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比看誰先眨眼的遊戲麽?


    陳辰對二位老者的興趣大了起來,因為似乎很有意思的樣子。


    這二位很特別,特別到自他從大山裏走出來後,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


    於是他仔細打量了一番。


    二人的共同點是年歲都頗大,看上去總有將近七十歲的樣子。還有衣著都很樸素,普通的青袍灰袍而已。


    不同點在於其中一人即使坐著都能感覺到很魁梧、氣勢很足,頗有些威風凜凜的樣子。其有胡子但並不長,已幾乎全白,但那些白胡子卻總給人一種根根似鋼針的感覺。


    他坐得很直,真如一口鍾一般紋絲不動。


    他的臉龐方方正正,雙目炯炯有神,你若看他看得久了,便會生出那根根白色鋼針似乎要紮到你心裏的錯覺,但卻不是讓你感到疼的紮,而是讓你生不出抵抗的勇氣、想要低頭臣服的紮。


    這是什麽氣勢?


    陳辰想了想,然後用了幾個詞歸納。


    鐵血、剛強、一往無前!


    可這是一個年近古稀的老者啊……


    另一人則沒有這麽剛強,看上去隨和很多,頗有些冬日裏鄰家老爺爺牆角曬太陽的風範。不過這隻是第一眼而已,若你再多看一眼,頓時便會發現不一樣,然後會被其吸引,最後折服。


    清瘦的麵容,沒有胡須,花白的頭發束了一個發髻,用一支銀釵插著。


    與其樸素的打扮相對應的,是他的氣度。


    即使他坐在那裏、即使他從未注視到你,但你看著他時,仍會很清晰的感覺到那股虛懷若穀、風清雲淡的氣度。


    似乎與天地融入在一起的氣度,盡管遭著雨,盡管大雨滂沱,但他坐在那裏沒有絲毫的突兀,反而有渾然天成之感。


    返璞歸真、大智若愚!


    這便是陳辰對此人的評價。


    這二位老者……不簡單啊!


    是一文一武嗎?


    看起來是的。


    可這二人是在做什麽呢?為什麽要淋著雨做此無謂之舉?


    是沽名釣譽嗎?不不不,將這個詞用在這二位老者身上是對其的汙辱,而且人家坐在自家院子裏,旁人根本看不到。自己若不是為了避雨,也不會得見此情此景,能沽什麽名釣什麽譽?


    那麽,是二人為了某事爭執不下、這才誰也不讓著誰?哪怕是淋成落湯雞也不肯向對方屈服?


    院子裏還有一個通往裏麵的門,但那扇門關著,此時的院子裏僅有二位老者,以及站在門口的陳辰。


    雨仍在下著。


    挺有意思的,陳辰想了想後,信步走進了院子。


    他本是來避雨的,此時卻任由雨水揮灑在自己身上。


    雨水很清新,微甜。


    走進了門,餘光瞥見身旁的這扇門用一塊小石頭擋著,看起來是怕風兒將門吹起來。


    走近石桌,發現桌旁還有一張石凳,於是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了上去。


    這時他才發現,原來二位老者的手邊都擺著一個小小的木盒。


    文士老者手邊擺著的木盒乃是黑白之色,而武勇老者手邊擺著的木盒上則刻著楚河漢界。


    陳辰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然後啞然失笑。


    這是……在為下什麽棋相互不妥協?


    一個要下圍棋、一個要下象棋?


    嗬嗬,可真有意思!


    陳辰將雙手支在石桌上,然後托著腮,笑眯眯的看著二位老者。


    對於他的到來,二位老者視若未見,一直在倔強瞪著眼。


    很奇妙的場景,此時若有第四個人在場,必然會暗罵這乃二老一少三瘋子,這麽大的雨不知道挪挪尊臀避雨,反而甘願被淋成落湯雞,這不是瘋是什麽?


