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他說,張乙弘也知道這事兒有難度,可決斷總要下的,一邊是得罪不起的小煞星,一邊是同樣得罪不起的悶葫蘆,奶奶的,豁出去了。


    「師兄也是沒辦法,給你兩個選擇吧,第一,下山來住,我會給你找間安靜的屋;第二,讓公主住離你房間最遠的大廂房,你早出晚歸避開了她。公主親自選了你給她看病,大夫住得近也不踰越,她又喜歡祖師爺爺的院子,那院子那麽大,就住你二人,你若刻意躲著,她還能進你屋翻你櫃子不成。」


    張乙弘越說越來勁,倒覺得自己是個天才,想出了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葉閔翎拖著沮喪的身體默默走出屋去,他得好好想一想,近日是否衝撞過山神,接二連三地倒楣。


    張乙弘還在興高采烈地說著,一旁學徒看了看越走越遠的閔翎師叔,又迴頭看了看絲毫未覺的閣主,最後還是出聲狠心地打斷了閣主,「閣主,閔翎師叔走了。」


    葉閔翎拎著白米和雞蛋默默地往山上爬去,上山的路並不難走,但是他卻要比旁人多耗費一些時間,因為他總是喜歡一邊走路一邊想些問題,他精神不太容易集中,平常就愛走神,所以經常走著走著就停下來,然後呆站上好半天。


    大家其實也都已經習以為常,偶爾遇見他站在一個地方半天不動,都會善意地笑上一笑,「閔翎師叔又傻啦。」


    其實他隻是遇事都埋在心裏而已,自己焦慮、自己吐槽、自己抓狂,旁人都隻看見他美過常人的容顏和出神入化的醫術,卻沒人知道他的心裏有一個世界,一個隻屬於他的卻有著千千萬萬個葉閔翎的世界。


    他一直在藥田裏轉悠到天黑,這才磨磨蹭蹭地往迴走,若不是再轉下去就該天黑了,他肯定還得再蹭上一會兒。一想到自己的地盤突然住進個陌生女子,他就渾身發毛,忍不住想逃。


    躲在門口往裏頭看了又看,亮著燈火,很安靜,再三確認了沒有陌生麵孔,葉閔翎這才猛提一口氣,兔子似的一溜煙兒衝迴自己屋裏。


    大概是察覺到了動靜,對麵屋裏有人走出來,頓時嚇得他連燈都不敢點了。在黑暗裏坐了好一會兒,像是給自己找藉口一般,自言自語道:「今天怎麽這麽累,那就睡吧,嗯,就不點燈了。」


    葉閔翎這晚睡得很不好,因為他那一顆小腦袋裏老想著,對麵多了人、多了人、多了人……腦子裏也就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最後搞得一閉上眼睛就覺得有人影在眼前晃,硬生生折騰到半夜,實在抵不過了方才睡去。


    誰知還沒睡沉實,就又被吵醒。對麵先是傳來瓷器摔碎的聲音,然後是玉芙裳的一聲喝斥,隨即便是細碎的哭聲夾雜著腳步聲,持續了好半天才漸漸靜下來。葉閔翎當然不會起身去看,可是這麽一鬧,睡意可是全給弄沒了。


    天才麻麻亮,他便起了身。趴到門邊往對麵瞧了又瞧,安靜異常,沒有人聲,他琢磨著該是還沒起來的,等了一會兒仍沒見動靜,這才放心地走出房門,徑直往南側的廚房去。


    這院子被砌得方方正正,門往南開,正北方位是兩層主屋,下麵是大堂,樓上供他師父起居。西側開了兩間廂房,一間被葉閔翎拿來做了藥房兼書房,另外一間原本是閑置著的,如今住了玉芙裳。


    因房屋規格皆簡潔,東西兩側的四間廂房皆是一樣大小,而寬大的庭院中又空無一物,這樣格局所造成的最直觀的現狀就是,葉閔翎的屋子與玉芙裳所住那間,門對了門。


    按原禮來說,公主應當住主屋,而他一介庶民也該迴避,奈何主屋是迴珍閣最德高望重的祖師爺住了幾十年的地兒,行前皇帝也有交代,此行勿要驚擾長輩、勞師動眾,因此即便是有些不妥也都罷了,誰讓公主大人偏要住這裏呢。


