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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憶,人頭”第二部分開始)


    【前情提要:“匪豪”尹落鵬被一個紅靴客欺騙,花重金買下了一個偽造的王莽頭。(見第七章)】


    “閣下有何貴幹?”穿紅靴的道士望著眼前的不速之客,有道是財大氣粗,用所謂王莽頭狠敲一筆之後,道士說話的精氣神都與過去不一樣了。


    “我隻是來看看是什麽人膽量這麽大,敢騙到尹三爺頭上。”那個人笑嘻嘻地迴答,然後自顧自坐下。


    “我們都膽量不小,我敢騙長安匪豪,而你,敢闖到這兒來。”道士假裝不在意地伸了伸腳,對方沒理由不知道,全武林,隻有一個道士會穿紅靴子。


    “閣下還是把靴子收起來吧,”來人厭惡地皺起眉頭,“這品味實在讓人一言難盡。”他頓了頓,又說,“你知不知道,尹落鵬是什麽人?”


    “有錢人。”道士滿不在乎地聳聳肩。


    “有錢人?這就是你的看法?”來客冷哼一聲,他打算給不知天高地厚的道士好好上一課:“在尹府秘庫裏,擺著一個製作粗糙的土偶,那東西來自荊楚之地,當初,它害死過很多人……”


    堆瓦土地,一般人們這麽稱唿它。這東西原本被安置在孔州堆瓦鄉一處平平無奇的土地廟中接受供奉,它是中華大地上千千萬萬個土地泥偶中的一個,笑口常開,平易近人,直到武周時期它開始殺人為止。


    孔州人有一個傳統,訟獄不願上報官府,總想著通過當地宗族祠堂解決。而族中長輩們在斷出是非曲直之前,都要先前往土地廟請出土地爺爺以示公正。


    在長壽二年,堆瓦鄉祠堂處理了一起司空見慣的家產紛爭,說穿了就是宗族父兄們倚仗著權力要對一家孤兒寡婦吃絕戶。族長用的手段乏善可陳,首先在男主人葬禮上找兩個來路不明的人哭喊著叫爸爸,然後慫恿同族兩個堂叔出麵汙蔑寡婦的幼兒是與外人私通所生,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最後他會授意自己的近支親戚有組織地連夜洗劫寡婦一家。


    本來一切確實都很順利,祠堂上對寡婦的指控早已事先預演過,如今隻是在土地爺爺的偶像前重來一遍,但是當寡婦陷入崩潰之後,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絕望中的寡婦向土偶連磕三個頭,把自己的臉磕得血肉模糊,緊接著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兩尺高的泥塑內部傳出“咯咯”的竊笑聲。


    說實話,鄉紳們在吃絕戶的時候從來不怕請來的泥偶,也許他們認為,在這片土地上,土地爺爺根本不存在,累累黃土可以掩蓋所有的罪行,也許他們認為,吃絕戶是天經地義的事,土地爺爺也是默認的,要不然,為什麽過去逼死那麽多孤兒寡婦,土地爺爺從來不吱聲?


    那天晚上逃出祠堂的隻有兩個叔父輩人物,但那天祠堂裏所發生的事,卻傳出了十來個版本。祠堂裏屍積如山,被鮮血染紅的土地爺爺,卻笑吟吟地自己迴到了小廟裏。看到泥偶的當地人們自我安慰說惡有惡報了,土地爺爺不會傷害無辜好人,他們忘了一件事,孔州哪有好人?


    堆瓦鄉隻是開始,到神龍元年為止,堆瓦土地在消息閉塞的孔州留下了數不清的無人村落。人們開始懷疑,也許長安二年那一晚,被請來祠堂的並不是土地爺爺,也許它來這裏,並不關心什麽人蒙受了冤屈,它隻是個逐惡而來的殺人魔……


    “……但是這麽一個殺人土地公公,卻被尹三爺單槍匹馬收去了。他在某個月黑風高之夜,走進一處屍橫遍野的小村,等他出來的時候,身上掛了點皮外傷,手裏攥著那個泥偶。”來客說話慢條斯理地,仿佛生怕道士聽不明白,但後者已然隱隱察覺,他似乎在拖延時間。