    可石桌前三人卻都有著各自微妙的心態。


    忽然,一陣風兒攜著雨水撲了過來。


    陳辰迎著風雨抬起了手,取過二位老者手邊的棋盒,然後將兩個盒子都打開,取圍棋棋子及刻著線條的象棋之盒。


    “二老請看。”陳辰笑眯眯的將一枚黑子落在中卒的位置上。


    二位老者同時低下頭,將目光投向那落下的棋子上。


    黑子與白子交替落下,片刻後,黑子已連成四顆,白子已擋不住。


    五子棋……


    二位老者同時皺起了眉頭。


    可陳辰握著黑子的手始終懸在半空,一直未曾落下去。


    未過多久,那文士老者的眉頭舒解開來,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陳辰,然後狀似自言自語道:“很簡單,但卻又有些不簡單。”


    很簡單自然是說這下棋之法很簡單,無非是誰先連到五個誰贏,這太小兒科了。


    可那句“有些不簡單”……是說他陳辰有些不簡單麽?


    陳辰並未探究,因為此時雨已經小了,而且他已全身濕透,已不在乎再不再淋雨。


    該走了!


    他站了起來,向著二位老者一揖及地。


    “雖未能避到雨,但仍多謝二老以石抵門任人避雨之恩,小子謝過,有緣將來再會。”


    說完便向前走去,在行至門口時,隻聽到身後那武勇老者扯著喉嚨喊了起來。


    “那小娃娃,這怪老頭兒說你不簡單,你倒是說說,就這五子連成一線……你有何不簡單之處?”


    聲音很洪亮,讓陳辰想起了已陰陽永隔的劉大鍾。


    停步轉身後,他看著那武勇老者嗬嗬一笑。


    “老先生,求同存異啊!”


    說完之後不再停留,在已經小了很多的風雨中奔跑了起來,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求同……存異?武勇老者看著他消失的背影,皺著眉喃喃自語著。


    “你這老貨,笨腦瓜子一輩子都不知道拐彎的!”文士老者不滿嘟囔著。


    “人家小娃娃說的很明白了,你我在為下誰的棋僵持不下,連這場雨也阻止不了僵持。既然如此,何不相互妥協,誰的棋也不下,而是換個彼此都能接受的另一種棋?”


    “以你棋盤,以我棋子,下這……下這……是不是該叫……五子棋?”文士老者抿著唇麵露沉思。


    “五子棋?貼切倒是貼切,不過這是小娃娃帶來的,可不能亂改名號。”


    文士老者露出深以為然的神情。“那暫且先稱做……娃娃棋?”


    “好,你這老貨終於說出一句深得我意的話了,就叫娃娃棋!”


    文士老者苦笑著搖搖頭:“來來來,今日這場雨淋的值了,這個門也開的值了,就讓你我用這娃娃棋戰個痛快?”


    “來就來,誰還怕你不成!”


    “喲,倔老頭還敢叫板?你不怕?那換我的棋?”


    “激我沒用,用我的棋盤,你敢不敢?”


    “合著你激我有用?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我不是不敢,殺你還不是手到擒來?不過是覺得殺來殺去的好生無趣罷了。”


    “難道你那圍來圍去的不無趣?急死個人!”


    ……


    最終,二人相視而笑。


    仍是五子棋。


    ……


    雨越來越小,陳辰已在迴家的路上,因為身上已經濕透,得要迴去洗個熱水澡換身衣裳,否則時間長了容易著涼感冒。


    不過雖然淋了雨,但仍是很值得,因為那二位老者太有趣,就連下個棋還能弄出如此讓人忍俊不禁的趣事。


    盡管此時彼此連名姓都不知道,但仍是會對那二人心生敬意以及羨慕。


    那二人一見便知是大人物,應該是退休老幹部式的人物,否則不會有那等氣度,一般人即使模仿也模仿不來。


    原來即使是此等人物也會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麵,也會有如此隨性的一麵。


    為了下誰的棋淋著著雨僵持……


    很隨性、很瀟灑,卻又很固執,是以下棋為因,另有深意麽?


    哎……啥時候自己也能活的如此隨性如此自然呢?


    一場有意思的偶遇,可若有下次偶遇,又會是什麽局麵呢?


