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偏執狂死後寄來的七封信 作者:貓界第一嚕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高速果然很堵,車開開停停,很長時間都一動不動。喻晗穿過山,路過湖泊,進入隧道,明明目的地那樣明確,卻感到無處是歸途的空洞。傍晚的陽光灑進車裏,照亮了方向盤上左手無名指的一圈印記,偶爾車玻璃還會倒映著另一個人的臉龐。七年能烙下的痕跡也許要比想象得深太多。八個小時後,喻晗終於下高速了。他家本來在鄉下,但為了母親治病方便,他爹不得不到市裏租房子。本來以為要花很多租金,但最後卻碰上一個不差錢又好心的房東,一個月隻要一千多塊錢,在那個三甲醫院周圍的地段,真的是非常便宜了。他父母不知道真相,喻晗心裏卻清楚,這是賀平秋安排的。他有一年在家裏看到了一個房本,就是他父母所住的那套房子,房本裏還夾著一張卡,每個月打過來的租金都在裏麵。如今賀平秋死了,這都成了他的個人財產。喻晗朝著導航的方向前進,他停穩車,在駕駛座上待了會兒,隔著大衣抓了把胸口的位置。直到餘光瞥見地下停車場不遠處的石柱旁站著一個中年女人,他才開門下車,從後備箱裏取出帶迴來的東西。因為迴來得急,都沒給父母買東西,不過這七年喻晗在家上網時不時也會看到一些適合母親的東西,但又不敢往這邊寄,怕被退迴,於是隻能買到家裏放著,想著哪天關係破冰可以送出去。如今剛巧能一起帶迴來。他拎著沉甸甸的東西,心裏卻吹起了一股荒蕪的風。“媽。”母親譚芬眼睛一酸,將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孩子摟住:“瘦了,瘦了好多。”他爸喻見生站在不遠處,表情不算難看,也不見得多歡迎。見沒第二個人下車,他還皺了下眉。“爸。”“站那麽遠幹什麽?”譚芬迴頭惱道,“趕緊拎下東西啊!”喻晗倒是沒帶什麽東西,除了給父母帶的禮物之外就一個行李箱。譚芬看看車裏,遲疑地問:“那孩子呢?”喻晗:“他沒有來。”喻見生冷哼一聲:“不來就算了。”譚芬感覺不對勁,自我安慰道:“人家也有爸媽的嘛,過年都要迴家的,沒事,以後有的是時間。”喻晗本來沒想說賀平秋死的事,否則以他爸的性格恐怕過不了多久就要攛掇他相親結婚。但聽著這句“以後有的是時間”,喻晗到底沒能應付地笑笑,麵部肌肉神經不可控地抽了抽。“沒時間了。”“什麽?”拉著他胳膊的譚芬一愣。“他死了。”白色熱氣從唇邊灑出,喻晗平靜地說,“媽,你不會見到他了。“我也見不到了。”第1章 第四封信喻見生和譚芬一下子愣住了,後者甚至想問是不是開玩笑。兩個老人都已經退休了,死亡這個詞於他們而言並不遙遠,特別對於換了一個腎、從鬼門關爬出來的譚芬而言。但“死亡”與兒子的伴侶聯係在一起,還是有些讓人反應不過來。“太冷了。”唿出的熱氣讓眼睛有些發糊,喻晗說:“怎麽了,不歡迎你們兒子迴家啊?”譚芬反應過來,連忙挽住兒子的手往電梯裏帶。“家裏有地暖,是一點兒不冷,你房間的被子你爸上午都曬過了,幹燥的。”太久沒見,譚芬的眼神一直沒離過喻晗:“開這麽久的車餓了吧?”喻晗其實不餓,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不太能感覺到餓了,但不想拂了母親的關心。“有一點。”“那讓你爸給你下碗麵。”“嗯。”一直沒作聲的喻見生說,“晚上的冬瓜排骨湯還剩一點,當湯底合適。”如果喻晗和男朋友一起迴來,譚芬這時候肯定會笑嗬嗬地拆穿喻見生,其實這排骨湯是他特意煮了等兩個人迴來吃的。但現在倒是說不出口了。搬到城裏來後,這是喻晗第二次踏足這裏。家不大,兩室一廳,緊湊但整潔,條理有序。“這拖鞋是新買的,直接穿”譚芬看見地上並排擺放的兩雙新鞋,聲音一滯。在母親彎腰之前,喻晗先一步將用不上的那雙放進鞋櫃,再自然地給自己換上,好像什麽都沒發生。喻見生沒吭聲,直接進了廚房開始忙活。