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大將軍孟嶽峙作為東昊方麵的統帥參與滅涼之戰,立下赫赫戰功,被封為定遠侯。為示恩寵,永樂帝召孟嶽峙之子孟雲逸入宮伴讀。


    孟雲逸被帶到尚書房時,尚書房內已經有五個七到十四歲不等的少年在那裏坐著了。


    孟雲逸年方八歲,性格活潑,到了尚書房以後就熱情地和各位同窗打招唿,其中三位和善地和他見了禮,另外兩位則神色淡淡,敷衍地點了個頭。雲逸知道他們是看不上他一介武官之子,卻也不惱。


    尚書房上首一張太傅的位置,下首共有四排位置。第一排隻有中間一張桌子,桌子尚且空著,主人還沒有來,雲逸知曉定是太子齊弘煊的位置。後麵三排具是每排兩張桌子,雲逸在最後一排的空位置落了座。


    落座後,雲逸仔細一看隔壁桌的孩子,七歲的孩子長得眉目舒朗,唇若點朱,皮膚白裏透紅,黑亮的頭發紮成兩個小髽鬏,身著錦衣,身上倒是沒有什麽配飾,個子小小,微微羞澀地笑著,看著很是柔順乖巧,仿佛年畫娃娃一般可愛討喜。


    雲逸熱情地和小小同窗攀談:“小子名叫孟雲逸,家父虎賁將軍孟嶽峙,敢問賢弟是哪家的公子啊?”


    小小公子羞澀答道:“我是皇二子齊青蘅,見過孟兄。”


    雲逸驚。來之前孟夫人跟他介紹過宮中的情形,讓他注意避忌,免得闖禍。


    東昊皇室人丁單薄,總共有過三位皇子一位公主,最小的皇子出生未久便已夭折,是以目前皇室中隻有兩位皇子。


    兩位皇子中嫡出的大皇子齊弘煊早已封了太子,皇後的母家是三朝元老,哥哥更是貴為當朝右相,端的是權傾天下。齊弘煊因著皇後的縱容甚是驕橫跋扈,孟夫人切切叮囑雲逸不要得罪太子。


    另一位二皇子因是地位低下的宮女所出,據說人又膽小木訥不甚聰明,所以一向不被重視。


    二皇子的生母母憑子貴,封了蘭貴人。今年年初淑妃誕育的三皇子夭折後,皇帝很是心痛,感慨皇室人丁單薄,對這個二皇子稍稍關注了些。三皇子過世一個月後,還把蘭貴人升成了蘭嬪。


    蘭嬪素來低調內斂,對皇後又聽話殷勤,因著出身的低下,皇子的愚笨,雖然是個有皇子的後妃,善妒的皇後倒也沒把她放在眼裏,不屑過份為難。


    雲逸尋思著齊青蘅雖然不被重視,到底身份尊貴,為何卻會坐在最後一排。然而自己剛進宮,情況尚未摸清楚,卻也不便出口相詢。


    未等他想完,施施然進來一位少年,後頭低首跟了位小內侍。這少年年約十二,衣著華貴,神情倨傲。雲逸知道,這應該便是姍姍來遲的太子齊弘煊了。


    大家起身迎了太子。齊弘煊入座後不久,太傅也就到了,大家又一起起身迎了太傅。


    伴讀的課程上午是在尚書房念書,下午則是去演武場或馬場習練武藝和弓馬騎射。念書雲逸興趣一般般,學弓馬騎射倒是興致勃勃。


    雲逸性子活潑討喜,兩天下來,卻也和這些人混熟了,聽了不少的八卦,把這些人的情況摸了個七七八八。


    齊弘煊確如傳聞,驕橫跋扈眼高於頂,仗著自己地位尊貴無人能爭,念書不上心,練武也是半吊子,整日帶了一群貴族子弟鬥雞走狗,橫行街市。時日長了,太子行為不檢的名聲暗暗地傳了開來。


    與齊弘煊交好的兩位伴讀一位是右相府的五公子婁敏之,今年十三歲,是尚書房讀書人裏年紀最長的,是齊弘煊的堂兄,文采不錯,為人有點清高自恃,坐第二排右首;一位正是前些日子跟齊弘煊一塊去了芳蹤樓聽歌的太常卿長孫曹無忌,年十二,個子矮胖,讀書騎射皆一般,卻是有點精明油滑,坐第三排右首。當日見雲逸神色淡淡的便是這兩位。


    另外兩位一位是兵部尚書家的四公子薑敬宗,十歲,穩重和善,偶爾眼中會閃過一絲精光,讀書倒數他讀得最好,常得太傅稱讚,坐第二排左首。一位是皇帝長姐榮肅長公主的長孫陳平,和雲逸同歲,頑皮活潑,不喜文卻喜武,倒是很對雲逸胃口,坐第三排左首。


    原本以陳平的地位,該是坐第二排的,陳平嫌在太傅眼皮底下不好開小差,硬是和薑敬宗換了位置。


    至於年畫娃娃,性格倒是很好,待人和氣,溫順有禮,但是過於膽小怯懦,不要說在齊弘煊麵前一聲都不敢吭,連對著婁敏之和曹無忌,也是唯唯諾諾,沒有一點皇家氣派。人也笨,念書念得比不學無術的齊弘煊還爛。


