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心要考,琉璃心想,找個不花他腦袋隨意可識的,出糗的是自己。所以她一拿,就拿出嫁妝裏最貴重的一物——王右丞繪製的「江山雪霽卷」,隻給權傲天看了一小角圖樣。


    「我挑的這幅畫相當難得,可說是我家的傳家之寳,有緣親見過的,包括你,還不到五人。」


    權傲天蹙眉細思。說真的,她展示的圖樣他還是頭一迴見到,不過一小角,已看得出繪作之人功力極高。


    那畫到微露形跡而不皴染的畫法——噯,怎麽說呢,他隱約有個印象,但就是想不起是何人的畫風。


    見他苦思不得其解,琉璃也不幫嘴提點,隻是安靜端著飯碗吃她的晚膳,一刻鍾過,權傲天投降。


    「我認輸。」他端起酒杯一口飲盡。「你來揭曉此畫是誰繪作,我想知道。」


    琉璃打開卷軸,他一見上頭題名,驚訝大唿。


    「原來是王維王右丞!難怪我老覺得這畫風,好似在哪兒見過。」


    「很漂亮對吧。」夫妻倆同站在畫前,欣賞這幅難得一覷的名畫。


    「你爹是怎麽買到的?」他讚歎道。


    她迴想爹當年的說法。「據說是他一位好友,因家道中落,為籌欠款,才忍痛割愛。我爹說他給了一個相當好的價錢,幾乎把他當時鋪裏的現銀全數付了出去。」


    「換作是我,我也會這麽做。」世間珍品難得,眼前,就是百年一遇的機緣。「這幅圖,我得趁明天天色好時,好好細瞧它一瞧——」


    識貨。「就交給你了。」琉璃甜笑著將畫卷收入盒中交給他。


    權傲天從懷裏拿出一把鑰匙,小心將它收進落了鎖的木箱子裏。


    「換我考你了。」


    他動作很快,不一會兒挑中一隻木匣,打開要琉璃說出裏頭東西來處。


    匣裏是一顆雕工精細的玉胡桃。琉璃捧在手心把玩,那光滑滋潤、涼絲絲的觸感,喚起了她的記憶。


    她很快說道:「它肯定是和闐羊脂玉雕成的,而且這玉,還是上好的籽兒玉——對不對?」


    一點沒錯!權傲天將擱著玉胡桃的木匣轉過來,上頭就貼著一張紙箋,寫著「和闐羊脂籽兒玉」幾字。


    「你怎麽猜得到?」他本以為她說盡得她爹真傳隻是隨意誇口,沒想到竟確有其事!「這和闐羊脂籽兒玉非常珍貴,一般市麵上很難見到——」


    她順著他話尾接口。「所以你一定不知道,這玉胡桃,原本是做一對兒的。」


    「你的意思是——」他瞪大眼。


    「沒錯,」她笑意盈盈地斟滿酒杯,眉眼間滿是慧黯。「另一隻玉胡桃就收在我尹家庫房——承讓了。」


    真是想不到。他歎口氣,他又輸了!


    抓起酒杯一飲而盡後,他不服輸地喊:「再來。」


    接下來這一考,換權傲天猜中了。他促狹地斟滿酒杯,倒是要看看自稱不勝酒力的琉璃,會不會爽快喝下。


    隻見她吸口氣,毫不猶豫,仰頭喝淨。


    「好!好個酒國英雌!」權傲天誇。他可是頭迴知道,原來姑娘家也可以如此豪氣爽直,說一是一!「我敬你一杯。」


    「白玉泉」酒烈,一杯喝下,酒氣立刻醺紅了她的臉。


    望著她緋紅豔豔的頰色,他想起王安石寫過一首詩,正是在形容美人初醉的嬌態。「水邊無數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濃。正似美人初醉著,強抬青鏡欲妝慵。」


    琉璃在心裏複念了一迴,驀地眯眼一瞪。「你以為我聽不出你在調侃我?」


    那又甜又俏的一瞟,一雙水眸清波流轉,竟有種難以描繪的嬌態。


    權傲天望著她,半天移不開眼。


    他心想,怎麽有人喝醉的臉麵,會豔得這般好看?


