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雖然理智清明,她的心卻隻想逃避,隻想延遲那一刻的到來,甚至希望它永遠別來。因為她真的好害怕將要麵對的答案。


    如果那個答案是要她快刀斬亂麻的話該怎麽辦?


    她……斬得下去嗎?


    心揪得好難受,她從來就不是個悲觀的人,但是在麵對關於他的事時,她總是充滿了擔心與害怕。


    原來不曾擁有也不全然是件壞事,因為那樣便不需要擔心失去、害怕失去。而她從前之所以能勇往直前,就是因為沒什麽可以失去的,所以不需害怕。


    但是現在——


    「有了,前麵有7-11。」賀子極忽然喜道。


    應非絮抬頭看去,真的有間附有洗手間的7-11在前麵。


    但是上個廁所能拖延多少時間呢?與其自己繼續惴惴不安,要不要幹脆先替他打支強心針,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反正該來的還是會來,讓他有個心理準備,至少到時的場麵不會太尷尬、難看。


    「好了,可以下車了。」他將車停好後,轉頭對她說。


    「我不想上廁所。」她說。


    賀子極輕愣了一下,終於發現她的坐立難安與生理無關,而是心理方麵的問題。


    「怎麽了?」他柔聲問她。


    「我想先給你一個心理準備。」她看著他,一臉肅穆。


    他點點頭,沒問她是哪方麵的心理準備,反正等她說了之後,他自然就會知道她剛才究竟又在杞人憂天些什麽了。


    「我家是一間建了超過三十年的老平房,沒有二樓,外牆沒有瓷磚,隻有水泥,屋子裏的油漆也有幾十年沒擦過了。家裏有些家具壞了,但是還在用;有幾扇窗戶破了,也隻是拿膠布貼補或拿塊木板隔著,沒有換新的玻璃。這就是我家,你等一下會看到的樣子。」她一口氣告訴他。


    他沉默了一下,問她:「所以,你要我心理準備些什麽?」


    「我希望你不要被嚇到。」


    「被什麽嚇到?」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我家。」一頓,她猶豫的補充道:「還有我弟弟。並不是每個人都麵對過智能障礙者,知道和麵對之間有很大的差距,而第一次麵對的人,通常被嚇到的機率很大。」她盡量說得委婉。


    「還有呢?」


    應非絮略微猶豫了一下,知道接下來她要說的話可能讓他不高興或生氣,而且她總覺得他好像已經猜到她想對他說什麽,她若在這時才說沒有,恐怕也隻會把氣氛和兩人的關係弄僵而已。


    她垂下眼,幽幽的對他說:「我希望你如果真被嚇到的話,可不可以盡量忍耐一下,不要表現得太明顯?我怕我媽會傷心。」


    「那麽,」他靜默了一下,緩慢地開口道:「你就不怕我會傷心嗎?」


    聞言,她忍不住抬起頭來看他。他說的是傷心而不是生氣嗎?


    沒錯,即使她真的說了,此刻出現在他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任何不悅,隻有無奈與傷心。


    「你對我的信心竟然隻有這麽一點,真的讓我很傷心。」他看著她說。


    她突然覺得不知所措起來。


    她沒想過他會傷心,她以為他會生氣,然後以他不與她爭吵的個性,最多就是和她相敬如冰一陣子之後再順水推舟的與她分手。這便是她想過最好的分手方式了,但他怎會不生氣,卻對她說他很傷心呢?


    她真的從未想過要害他傷心的,從未。


    「賀子極——」


    「還有,你至今都不肯叫我一聲相公,也讓我很傷心。」


    什……什麽?!


    她張口結舌、呆若木雞的看著他,原本快要將她壓得喘不過氣的歉意與罪惡感瞬間蒸發,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怔愣的模樣讓賀子極不禁輕笑一聲,然後說了一句,「有機可趁。」便傾過身來吻住她。


    不過她因為太過狀況外了,驚愕得毫無反應,讓他有些小不滿的輕咬了她唇瓣一下,這才抬起頭來,用額頭輕抵著她的。


    「傻瓜。」他凝望著她,以帶著些許無奈與心疼的口吻對她說:「你以為事到如今,還有任何人或事能把我從你身邊嚇跑嗎?」


    她的眼神除了依舊怔然外,還帶了點茫然與不解。


    他緩慢而堅定的將後段未說的話說完。「給了你我的心,你隻能用一輩子來償還了。認命吧,我的壓寨夫人。」


    【第七章】


    即使都從雲林迴到新竹的家了,應非絮依然覺得這兩天過得有些不真實,有點像作夢一樣。


    兩天?


