敢發出半點抗議聲,個個俱是噤若寒蟬的模樣,生怕自己就這樣莫名其妙去見了閻王。  兵荒馬亂的餐館裏,有幾個人如同群體中的異類,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淡定。  費慎邵攬餘兩人,從頭至尾坐在原位上,雙腿挪都沒挪一下。  別人急著衝出餐館,他倆還在不慌不忙地夾菜吃飯,甚至有心情評價一句,這菜口味不行,廚師手藝真差勁。  而另一位,則是導致大家受驚奔逃的始作俑者那位臉上長了不明爛瘡的灰衣男人。  他隻身一人背對店門口,重新戴好鴨舌帽,頸脖圍上了嚴實的布巾。  遮遮掩掩的模樣,宛如恨不得化身為一團毫不起眼的抹布,迴避所有人視線,獨自待在默默無聞的角落。  可捂得再嚴實也於事無補,一想到鴨舌帽下麵藏著什麽,大家便心生惡寒,幾欲反胃。  費慎手握筷子,撇開碗裏的紅椒,夾了片肉送進嘴,目不轉睛盯著遠處的灰衣男人,仿佛要盯出朵花來。  邵攬餘斯文進食,抽空問:“這麽認真,看出什麽了?”  “沒什麽,”費慎一動不動凝視那個方向,“隻是想到了青叔說的。”  【河裏有死人,好多個,順著上遊衝下來,屍體全是黑的幹的,臉都爛了】  青叔的話猶言在耳,邵攬餘當然也沒忘。  眼前灰衣男人的特征,確實與其描述的有吻合之處,再結合剛才眾人的反應,八成就是前段時間鎮上傳的那迴事了,隻不過……傳染病?  對於這個說法,邵攬餘持保留意見。  臉上生瘡、皮膚發黑、身材幹癟,可不像是如今醫學界中所發現的,任何一類傳染病特點。  思考到一半,大堂上方的二樓,倏然響起一陣咚咚咚的聲音。  聲音間隔的時長規律,有點類似走路的腳步聲。  費慎與邵攬餘頓了頓,不約而同偏頭,看向了位於右手邊的樓梯處。  不消片刻,樓梯間出現一位身著紅裙的年輕女人。  女人身段姣好,走路搖曳生姿,褐色長卷發披散開來,蓋過了盈盈細腰,樣貌盡顯嫵媚。  一雙明眸善睞的鳳眼之下,看人的眼神卻是冷冰冰的,半點感情也尋不見。  她帶了幾個男隨從,蹬著尖細的高跟鞋,一步一步優雅踩下樓梯,迎著眾人好奇或警惕的視線,緩步走至飯店門口。  一見到她,充作門神的兩位壯漢保鏢立刻收起武器,恭敬一彎腰,齊聲道:“老板好。”  原來是飯店的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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