    「幹麽一直盯著我?」她摸著自己臉龐喃喃。她有些醉了,聲音表情,都變得更加柔媚。「不考了嗎?我還想扳迴一城呢!」


    「考。」迴過神來的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換你出題。」


    「我來想一想——」她扶著圓桌站起,身子突然一晃。


    權傲天趕忙伸手。「還好嗎?」


    「我沒事。」她逞強推開他手。「我還要出題目考你呢……」可人剛走開三步,酒意一上腦袋,她身子一歪,人就這麽暈了過去。


    「哇!」權傲天嚇了一大跳,好在眼捷手快,沒讓她摔著了腦袋。


    沒想到她酒量這麽差——


    望著軟癱在懷裏的醉美人,權傲天倒覺得困惑了,該拿她怎麽辦才好?


    他左瞧右望,發覺隻能先把她抱到床上——


    可抱起她的時候,他又是一愕。大半輩子不曾跟姑娘家這麽親近的他,從不知道姑娘家抱起來,會這麽軟、這麽香?


    他低頭一瞧,那微微噘起的小嘴兒,倏地奪去他目光。他不自覺地低頭俯近她臉,方才曾讓他心魂一蕩的香氣,又傳入他鼻間。


    感覺她整個人,就像一朵花一樣輕,一樣香。


    他將懷裏像夢般不真實的美人兒放倒在自個兒的床上,她雪白的臂膀無意露了出來,一見她柔若無骨的指掌,他忍不住端起細瞧。小巧的手掌就像玉雕似的,不光豐腴、潤澤,彷佛用力些,便要捏出水來。


    該怎麽說她呢?他出神撫著她細白的小手,竭力細思對她的觀感。說來慚愧,活到現在二十多年,他幾乎沒有跟姑娘家相處的經驗,至多,就是弱冠那年他爹帶他上花樓,說是讓他開開眼界。


    可他一進勾欄,眼見花娘們為了得他青睞,時不時出言譏諷對方,他就覺得厭煩。


    一開始的印象留下,他就當每個姑娘家,都是那樣愛勾心鬥角,言不及義的。但一遇上她——他往床上一望,他才知道,原來姑娘家,也能這麽睿智聰穎,言之有物。


    更難得的是,她還真是漂亮。


    他驀地想起自己最喜愛的一幅仕女圖,就收在牆邊的木櫃子裏。打開卷軸,再迴頭一望仍舊熟睡的嬌影。沒錯,他現在十分確定,畫軸裏的美人,完全及不上床上的琉璃。


    他細審視畫中美人,再一望床上美人,終於明白琉璃何以勝過畫中美人。


    他想,再細的畫筆,大概也沒法描繪出琉璃那濃長如扇的睫毛,那微勾的唇角,還有那如白玉雕出的秀美耳廓。


    再望著她那豔似晚霞的醉顏,他頭一迴覺得,他可以就這樣看著她,一整夜也不覺得膩。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他不得不承認,他一直以來篤定奉守的道理,其中幾項,或許不若自己以為的那般不可動搖。


    世間,仍存在著例外。


    因為那個例外,這會兒就躺在他床上,甜甜地沉睡著。


    【第三章】


    琉璃這一覺睡得極好,等她醒來,天色已經亮了。


    張開眼睛,她發覺自己正躺在新房床上,表情還有些怔怔。


    殘留在她腦裏的印象,是她坐在庫房裏,跟傲天相互考試——傲天!腦中一竄過他的名,她驀地坐起身來。


    她頭先看的,是她身旁的位置。發覺不像有人躺過,她眉一蹙,揚聲喚著——「銀花。」


    門應聲而開,露出婢女銀花的笑臉。「小姐,您醒了,頭疼不疼?」


    「是有點疼。」她揉揉額角,但這會兒不是討論頭疼的時候。「我問你,昨晚誰送我迴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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