    廚房門前四、五丈處砌了一堵牆,牆角擺著三口大小不一的水缸,均蓋著木缸蓋。葉閔翎揭開其中最大的一個,用水瓢將裏頭的水舀進腳邊的一個大木桶裏。


    清晨的山頂上尚有幾分涼意,空氣是十二萬分的清新,寧靜間隻聽得嘩嘩啦啦清水流動聲傳遍角角落落。


    醫者必每日淨身、潔麵,食寢前後鹽水漱口,清泉淨手矣。葉閔翎習慣睡前、晨起,一日沐浴兩次,昨天夜裏因為驚嚇受挫,渾渾噩噩連手腳都沒能洗,今日起床他便覺得渾身不自在,按捺不住就來舀水了。


    一炷香過後,玉芙裳屋子裏仍舊沒有半點動靜。葉閔翎淨身出來,身上已經穿戴整潔,隻是頭發尚未乾透,還毫無約束地披散在背上,一襲白衣走在晨光中,彷如不食人間煙火的天外來客,仙人一般會令見著的人都移不開眼。


    仙人踏著晨露走進廚房,沒過一會兒,廚房的後門應聲而開,一直沉浸在黑暗中的小廚房暫時被晨光籠罩,瑩白的天色、緋紅的朝陽甚美。迴到灶台邊,仙人左右就是兩下子,熟練地捆好了那寬大礙事的袖袍,然後生火,米水下鍋,大火煮沸,攪拌、煨煮,退柴小火慢熬,竟是輕車熟路、一氣嗬成,原來還會做飯。


    退了柴火之後,他半掩鍋蓋讓米粥晾著,自己側身走出去,路過門邊的時候彎腰拾起了水桶和扁擔,打開大門往下山的路去。


    原來仙人也能混得如此苦逼,不僅要自己做飯還得自己挑水,頓時仙人變身成了自力更生的葉閔翎。


    他昨天走的時候,缸裏的水都還是滿的,可今晨起來,卻發現隻剩了半缸,不用想,定是給玉芙裳用了,一想到就連自己的水也要被別人用,葉閔翎明朗的表情頓時又變得憂鬱起來。


    打水的泉洞不遠,他挑第一擔迴來的時候,天都還沒有亮開,他正淅瀝嘩啦地將水往缸裏倒,冷不丁自廚房裏走出一個白色的影子來。


    他平常是習慣了獨居的,雖然時刻都在提醒自己,這院子裏已經多了人、多了人,可鬆懈、遺忘之時對方突然現身,還真被嚇得不輕,水桶哐當一聲滾落在地,他第一反應便是轉身要跑。


    玉芙裳見著他,也飛快閃身躲進門後的陰影裏,然後高聲厲吼道:「站住!」她聲音不大,卻在這安靜的早晨裏傳得既廣又遠,也使得葉閔翎當真站住了腳步。玉芙裳躲在黑處,氣得暗暗跺腳。


    昨天夜裏,她一怒之下將隨侍的宮女都趕下了山,早上起來才意識到不對勁,沒了宮女,誰來伺候她洗漱、用膳,可是一想著那幾個兩麵三刀的白眼狼,便又氣不打一處來。倔強勁被激起,便決定扔了那幾個廢物,自己張羅。


    她其實並不是嬌慣的人,相反,她出生在冷宮,自懂事起便開始學習怎麽照顧自己和她那可憐的母妃,整整十五年,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她都能活過來,又豈會因失了幾個宮女而無法自理。


    因為不熟悉環境,她隻得開始挨個摸索,最後硬是將院子轉悠了一整圈才找到廚房和廚房門口那幾個一滴水也沒有的大空缸。


    女子當重儀容,不理妝容、蓬頭垢麵更是不能輕易示人,何況她天家千金之軀,對麵站著的又是身分低賤的陌生男子。


    廚房門口明明就站著兩個人,卻比先前還要安靜得厲害,葉閔翎腳上像灌了鉛一樣,渾身雖如紮有芒刺,卻是半寸都移動不開。


    二人對峙良久,眼見著太陽光就要照進玉芙裳藏身的門後,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出聲了,「給本宮水。」


    葉閔翎一頭霧水,沒明白過來。


    玉芙裳見他還站在原地沒動,不由氣得大罵了一句:「蠢貨!」


    這一迴葉閔翎聽懂了,這是在罵他呢,默默地垂下頭去,心裏有點兒受傷。


    玉芙裳昨天已經知道了他就是引無數貴族女子青睞的葉閔翎,她雖不是愛八卦的人,可她家的那些姊姊、妹妹們卻對此很是熱衷,因而對這個人的一些傳聞她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迴珍閣有位少年有成的葉先生,容顏生得貌若潘安,醫術練得出神入化,且性情內向,忌觸生人,不可將之與常人同語矣。


    此時她也沒打算指望他,隻是沉臉咬牙命令道:「閉眼轉身前走七步,抬手捂住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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