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坐著父親張平安頓好的馬車,滿眼是淚地從韓國都城新鄭出來,徑直朝著著楚國方向而去。


    一路之上,沿路不時遇到有操著韓國口音的韓國流民。張良看到這許多與自己一家相似境遇之人,也是感同身受,戰亂一起,弱國之民便如草芥一般,流離失所。


    張良此刻滿腦子全是盡快趕到韓楚邊城,先行出關,在去往楚國國都尹都之路上,等待兄長一家。


    張良因父親張平在出新鄭之時,特意對兄弟二人叮囑,自己不得與兄長張放一家同行出關。


    張放知道自己是在秦軍緝拿名冊之人,再加之父親張平對張放張良都曉以利害,在此間不可為兄弟之情所累,兄弟分路逃出韓國,最為可取。


    萬一兄弟其中一人遇不測,另有一人也還有機會。若是一道前行,兩人目標比之一人大了許多,一旦遭遇秦軍緝拿,兄弟二人可免皆被緝拿之事。


    張放與張良出逃楚國之前,也是早有約定,若是張放一家人逃出邊關後,未與張良相遇,可到楚國國都尹都匯合,這也是張良想在去往尹都之路上等待兄長的緣故。


    張良心想,自己是一人出行,應會先行到達楚國境內,等到了楚國境內,便再無被緝拿之慮,到時可在畢竟之路上,坐等與兄長匯合,與兄長相見之後,再行給留在韓國的父親張平報平安。


    張良所乘馬車為父親張平所雇,張平事先允諾馬車車夫,一路將張良平安送至韓楚邊關之後,馬車便送於馬車車夫。馬車車夫也是為了早些到手馬車,一路之上,毫不耽擱,無暇他顧,直到韓楚邊城。


    馬車車夫眼見已到韓楚邊城,便讓張良下車,用手一指,說道,公子,前方便是邊城,過了邊城便是楚國之地。


    張良從馬車上下來,轉身看了一眼身後的韓國之地,禁不住淚流滿麵。稍事歇息後,張良從所攜包袱裏取出父親準備好的衣物,手忙腳亂地穿上。


    張平為張良準備的是平民穿舊的一套蕁麻衣物,張良穿上之後,霎時從相國公子變身農夫子弟,還真應了那句俗語,人靠衣裝,馬靠鞍裝。


    這一身蕁麻衣物上身,外加張良按父親叮囑刻意抖亂的發束,若不是相熟之人,已很難認出眼前之人是張相國之子。


    張良以一身平民裝扮,故作鎮定,跟在幾個韓國逃民身後,有驚無險地走過邊城,來到了楚國地界。


    張良心想,看來這韓楚邊城查驗不是很緊,兄長一家應該可以順利過關。可張良心知,此次畢竟已是楚國,有太多難以預料之事,自己如今孤身一人,又身處異國,還是找一處即可觀望到從韓國而來之人,又不至於讓自己被人察覺之地。


    張良在去往楚國內地的大道旁,找了一處便於觀望的高崗,坐在那裏,眼睛直視每一個過往之人,靜心等候著兄長一家的出現。


    張良在高崗上,靜等了一個下午,眼看就要到邊城城門上閂之時,兄長一家若是再不出關,就要等到明日了。


    張良正在心急之時,突然看到兄長一家三口慢慢從大道上朝他走來。張良立時站起,就準備跑去相迎。


    張放攜妻帶女走出邊城之後,也是心情愉悅之極,隻顧著朝楚國內地走來,卻未曾留意一旁樹叢中,有一隊身著秦軍軍服的親兵小隊,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一家三口。


    張良眼見這一隊身著秦軍軍服的騎兵從樹林竄出,直奔張放一家而去。張良一看不妙,站在高崗上,朝著兄長一家使勁揮手示意,也顧不上自己會被發現,大聲唿喊讓兄長快跑。


    張放一家三口還未察覺出異樣,那隊秦軍騎兵小隊已來在身前,張放一家該是從走出邊城之時,就已被這隊秦軍騎兵小隊盯上了。


    這隊秦軍騎兵小隊裏定是有認識張放之人,其中一人對著張放指指點點,像是在指認。


    張良在高崗之上,眼睜睜地看著兄長一家三口要被那秦軍騎兵小隊強押迴韓國。突然看到一隊楚國邊城騎兵也在不遠處,張良連忙朝那隊楚國騎兵大聲唿救道,秦軍越界拿人,秦軍越界拿人。