    是的,他們在雲林待了兩天,從昨天早上九點多下去。一直到今天吃過午飯之後才迴來。而且這之間,他們並不是去遊山玩水,而是在幫家裏大掃除,除舊布新。


    說真的,她也不清楚事情是怎麽發生的,隻知道他原本是想幫忙換個燈管而已。結果因為家裏沒有新燈管,他便自告奮勇說要去買來換。


    他當然不知道路,而她離開家裏也七、八年快十年了,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兒買燈管,結果住在隔壁一直很照顧他們家的阿水嬸——因為好奇她家來了有車的客人而跑過來串門子——便熱心的說她可以帶路。


    「你和你媽、你弟很久沒見麵,你留下來陪他們,我去就行了。」他對她說。


    原本她還有些猶豫,心想讓他和第一次見麵的阿水嬸兩人去買東西會不會太過分,結果在他保證沒關係與她的不放心之間來迴了幾次後,阿水嬸突然插來一句「我不會把你男朋友吃掉啦!」,她就紅著臉被打敗了。


    他們去了好久,久到她都以為他真的被她家的窮酸樣給嚇跑,再也不會迴來了。


    結果他不僅迴來,還載了滿滿一車居家修繕的用品,包括燈管、油漆、水龍頭、門把、家用品……反正塞得進車子裏、載得迴來的東西他都買了,可說是應有盡有,把她和媽媽嚇得目瞪口呆。


    後來聽阿水嬸說,她才知道他們竟跑到雲林的特力屋去了。


    至於為什麽會買那麽多東西,阿水嬸隻以欣慰兼羨慕的口吻對她這麽說:「非絮啊,你真的替自己找到一個好老公,阿水嬸真替你高興,你媽以後有福了。」


    之後,便是一連串的忙祿,不僅是他、她和媽媽而已,連有空的隔壁鄰居們都來幫忙了。


    會水電的人,就幫忙換燈管、水龍頭之類,不會的,就幫忙粉刷牆壁,幫忙搬清家具、大掃除。因為聽說他們還訂了一批家具,隔天中午之前會送達。


    總之因事出突然,時間又緊迫,周圍人也太多,她根本沒辦法多說或多想什麽,隻能跟著他和大家一起忙得團團轉。


    然後星期六那天晚上,大家忙到十二點多,隔天又從七點多起床後繼續忙到快中午才大功告成。


    她家屋外看起來是沒變,但屋內簡直整個煥然一新,大家都很開心。


    接著中午他還請大家吃飯,謝謝左右鄰居大哥大姊們的幫忙,好像他才是那個家裏的主人一樣。


    事實上,她有好幾次聽到鄰居跟媽媽這樣說:「你女婿真孝順,真好。」而媽媽聽了總是笑得闔不攏嘴。


    這輩子,說真的,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媽媽笑得如此開心、如此滿足。


    嘴角微揚,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應非絮在床上翻了一個身,身體雖然感覺疲憊,腦袋卻清明得連一點睡意都沒有。


    幾點了?


    她將解下來放在床頭櫃上的手表拿來看。


    十點四十分。


    難怪她睡不著,她平常都是十二點以後才上床睡覺的,即使再累都一樣。


    不過他應該睡著了吧?這兩天他又開車、又做了一大堆粗重的工作,昨晚還睡在陌生人家裏,肯定沒能睡好。


    他一定累壞了。


    所以,兩人迴到新竹、在外頭吃完晚餐到家後,她立刻叫他先去洗澡,然後九點多就趕他進房間裏去睡覺,因為明天還要上班。


    對他,她真的有說不完的感謝,但是,她想他最不想聽到的也是「謝謝」這兩個字。所以她並沒有說出口,隻是在心裏發誓,這輩子一定會極盡所能的讓他幸福。


    哪怕哪一天他不再愛她、想和她分手、或者在婚後想離婚的話,她也會成全他想要的幸福,一個人承受心痛……


    唉,怎麽愈想愈多、愈誇張離譜呢?如果讓他知道她又在胡思亂想一些未來不好的事,他一定又會罵她傻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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