    陳辰一邊想著一邊往家裏跑去。


    雨停了,太陽也漸漸露出了笑臉。


    ……


    ……


    為了準備帶到陸家的禮物,陳辰在廚房裏忙活了一個下午。然後又找了個漂亮的禮盒將做好的東坡肉裝了起來,好一番折騰後仔細端詳了一番,最終覺得甚合己意,這才罷手。


    等到夜幕降臨,他拎著禮盒晃悠晃悠的出了家門,向著陸家行去。


    已經到了約定的時間,在門房的客氣引領後,他跟著門房走進了陸府。


    一月之後故地重遊,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尤其是經過那花園中的草地時,他還特地瞅了瞅那晚痛揍李顯年的地方。


    那晚若不是在懷念父母,怕是也不會有那麽大的火氣吧?他如此想著。


    然後站在那個角落裏踩了踩。


    月兒又圓了,可花園中不再有那麽多燈籠,也不再是人聲鼎沸,而是靜悄悄的。


    ……


    與陸澤的會麵仍是在那晚拜見的廳裏,那晚的廳裏燈火通明熱鬧非凡,今日的廳裏仍是燈火通明,但卻極為冷清,連個下人都沒有。


    是陸澤把下人給遣開了?


    難怪要自己晚上來呢,看來是還惦記著那晚他痛揍李顯年之事,怕下人把自己今日拜訪之事給泄漏出去。


    不過陸淑穎還在。


    這算是意料之外還是意料之中呢?陳辰帶著這個想法向陸澤恭敬行了個禮。


    “小侄陳辰見過陸伯父。”


    “也見過淑穎娘子。”


    陸澤客氣虛扶著他,接著便是一番客套。


    至於陸淑穎則是一直在默默打量著他,即使在他行禮、在他親昵的稱著“淑穎娘子”時也不過是微微頜首,自始到現在未發一言。


    很高傲嘛,這是想幹嗎?陳辰一邊應付著陸澤,一邊悄悄打量著陸淑穎。


    今晚的陸淑穎穿著一件純白的衣裳,看起來沒有當日一身紅裝時的豔麗,卻多了幾分出塵清麗之感。


    隻是臉上的神情與出塵清麗占不上邊,麵無表情的陸淑穎看起來很冷,眼神中似也有幾分不耐,看起來對那晚之事一直記恨於心。


    估計留在這裏是想看看他來幹嗎的?陳辰不再管她,繼續與陸澤寒暄著。


    很快,話題便被陳辰扯到東鳴街的那幢三層小樓上,畢竟一老一少其實很不熟,根本沒多少共同話題可供寒暄。


    “什麽?賢侄你想要賃下那幢房產?”陸澤的表情看起來很是意外。


    “正是。”陳辰恭敬迴道:“小侄很喜歡那塊地方,覺得非常適合小侄的要求,打聽後才知道原來是陸伯父家的產業,又想著之前確實給陸家惹下了麻煩,所以兩事並一事,鬥膽拜訪。”


    “一為致歉,二為談一談那小樓之事。”


    陸澤笑了笑,然後靠迴到椅背上,雙手則是放在太師椅的椅柄上,意味深長的看著陳辰。


    “其實陸家對賢侄也有些愧疚,算是扯平,所以就不提了。就說這小樓之事,賢侄可知那小樓為何一直荒廢?”


    “想來是周圍環境太過複雜,經營上多有不便?”


    陸澤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是,但也不是。”


    “你與唐寧乃生死至交,既然來到文州城,便也算得上是陸家的子侄。所以老夫不會對你有絲毫隱瞞,所有原委都會告訴你,到時你若還如此決定,那咱們再談。”


    “小侄願洗耳恭聽。”陳辰聽陸澤說的慎重,於是也認真起來,一絲不苟的坐著。


    陸澤點了點頭,似乎對陳辰的表現很是滿意。


    “那幢小樓很早以前便被我購入手中,初始經營還算馬馬虎虎,但近兩年來形勢急轉直下,我不得不關了鋪麵,隨後轉租出去。然而租客過不了多久便會退房,原因自然跟周圍人群複雜有關,但還可能有其它原因。”


    其它原因?陳辰不解看著陸澤。


    “這也是我自家的猜測,並沒有確鑿證據。”陸澤繼續說道。


    “那小樓與百芳樓相鄰,位置算是不錯的,若僅是三教九流敲詐,總也能勉強維持下去,斷不至於到無以無斷的地步。畢竟陸家雖說根基不深,在旁人眼中是個暴發戶的角色,但若動起真格來,在這文州城裏對付一些小毛賊還是沒有問題,所以他們不敢太過明目張膽。”


    “隻是後來我發現,事態與我想的有些不一樣,似乎是有人在故意對付商家,專門下陰手,即使花了錢也消不了災。權衡再三後,我不得不關了鋪麵,後來的租客也與我反應有這種感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絕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寶貝啊小寶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寶貝啊小寶貝並收藏絕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