    那隊楚國騎兵其實早就看到秦國騎兵小隊越界,可不知何故並未過去驅離,隻是觀望片刻之後,便調轉馬頭,跑去他處。


    張良見楚國騎兵騎馬而去,急得在高崗上直跳,開口大罵秦軍騎兵小隊強奴人口,大罵楚軍騎兵膽小如鼠,秦軍越界也不敢出手製止。


    張良在高崗上再是聲嘶力竭地喊罵,還是無能為力地親眼看著秦軍騎兵小隊,把兄長一家強押迴了韓國。


    張良看著兄長一家身影消失不見,心頭一陣眩暈,癱倒在了地上。


    張良一人在高崗上痛哭了一個時辰,哭到渾身無力,饑餓難耐,這才不死心,想著自己又該去向何處。如今父兄生死未卜,若想與之重逢,自己先得有個容身之處,張良想到父親叮囑,可先在楚國尹都立足,萬一哪日父兄脫身來在尹都,找尋自己也是方便。


    張良想到眼下當務之急,先是飽食一頓,之後再尋去處。張良不由自主的摸索起縫在衣服裏的財物,想著一會找地方買些食物,找一家客棧住下,明早好趕路。


    張良邊走邊盤算著,旁邊走來一個老嫗,跟張良打著招唿。張良雖然沒有完全聽懂操著楚國方言老嫗的話,但也聽懂了大部意思。


    老嫗之意大抵是自己沿路乞討,已是饑餓一天,想讓張良施舍一點食物。


    張良看著眼前這個和自己老母一般年紀的老嫗,頓生憐憫之心,不加猶豫翻找出自己已所剩無幾的幹糧,遞給老嫗。


    老嫗接過食物,略帶失望的看著張良。張良也知自己給的食物確實太少,可那是自己身上的全部食物。


    張良看著老嫗那失望的眼神,略微猶豫了一會之後,從衣服內裏揣摸了一會,掏出一小塊金餅遞到了老嫗手裏,那金餅夠老嫗買一年食物了。


    張良把金餅遞給老嫗之後,示意老嫗自行去找地方吃飯。那老嫗接過金餅明顯有些意外,口裏連連感謝張良的施惠。


    老嫗走後,張良先是走近一戶農家,又用身上財物采買了些夠吃兩天的食物,然後背上食物就繼續前行,盤算著去找一家客棧過夜,明天一大早繼續趕路去尹都。


    張良出了農戶家,順著農戶指引的去往客棧方向的道路走著。張良正朝著客棧方向走去,就聽身後有人喊叫著,轉身一看,是剛才的那個老嫗,那老嫗和兩個農夫模樣的人,此時坐在一架老破馬車上,老嫗熱情的招唿張良坐到車上,說可以送他去前方的客棧。