    “我再講一個故事,你知道不知道槐城?貞觀年間那場瘟疫爆發之後,當地的人推倒橋梁,堵住路口,斷絕與外界的聯係長達十年……”


    ……槐城刺史煽動狂熱的民眾不分晝夜建成了慈憫塔,在他們眼中,全天下望不到佛塔的地方都已經被感染了。十年之後,佛塔轟然倒下,壓死了城中最後的幾個人,槐城徹底成了鬼城。天寶元年,一支五百人的神策軍途徑此處,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裏是大唐國土上一塊被掩蓋起來的無人之境,至今仍是這樣……


    “……尹三爺帶上幹糧,獨自在槐城住了兩天,出來時不忘拿走了慈憫塔的兩塊青磚。天寶三年萬年縣有一家根深蒂固的豪強不服尹三爺管教,三爺隻是把其中一塊青磚派人送了過去,那邊的人什麽話都沒說就獻質投降了。好了,現在,你知道你招惹的是什麽人了嗎?”


    道士沒有說話,他背後的肉在突突亂跳,但他很確定臉上沒有露出恐懼,他正在咬牙維係著千瘡百孔的心理防線,從來人的表情裏他已經得知,對方馬上就要擲出最後一根稻草。


    “哦對了,”不速之客忽然想起了什麽,“我之前已經修書一封偷偷放在尹三爺處,他現在,應該已經看到了,說不定已經帶著人來了。”


    有那麽一瞬間道士想過奪路而逃,但他明白來客不會讓他走得這麽容易。“閣下想如何?”他淡然道,等著對方開出條件,有時候人得學會先服軟。


    來客笑吟吟地站起身走到道士麵前:“我要你應我一個差事?”這時,道士才看到了來客腳上的靴子,他先是一愣,然後連連搖頭苦歎道:“閣下……還有資格置疑別人的品味?”


    (“迴憶,人頭”第二部分結束)


    “應一個差事。”虎裘客輕撫著“白倌兒”的背,“這能叫應一個差事?我都在鬼門關前走幾迴了?”


    艙房的門忽然被打開,一個嘩變的水手站在門口,大咧咧地表示龐菩薩想要見他,虎裘客翻起吊睛逼視對方,後者竟然沒有嚇得癱在地上,看來昨晚的遭遇真能讓人脫胎換骨。


    “木芳呢?”虎裘客問。


    “姓桓的不肯掌櫓,現在木老大帶著船在跑。”


    虎裘客心中冷笑一聲:“他也成老大了?”但他並沒有魯莽到把輕蔑表現出來,重新洗過牌後,新的掌權者可不能指望什麽理智。


    龐菩薩還是呆在自己的船艙裏,他們兩人的見麵沒有第三個人看到,趙登兒早先如願以償地獲得了火長的位子,當下正心滿意足地在自己艙房內欣賞他的寶貝海圖。


    “外麵那些人太不像話了,自把自為。”果然不出虎裘客所料,龐琴第一句話就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妾身就是想跟獨孤綱首聊一聊,誰曾想他們動起刀來了。”她臉上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隻有適可而止的遺憾。


    “菩薩受驚了。”虎裘客虛應故事地不置可否,他知道這女人請他來絕不會是要他聽自己解釋的,“叫在下來所為何事?”


    “那妾身就直說了,”龐琴忽然收斂起了笑容,“妾身有理由相信,此刻身處禹王島上的人中,有一個就是周問鶴。”


    尹落鵬及時做了一個驚訝而又咬牙切齒的表情:“菩薩知道他是誰了?”


    “原本妾身是打算趁他在禹王島上之時做好陷阱,但現在哥舒雅和薛團逃去島上了,周問鶴料想已然知道了船上發生的事。妾身不瞞三爺,我身後的房間裏,關著讓周問鶴就犯的殺手鐧,但事到如今,妾身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夠妥當。久聞尹三爺的武功獨步江湖,拿下個小小鐵鶴道人自然不費吹灰之力。妾身想,如果周問鶴願意乖乖與我們合作,那便是最好,妾身利用完他自然會交由三爺發落,若是他想要發難……”


    虎裘客冷哼一聲,乍聽下竟隱隱帶著虎嘯:“那本座不會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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