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宴會廳很華麗,燈火輝煌,原來是他們大連分公司成立兩周年,我看見許晨西裝革履地站在講台上發表演講,還真像一ceo。在音樂響起的時候,他氣宇軒昂地走到我的麵前,就像多年前我們的第一次相遇,他也是這樣直直地走過來,微笑地望著我。肖邦的a小調華麗圓舞曲,樸素,憂鬱,音符跳躍在大師的手指中,我望著許晨,他的眼裏滿是濃濃的化不開的溫柔,旋轉著,裙擺飄揚,我忽然想起大偉不知道在哪抄來的簽名,再牛b的肖邦,也奏不出老子的悲傷。

    一跳完舞,許晨便招唿那些賓客去了,我瞄了幾眼,個個都很有來頭似的這總那總的。我非常努力地將自己溺死在食物中,吃了一會兒,許晨過來了,我說,許總,挺忙的哈。許晨笑笑說,你男朋友厲害吧?!看他那得意的樣,我訕訕地陪笑一下,剛想說些什麽他又被人請過去了,於是我給他發了條短信告訴他我先迴房間了。

    出了宴會廳,穿過一道門,我透過走廊的落地窗,隱約看見了遠處的海。走上前,貼著玻璃張望,那片海,深藍色,接近於黑色,顯得特別靜謐。我用手輕輕擦拭那淡淡的霧氣,在玻璃上畫出它的形狀,波瀾不驚的海平麵。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我迴頭,驚訝地看到了林嘉。

    他把手撐在玻璃上,玩世不恭地看著我,說,顏大小姐,你怎麽每次出現在我麵前都穿得特別少?!

    順著他那和溫文一德行也是上三路下三路的眼光,我低頭看了下此刻的造型,說實話,確實沒比裹著浴巾看上去多。我拿眼橫他,說,你怎麽在這裏?

    他說,陪我爸過來,頓了頓,又說,搞了半天,你男朋友不是明皓,而是那個許晨?然後盯著我說,你就這眼光呀。

    我一揮手正想扁他,手機響了,接起來,是韓璐。她說,美女,玩得怎樣?看見海了麽?哪有人大冬天跑去看海的?冷死了。我笑笑,特文藝地說,真正愛海的人是要看一看冬天的海的。不過很可惜,許晨一直在忙,明天再去吧。哦,對了,我碰到林嘉了,他在我邊上呢。韓璐‘哦’了一聲,突然說,你讓他帶你去,他家還有私人遊艇呢。掛了電話,我心懷鬼胎地盯著林嘉看,一直看得他都扛不住了,咧著嘴說,你這目光如炬跟一小野狼似的,韓璐跟你說了什麽呀?我捂著嘴,說,傳說中的遊艇在那兒啊?他嗷地一聲,然後拜倒在我石榴裙下。

    我先迴房間換了身衣服,到樓下時看見林嘉不知從哪弄了輛紅色敞篷跑車,我上前一看,還是奔馳的,說,小子,挺能耐的嘛。他沒瞅我,一踩油門,衝上了馬路。那唿嘯而來的風立馬把我一頭秀發吹得跟野草似的,我瞄他一眼,心想,大冷天的,耍什麽帥啊?!林嘉這會挺安靜的,或者說,挺深沉的,皺著眉,眼神很飄渺,和那個對我張牙舞爪的他很不一樣。

    車飛馳在沿海公路上,我聽見海浪拍打在岩石上的聲音,這樣的時候,我總覺得應該有那悠悠的海鷗聲,就像以前聽過的一首歌,the city is so empty,空城中,有個女子站在海邊,海鷗在那片海上飛翔,盤旋,浪花在她的腳邊凝結成冰。很快就到了碼頭,幽暗的燈光下我看見了傳說中的遊艇,成排地停靠在岸邊。我說,真漂亮。

    林嘉帶我上了遊艇,確實與眾不同。我上串下跳地四處參觀,他卻拿了瓶水坐在一邊望著我,黑燈瞎火的,我忽然覺得其實他也挺帥的,眼睛很亮跟燈塔似的。我轉來轉去,然後說,你和韓璐好像挺熟的嘛。他嗯了一聲,我學著寶琪那樣拿手當鏡頭般拍著他說,該不會是複雜的三角關係吧?林嘉挑了挑眉,說,這都被你看出來了?我又學著關語希那樣哼哼兩聲,說,你可真有出息啊。他哈哈大笑,說,您能換個詞麽?我訕訕笑笑,聳聳肩。我說,真沒勁,能開出去轉轉麽?他看看我,說,你該不會對我有什麽企圖吧?我白他一眼,說,就你那樣?!