    張良一路走來,早已疲憊不堪,見老嫗熱情招唿坐車前行,連聲感謝,並未多想就坐上馬車。


    可張良坐上馬車沒走多遠,就遇到一處彎道,車夫開口示意馬車上的農夫老嫗和張良下車,言下之意是前方道路有坑窪,馬車上坐人不便前行。


    張良這時察覺出車夫和那兩個農夫眼神裏的異樣,從馬車上下來之後,雙手緊攥著藏在衣服內裏的財物和隨身包裹。


    張良正想著如何脫身,隻感覺後腦一股涼風,之後便不省人事。張良醒來之時,發現自己橫躺在路邊,頭疼的厲害,用手一摸,後腦蓋是被硬物給打了,疼的厲害,還在流血。


    張良此時一陣焦急,顧不上疼痛,連忙坐起來想著從隨身包裹裏找衣物包紮,四下找了半天,身邊哪還有包裹,再看身上的財物被洗劫一空,連剛買的那些食物都被搶走。


    張良一陣涼意閃過,心知壞事,自己被打劫了。張良被幾個流民打暈在路邊,身上的錢財包括縫在衣衫四角的財物也被洗劫一空。


    張良深深自責,自己太過大意,隨意輕信他人。悔不該不聽父親再三教誨,財不可外露,這才被奸人盯上,受這洗劫之難。


    張良站起身,發現隨身財物,已被方才那幾個強人洗劫一空,要不是身上滿是泥漬,怕是連這樣的平民衣衫都要被搶走。


    張良把所有隨身之物裏裏外外翻看了一遍,沒有一文錢幣,也沒有一口可食之物。他饑餓難忍,餓的發暈,他長這麽大,從來沒挨過餓,也從來沒想到會挨餓。


    自小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誰曾想才一天時間,他已經從一個衣食無憂錦衣玉足的貴族子弟,變身為一個要被饑餓奪取性命的人。


    張良四處張望,想著找點吃的東西,這會他顧不上,也沒精力去想別的,一腦門子就是找吃的,看什麽都想的是能不能吃。


    張良已被嚇得不敢在大路上行走,想著在樹林尋些可以入口之物,待明日天亮之後再想辦法。


    這個季節是初春時節,樹林裏滿目新枝,能入口之物卻無多少。張良的走動驚動了許多的野兔野雞之類的鳥獸,可他手無縛雞之力,也無可以打獵的弓箭,隻能眼看著鳥獸從他身邊從容而過。


    張良已是餓的頭暈眼花,軟軟的坐在一處僻靜處喘氣。他這會都無暇顧及是否有追擊他的秦軍,也顧不上走散的父母兄長。張良整理思緒,暗暗告誡自己,不能慌亂。


    張良想到郎中師傅教他辨認過的一些可進食的草藥,剛才走過時似曾看見。張良連忙躬下身,在林地裏仔細辨認著。太陽快要落下,林地裏已經暗了下來,他要趁著還有些光線,找到吃的東西,要不然,他真的要空著肚子過夜了。


    張良吃了一下根莖,感覺稍微有些氣力,心想在這荒郊野外過夜太過危險,要是遇到野獸,可就不好了。


    張良借著月色,順著鄉間小道摸索前行,想著能找到一家山野人家,求些進食之物,明日再想辦法。


    張良遠遠看到一絲微光,猜測該是山中人家,趕忙向那地方跑去。


    張良晚上也辨識不出收留人家是何狀況,也就留了一個心眼,沒有說自己是逃難的相國之子,隻說是躲避韓秦交戰的鄉民。


    一時迷路,才來到此處,懇求收留一晚。那收留人家也是見怪不驚,沒有多問,隻是給了張良些野果,野菜拿去充饑。張良此刻已是餓到心急,全然顧不得平日裏的斯文,連吞帶咽地把野果野菜吃了一個幹淨。


    那晚張良一夜噩夢,被嚇醒幾次,心裏委屈焦慮恐慌,想嚎啕大哭一場,可又害怕被人知曉,硬是強忍悲傷睡了一覺。


    隔日,張良被一陣喊罵之聲吵醒,睜眼一看,自己昨晚留宿之地,乃是開在山中的一處炭窯。


    張良看著炭窯幹活之人,個個衣衫襤褸,麵容呆滯,一旁監工麵露兇相,對著幹活之人非打即罵,手中竹鞭更是揮舞不停。


    兵器坊和自己工坊都需大量木炭,這炭窯張良倒也見過,隻是給兵器坊和自己家工坊供炭之人,不似這般兇相。


    張良看到炭窯監工這般行事,心知自己怕是要被困在韓魏交界的山中炭窯裏了,就炭窯監工那般模樣來看,炭窯窯主也絕非善類。炭窯裏那數十名老弱病殘的燒炭窯工,怕都是被誆騙強搶來的。


    張良猜的沒錯,這炭窯窯主專是從韓楚邊境哄騙韓國流民來炭窯幹活,還雇有八九個監工,說是監工,更像是打手。


    張良被窯主威脅,昨夜張良在炭窯留宿,吃用了炭窯許多貴物。讓張良好生幹活,充抵所用之物。


    窯主還對張良說道,在這炭窯幹活,要腿勤手勤眼勤,不可偷懶,更不得偷跑。若敢潛逃,一旦抓迴,先一通竹鞭伺候,然後報於當地郡守,隻說張良乃秦軍細作,查探楚國軍情,被窯主監工抓獲。