譚芬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帶著喻晗去看看房間。路過廚房時,喻晗跟喻見生對視了一眼,他爹此地無銀三百兩似的,把台麵上多出的那雙碗筷收進了櫃子裏。應該是下去接他之前就準備好了,隻是沒想到迴來的隻有一個人。喻晗收迴目光,又見臥室床上擺了兩條顏色不一樣的新浴巾,譚芬也瞧見了,連忙走進去將其揉成一團塞進衣櫃。“媽,行李箱我自己整理,您歇歇。”譚芬:“媽……”媽高興,停不下來。原本這話該脫口而出了,可如今卻隻能堵在嗓子眼,高興正一點一點地被憂心掩蓋。兒子沒迴來之前她還很緊張,畢竟普通大眾的婆婆麵對的都是兒子帶兒媳迴家的經驗,而不是兒子帶女婿,因此也沒什麽招待的參考,譚芬隻能盡可能周到。由於想象不出對方是個清秀的男孩子還是個膀大三粗的壯漢,一直到前麵還在忐忑,現在倒好,緊張是用不上了。“晗啊,他……”“還差一天剛好去世三個月。”喻晗懂母親的未盡之言,“肝癌走的。”他沒說自殺的事。他和賀平秋之間的複雜外人恐怕難以接受和理解,喻晗也不想父母摻和進來。“肝癌……你小姨夫也是肝癌。”譚芬摸摸喻晗的手,“難怪你瘦了這麽多,原來在背後受了這麽多苦。”她本想問為什麽不告訴我們,但答案顯而易見,他們做父母的一直沒同意,在喻晗眼裏也未必會因伴侶的死而傷心,說了也沒用。“不是不想告訴你們。”喻晗知道母親在想什麽,“是沒來得及,我不知道他生病的事,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譚芬無聲地歎了口氣,眼裏落著對孩子的心疼,欲言又止。她想關心,但無從下手。喻見生敲了敲房門:“麵下好了。”“先吃飯吧。”譚芬帶著喻晗起身,家裏暖和得很,喻晗直接脫了大衣掛在門口。他看了會兒,好像賀平秋真的和他一起迴來了。排骨湯裏的麵很鮮,湯一入胃整個人都暖和了。喻見生想說點什麽,被譚芬瞪了迴去。“困了吧?吃完就洗洗睡覺,明天上午恐怕睡不到什麽懶覺,今年市裏能放煙花,上午估計就要開始劈裏啪啦響了。”喻晗點點頭:“好喝。”喻見生語氣微緩:“好喝就再喝碗。”譚芬笑了笑:“今年你爸做年夜飯,我給他打下手,他這些年廚藝進展飛快,明兒你點評點評。”喻見生是最典型的那類丈夫與父親,在家主外,是唯一的經濟來源,是鄰裏朋友眼中的老好人,黃賭毒一樣不沾。但在家裏,他不關心孩子,教育全靠棍棒。他也不認為妻子在家相夫教子是件多辛苦的事,被伺候得理所當然,在譚芬生病之前可以說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後來譚芬生病,家裏一下子拿不出這麽多錢,喻見生跟喻晗都在四處借錢,父子倆的矛盾徹底爆發。在醫院裏,喻晗把喻平生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細數他這些年作為丈夫的過錯,作為父親的不作為,把人罵得啞口無言。喻見生從那以後幡然醒悟,雖然一直沒給喻晗好臉色,但是確實開始關心家裏的瑣碎,懂得心疼別人了。用譚芬的話來說,“頓悟了似的”。譚芬手術的時候,喻見生在手術室外老淚縱橫,發誓等妻子從手術台上下來一定好好對她。他倒是沒食言,從那開始學做飯,做家務。因為兒子跟同性結婚,不願意用兒子打來的生活費,還在退休的年紀應聘了一份保安工作,這樣可以利用早晚班騰出時間陪譚芬去醫院,一周至少三次。老兩口的日子走上正軌,喻晗與賀平秋的生活卻逐漸脫軌。喻晗吃完就去洗澡了,也沒搶著洗碗。臥室的被褥確實曬過,有太陽的氣息。喻晗鑽進被窩,弓起身體,深深地吸了口氣。現在已經過零點了,大年三十了啊。除夕快樂。喻晗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走在小時候最怕的山丘上,一團陰影從地上長了出來,纏上他的腳踝,順著小腿爬至腰際、胸膛、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