    我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茫茫大海,沉浸在黑夜中,看不到彼岸。海風迎麵吹來,頭發散落在肩上,我忍不住張開雙臂,擁抱著海風,不過還真他媽的冷呢。我打了個哆嗦,迴頭對林嘉說,有人說,北方的冬天的海,就像一個蒙著麵紗的女子,難以親近,又別有一番隱秘的溫柔。你覺得是這樣嗎?他將遊艇停了下來,望著大海,說,我所看到的海,更像一個男子,憂鬱,深沉,思考,還有孤傲。他在等待,等待他要等待的人,安靜地等待著,因為他知道這個人一定會來到他的身邊。等待,是的,用一千個疼痛等待一個快樂,這就是我的愛。林嘉站在我旁邊,沒有再說話,我望著他,可是這一瞬間我覺得他就像一片海,一片冬天的海。

    他說,他的生活,他的世界,是美好的,明亮的,簡單的,可是當他看到這片海,他才知道不是這樣的,他不過是活在了一個非常水晶的世界中,就像一個空中樓閣,愛他的人幫他撐起了一片天,比如他的父親,比如蔣楓,還比如韓璐,這些有能力的人幫他建造了這樣的一個世界,隻是他知道,那些黑色的海浪那些洶湧的暗流,仍舊深深地藏在那千萬尺的海底下。

    我低下頭,我覺得我也活在這樣一個世界裏。明皓,那個從小就替我挨巴掌的男孩,那個拉著我的手對我笑對我好的男孩,那個陪我補習陪我高考陪我上大學陪我讀研陪我走每一個人生路口的男孩,那個我想當成親生哥哥的男孩。還有關語希,那個對我豎起大拇指偷偷叫好的女孩,那個幫我出頭為我著想保護我的女孩,那個我一難過就會對我說沒事沒事的女孩,那個寧可守著我們也不多走一步的女孩,那個走得頭也不迴的女孩。沒有了他們,我是不是也能學著長大學會獨立?

    我們不說話,隻是這樣待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到了寒冷。我說,林嘉,咱迴去吧。等了半天,我看見他還在那兒搗鼓,便走過去喊,帥哥,開船啊!他一臉倉惶,說,沒油了。我仿佛看見一隻小烏鴉帶著一堆點點點從我眼前飛過,真的很無語。我趕緊找手機,這才發現竟忘在酒店房間裏的,真他媽見鬼了。我說,你趕緊打電話求救,發sos!那一刻,我特佩服自己,如此緊急的時刻還想到了sos呢!他看了我一眼,說,試了,沒信號!我指著他的背,說,你丫怎麽不去死?!他頭也沒抬把手一揮,我沒想到他會推開我,踉蹌地往後退了一步,手往後一撐摸了個空,我就落海了。那一瞬間,我的思緒就跟自來水似的嘩啦啦的,我想到了《浪漫滿屋》的宋mm,我還想到了《titanic》的露絲,那些電視電影裏的落海情景都統統浮現在我腦海裏,特清晰。當身體碰到海水的時候,我聽到咚的一聲特不唯美跟石沉大海似的,然後海水從各個方向往我身體裏灌了進來,很冷很冷。隱約中我聽到另一個咚的聲音,我在海水裏看到林嘉的臉。

    我裹著被子坐在床上,海水順著頭發滴滴答答地落在床單上,樣子特狼狽。林嘉緊緊地抱著我,問,冷嗎?我打著哆嗦吭了一聲,那一聲還不如不吭呢,我估計他肯定沒聽到。他去倒了杯熱水遞給我,說,顏妍,我真不是故意的。好一會兒,我才緩過來,其實我根本沒怪他,他要真是故意的,早撒丫子開著遊艇跑了,還跳海救我呢?我說,沒事,沒事。說著說著我的眼淚就掉下來了,心裏想,這關語希常說的沒事沒事,啥時候就成了我眼淚的開關了?林嘉看我那樣特內疚,挨著我坐著,拿毛巾擦我的頭發。我說,這遊艇能洗澡麽?他說,能。我忽然覺得我還是挺走運的。

    洗完澡,我窩在被子裏,已經不覺得冷了。林嘉又拿了杯熱奶茶給我,說,你睡會吧,很快就天亮了,放心吧,我們會迴去的。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竟然還做夢了。夢裏很亂,我看見林嘉深沉憂鬱的臉,我又看見許晨慌張焦急的臉,我還看見明皓憂傷無奈的臉,很混亂,然後我就醒了。林嘉坐在沙發上趴在床邊,頭發亂糟糟的。