    窯主見張良有些不信,又繼續恐嚇道,當地郡守會讓窯主將奸獲細作,押到炭窯以服勞役代之以刑罰。


    張良聽完窯主威脅恐嚇之言後,料定這郡守與窯主極會是一丘之貉。張良雖已心生逃脫之念,但礙於炭窯監工眾多,看守也是緊密,不敢輕易為之。


    張良與一眾窯工,每日辛苦搭建木材,燒炭取炭,從早到晚不得停歇,晚間迴到林中的草棚已是疲累至極,累到連思想家人的精力都沒有。


    張良心知,長此以往,自己怕是要命喪此地。必須要是逃出炭窯,隻有逃脫之後,才能找尋家人。


    這燒炭不止是辛勞,也十分危險,稍不留意就會燒傷,若是炭窯垮塌還會有性命之憂。


    張良那日就一個不留神,被未及全部熄滅的木炭跌落燒傷,身上被木炭燒的滿是疤痕,脖頸處也被燙出一個顯眼疤痕。


    張良被燒傷之後,心裏除了怨恨炭窯窯主根本不顧窯工們的安危之外,也暗自告誡自己,決不能再犯這樣的錯誤,要不讓自己真會像一隻螻蟻一樣無聲無息地死去,自己要先活著,才能見到家人。


    一日,炭窯窯主指揮著一眾窯工,在炭窯窯窟裏抽取燒好的木炭。這炭窯窯窟已是年久,窯窟之上,不時跌落土塊。


    窯主哪管窯窟之上已有坍塌之相,依舊站在窯窟裏讓窯工盡快搬取木炭。一窯工一個不留神,把堆積甚高的木炭給撞倒了,木炭砸到了窯窟的窯壁之上,窯窟頓時搖搖欲墜。


    張良抬眼一看,眼見碳窯即將垮塌,急忙躲閃,摔倒之時,兩手不由自主的想要撐住,結果左手骨折脫臼。


    張良疼的滿地打滾,一旁的兩個炭窯匠人也被炭窯頂上掉下的磚土埋住。炭窯窯主和他的那幾個監工,剛才正在查看炭窯裂縫,炭窯突然塌落,塌落的磚塊連砸帶埋,把炭窯窯主和那幾個手下監工全都壓在下麵。


    炭窯窯主傷的最重,兩腿都被砸骨折,埋在磚土裏,站不起來,疼的連哭帶叫。


    炭窯外正在準備從炭窯搬取木炭的那幾個監工,一看窯主被埋在一堆炭窯磚塊裏,先是準備過來救人,可走近一看,炭窯窯主和他的那幾個得力手下都被埋在炭窯塌落的磚塊土塊裏,幾人都愣在那裏,四下裏查看炭窯裏外的情況,見炭窯還有可能坍塌,便再不敢靠近。


    幾個監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並不著急救人,像是都在想著些什麽。炭窯窯主唿救著,讓幾名監工趕緊把埋在身上的磚土搬開。


    可幾個監工聽到炭窯窯主唿救,沒有向前施救,而是轉身向炭窯窯主住處跑去,接著其他幾個監工也都轉身跟了過去。


    張良隻是被炭窯的磚土砸傷,但並未被深埋其中,盡力搬開身上壓著的木炭之後,張良從炭窯裏走了出來。


    張良走出炭窯之後,就看到那幾個監工從炭窯窯主住處跑出,手裏好像都拿著幾串錢幣,原來幾個監工見死不救,還趁火打劫,趁著炭窯窯主被磚土掩埋之際,跑去炭窯窯主住處偷走錢財。


    張良沒時間去理會那幾個炭窯監工,他們拿走的許是炭窯窯主一直克扣壓榨的工錢,如果自己這會沒有受傷,說不定也會和那幾個監工一起,毫不遲疑的拿了工錢一走了之。


    張良聽到炭窯裏被埋的炭窯窯主和那三個手下大聲唿救,讓人過去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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