    也是因了這個原因,齊弘煊借口說上課內容對於皇弟來說過於精深,反正他也聽不懂,坐前麵反而幹擾他學啟蒙知識,所以把他遷到最後一排角落裏來單獨學習。至於齊弘煊的實際想法麽,自然是趁機折辱這個弟弟,讓他看清楚自己的地位,一點點爭風頭的念頭都不要有。


    雲逸倒是很喜歡這個年畫娃娃,覺得他可愛乖巧,同時也覺得他可憐。一個皇家子弟,卻要到處仰人鼻息,戰戰兢兢,過得連普通百姓也不如,讓人憐惜。


    隻是年畫娃娃待人雖然和氣,卻也並不跟人親近,總是羞澀地笑笑,卻並不多說話。


    雲逸卻不介意,照樣常常主動找年畫娃娃說話,兼偷偷遞給他一些家裏帶來的零嘴。年畫娃娃羞澀地謝了,卻並不馬上吃,而是小心翼翼地包起來放好,想來是不敢在這裏吃,帶迴去再慢慢吃。


    蘭嬪本是一個灑掃禦花園的宮女,長得漂亮,又有一副好嗓子。因著一次皇帝心煩揮退內侍獨自逛花園的時候,無意中聽得她唱歌,才得了寵幸,又恰巧有了身孕。


    沒有身份沒有背景,孟雲逸覺得蘭嬪母子簡直就是受氣包,皇後太子一有點什麽不順心的事就拿他們母子出氣。


    一日因著皇帝連續兩日宿在了蘭嬪處,皇後又醋意大發,連帶著齊弘煊也挨了訓斥。


    齊弘煊不舒服,他自然要讓別人也不舒服的,在尚書房裏便指桑罵槐地譏諷蘭嬪。


    曹無忌消息靈通,早從內侍那裏聽說了前因後果,狗腿地配合著齊弘煊罵那些史上那些禍國妖妃。


    齊弘煊聽得心中暢快,冷哼道:“無忌說得是。卑賤之人才會拚命想著以色侍君!”


    其餘幾人聽得曹無忌和齊弘煊一唱一和,麵麵相覷,知道他們針對的是誰,紛紛偷眼去看齊青蘅。


    孟雲逸眼看著齊青蘅的臉從紅了到白,白了到青,低了頭,盯著桌子,並不吭聲。但是從孟雲逸側麵的角度看,可以看到齊青蘅放在書桌下的兩隻手緊緊捏成了拳頭。


    孟雲逸聽到這些明嘲暗諷本就不舒服,看到齊青蘅這個樣子心裏更是不忍。


    曹無忌眼見馬屁拍得到位,繼續煽風點火:“但凡那些仗著幾分姿色和歌舞手段魅惑君王的,都是妖物,禍亂朝廷禍害天下,當人人得而誅之!”


    齊弘煊聽了微微頷首,很是讚同。


    年畫娃娃眼睛都紅了,整個人都開始發抖,看起來淒楚可憐。


    孟雲逸終於忍不住了,想了想,站起來笑說:“能歌善舞的未必都是禍國妖姬。君王那麽多,有幾個是亡在女人身上的,其他大部分的守成君主,宮中未必沒有能歌善舞的美麗女子。可見國之禍亂,根子不是出在女人身上,就看君主是否正直端方,治國治家有術。”


    沒想到有人敢跟齊弘煊對著幹,眾人都驚訝地朝孟雲逸看來。


    “君子不為外物所擾,君主賢明,則能歌善舞女子僅是調節心情,成不了禍亂之因。君主不賢,沒有這些女子魅惑,他也會怠於朝政,另起禍亂之因的。”


    聽了孟雲逸這些話,年畫娃娃呆了,也不抖了,仰起頭看著孟雲逸,臉上的青色褪了些,又漸漸泛上激動的潮紅。齊弘煊的臉倒是漸漸青了。


    眼看齊弘煊就要發飆,孟雲逸趕緊又接下去說:“不過皇後的作用也很重要。皇後賢良能幹,妖魅就無法橫行。就比如我朝皇後,端莊賢明,治理後宮井井有條,眾人無不心悅誠服。整個後宮秩序井然,縱有妖媚之人,在皇後治下,也得被皇後賢德感化,變成老老實實的普通女子,又有何懼哉!”


    孟雲逸誇自己母後,齊弘煊不好反駁。他不悅地盯了雲逸兩眼,一拂衣袖坐下了。


    齊弘煊都熄火了,其他人自然不響了。隻有陳平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朝雲逸挑了挑眉擠了下眼。


    雲逸狠狠瞪了迴去,心道:知道你笑話我睜眼說瞎話,馬屁拍得肉麻。拍馬屁怎麽了,又不會掉根毛,你好我好大家好,為什麽不拍。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可不敢過於得罪太子,不然迴頭我娘得扒了我的皮!


    雲逸感到有束目光盯著自己,轉頭一看,年畫娃娃正目光熱切地盯著自己,臉上雖然沒有往日的笑容,雲逸卻第一次在齊青蘅的眼神裏看到了真誠和親近。


    自從雲逸幫齊青蘅解了圍後,年畫娃娃就跟雲逸親近了一些,展露的笑容深了點,也會跟雲逸多聊幾句了。


    雲逸覺得這年畫娃娃好像也沒那麽木訥,倒是拘謹小心的意思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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