    他動了動,看見我醒了。我說,幾點了?他看了下表,說,快六點了。我忽然有了精神,說,咱們看日出吧。

    這時,海和天還都是黑色的,黎明前的黑暗。我裹著被子,和他坐在甲板上,我們漫無天際地聊著。他不怎麽說話,而是靜靜地聽我說,於是我給他說了我和許晨的故事。

    我說,我從來沒有想到我和許晨之間的事,如今也能說成一個故事,一個不長不短,有了開始有過結束,有笑有淚,有愛有痛的故事,隻是這個故事還在繼續,我不知道它會是一個怎樣的結局。認識許晨的時候,我才17歲,還是一個不懂愛的孩子,是他教會了我愛,教會了我去愛。什麽是愛?愛就是你心甘情願地為他做任何事,你不顧後果地為他奮不顧身,你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也顧不上別人怎麽想,甚至不要求他的任何迴報,他的一個眼神,這就是許晨給我的愛。他的愛,像天,不管我在哪裏都能看得到;像火,不管我多悲涼都覺得炙熱。你知道嗎?小時的我,是很安靜的,有點自閉,沒有朋友,除了明皓。隻是他更像一個親人,給我溫暖給我安慰,卻於事無補無能為力。而我們去愛一個人的時候,你會不自覺地改變自己,連你都不知道自己的改變是好還是壞,反正我變了。和許晨在一起,我覺得我的人生不一樣了,可以說是自信,也可以說是勇氣,因為他,因為我們的愛。

    我常常會陷入這樣的思考中,我會很努力地去記住我和許晨的那些事,然後每一件事就像海水一樣充滿在我的身體裏。我會記住他給我寫的電郵他為我抄的歌詞,我會記住他第一次在月光下拉起我的手輕聲叫我‘月兒’,我會記住他在樓下等我在學校等我還滿大街地找我,我會記住他抱著我哭他砸在牆上的手他那被我咬傷的手,我會記住他滿身雨水地出現在我麵前他突然從北京迴來找我而出現在我麵前,我會記住他騎車載我他追到我把我抗在肩上,我會記住他說他特別喜歡我挽著他的手在他身邊咋咋唿唿。太多太多美好的故事,會讓我想不起那些傷害那些疼痛。

    林嘉問我,現在,你幸福嗎?

    我反問,什麽是幸福呢?

    他說,幸福,就是你知道你要的是什麽,然後你朝著它努力去做了。

    我說,那結果呢?

    他笑笑說,結果與幸福無關。幸福是一種狀態,是一種自我的滿足,而結果隻是一種證明,那麽證明是對還是錯,是上天的事。

    我說,那我現在是幸福的。

    林嘉望著我,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他說了一句歌詞,請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這時,我看見遠處的海平麵火紅火紅的,我指著那個方向,覺得特幸福。太陽一點一點地探出來,淡藍色的天上飄著一片一片的雲,海麵水波粼粼。待到太陽完全升上天空的時候,遠遠望去,海天一色,真的很美。我說,這一場日升月落,竟是和你一起。林嘉笑得很爽朗,說,你丫特遺憾吧。我聽完狂點頭,是真的很遺憾,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日出,我一直以為會是和許晨一起手拉著手地看。我靠著林嘉,說,和我一起看日出,你特幸福吧。他沒心沒肺地咧嘴對我笑著。

    後來上岸的時候,我看見許晨擰著眉雙眼充血,我知道他肯定又跟以前一樣滿世界地找我。他抱著我說,月兒,你什麽時候才能讓我不擔心你?說得我都快痛不欲生了。

    之後的三天許晨放下了工作陪我去了很多地方,也到了很多海灘,我們一起奔跑,一起撿石子,一起去大排檔吃海鮮。我想起溫文和大偉的幸福,我想起林嘉說的幸福,我望著夕陽裏我們的影子,像很久以前看過的簡筆畫裏麵的兩個小人,手拉著手,真的很幸福。如果上天真要給我們那些折磨那些考驗那些苦難那些疼痛,但現在的我們還是能相愛地走在一起,彼此依偎。

    從大連迴來後學校就正式放寒假了,韓璐和蔣楓也一早就去了麗江,我媽更是頻頻打電話催我迴家。坐火車走的那天,許晨,溫文還有大偉都來車站送我,溫文哭得跟我不迴來似的稀裏嘩啦,搞得我也挺惆悵的。以前每次迴家,都是明皓和希跟我一起迴的,現在變成我一個人坐火車,真是揮一揮衣袖的憂傷啊。上車前,許晨親了親我的額頭,說,我年二十九迴去,三十那天咱倆一起放煙花。我點了點頭,就上了車。

    北京的大學多數放假都挺早,放眼望去,車上一水的學生,五湖四海的。我戴上耳機拿本小說靠在床鋪上,恍恍惚惚地翻著。這時,中鋪一男孩趴著床沿探出腦袋,衝我嘿嘿一笑,說,美女,大幾的?交個朋友唄。我微微抬頭一看,還是一沒發育完的小鬼呢,淡淡地說,研一了。對麵床鋪坐著的那女孩撲哧笑了出來,說,李剛,二了吧?!那李剛訕訕地笑了兩聲,又躺迴去了。接著,那女孩就和我聊了起來,這一聊才知道她竟是關語希的小學妹,世界還真小呀。她滿臉崇拜又口沫橫飛地跟我講了很多關語希在學校的故事,最有趣的是我竟換了個角度聽了一遍檢查衛生的那事。她說,那天她跟一幫大一的檢查宿舍衛生呢,到了希的宿舍門口,其中一男的敲了敲門,聽見裏麵一人問,誰呀?那男的就特牛b的說,檢查衛生!接著裏麵又說,自己進來!但是那男的推了下門沒推動,就嗷嗷地喊,快開門!這時希就問道,你們哪個係的?那男的鬱悶了,吼著,你甭管哪個係的,叫你開門,檢查衛生!希也激了說,你不說哪個係的,姐姐我就不開門,有本事找宿管拿鑰匙去,別沒事跟我在這兒拍板比嗓子。於是這女孩就趕緊說,希學姐,是咱英語係的,麻煩你開個門,就看一眼。希嘩啦一下把門一開,她上前挽著希說,大一的,不懂事呢。希推開她,走到那男的麵前,說,大一的?怎麽這麽沒規沒矩?不知道什麽是敲門什麽是砸門?檢查衛生就裝b了?告兒你,姐姐我領著一幫孩子檢查衛生的時候,你還在那啃哧啃哧地背單詞呢,在我麵前裝?得兒,還檢查衛生呢,真愛幹淨怎麽滿臉痘痘整得又是山丘又是盆地,荷爾蒙都還沒分泌平衡吧?哼,你要還想跟學生會混,下次就給我消停點!聽到這,我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來,然後告訴她,那天我也在場呢,一開始說‘誰呀’和‘自己進來’的人就是我呢。她一聽也笑了,說,你不知道啊?那男的後來迴去拚了命用‘x痘’呢。我正喝水呢,差點沒嗆著,說,那不是更慘烈?!然後我倆笑得跟抽風似的。

    我望著窗外,別說那麽個大一小男生了,高中的時候希就能把一大老爺們給訓得低聲下氣的。還記得有一次我去她家找她,剛拐進巷子就見黑壓壓的一片,一黑西裝攔著我就問哪個道上的,嚇得我差點沒給他跪下,希衝過來就把丫狠狠地訓了一頓,後來我才知道那黑西裝還是一堂主呢。她告訴我,那幫派是我們當地的一大幫,老大原是她爺爺的手下,後來她爺爺洗底了就傳給他了,所以逢年過節還是會來拜見一下意思意思。不過到北京後,一遇到拽得二五八萬的人,她就特感概,強龍不壓地頭蛇啊。其實關語希那些風風火火的事海了去了,就跟那些追她的男的一樣多。不過不記得從什麽時候起丫就消停了,按溫文的話說,她是過早地把資源用盡了。可是,我想她的心裏始終是有一個明皓的,隻是她比我更驕傲,比我更不願麵對這些糾結的感情。

    我迷迷糊糊地睡著,許晨給我發了條短信,說,月兒,我想你了。其實我也想他了,我想起補習那年秋天的生日,他偷偷地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跑迴來,我一下樓就看見他站在那裏,金黃色的樹葉落在他的身後,他張開手臂溫柔地看著我,我激動得都忘了那時我倆還分手呢就撲到了他的懷裏,他抱著我轉了好多個圈圈,然後塞給我一瓶香水。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他偷偷去打工賺錢買的,用他自己賺的錢。

    火車一路唿嘯,過長江大橋的時候那李剛突然嚷著,快看,多壯觀啊!我們拉開窗戶,深夜的大橋在燈的輝映下顯得特別雄偉,遠處我隱隱地看到了黃鶴樓。此時外麵飄進雨來,我想,這就是南方。我想起那時的大雨,我們在教室裏看著天邊飄過一大片烏雲,然後就天昏地暗,狂風、閃電、暴雨,我和希趴在窗戶上伸手接水,可就十五分鍾,雲散了,雨停了,跟拍戲似的。我轉身看見許晨滿身雨水地站在教室門口,手裏拿著傘,一臉茫然。我和希笑得特別大聲,我學著三毛那樣說,雨季過了,雨季不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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