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攀上枝頭又落下枝頭,一夜時光在餘唯指間的繡針中穿行而過,在倆人閑話聊語中而過,在百花齊放的花院中悄悄而過。


    清晨,徐自安因傷勢嚴重下不了床而不得已再次享受了一次餘唯喂粥的殊榮,白公子卻被前麵憨傻癡兒折騰一夜上不了床而煩惱的突然很懷念君翁客棧裏的那碗肉沫粥,朵朵也看著眼前精致而細膩的蓮子粥想著大青山篝火畔的那碗蔥花粥。


    不對,是蔥花麵。


    都出現了又消失了,難道自己能偷偷溜出去到清夜司找人?


    皇兄知道了會很生氣,國師大人知道了也會很生氣,時局如今緊張,自己的一言一行會被王朝帶來許多猜想,為了不讓皇兄為難,不讓國師大人為難,朵朵很懂事的喝下麵前這碗蓮子粥。


    沒想到那少年是清夜司的人,他怎麽就是清夜司的人呢?


    朵朵輕輕放下比粥色更精致的青瓷碗,拖著頰腮望著窗外出神,有些黯然有些失落。


    不是清夜司的人多好。


    良久後,朵朵歎息一聲,喚來侍女將碗碟收去,起身沐狀向不遠處的另一座宮殿行去。


    那座宮殿高牆漆紅似血,封簷翹的極高,簷角吻獸不是象征美好的鳳凰,而是嘹銘九天的朱雀,驕傲冷漠的意味從每一條栩栩如生的羽翎中露出,一如殿中住著的那美豔傾城的女子。


    桐宮,卻住著朱雀。


    ……………


    一天時光過去,傍晚來喂粥的人換成了朱小雨,這位會耍潑會耍劍更會耍賤的遮月監顯然就是不會喂粥,不過徐自安倒是喝出了粥是桂圓粥,包子是君翁客棧旁的那家攤鋪上的大肉包子。


    幾句不鹹不淡比桂圓粥還無味的閑話後,朱小雨向徐自安分析了下如今局勢,朝廷態度不明,很多大人物都選擇旁觀,大多數壓力還是來自清夜司內部,當然,所謂的內部主要還是來自外界壓力,清夜司不是王朝的清夜司,可還是大離的清夜司。


    墨寒身為三大夜瑜之一,正值壯年又在京都經營多年,支持他的人有許多,餘唯雖然能用司主之名暫時壓下所有聲音,當一切都顯出水麵時,滿院的愧葉就很難保證繼續籠罩在清夜司上方。


    或者說餘唯上方。


    徐自安的上司是朱小雨,朱小雨的上司是餘唯,餘唯肩上扛不住時,大家都得等著被狂風驟雨衝垮。


    徐自安很難想象一位本有身殘的此時女子麵對著多少壓力,那張瘦弱微斜的肩膀上承載著多少風雨,於是他更堅定了趕緊將舊書從君翁客棧拿迴的念頭。


    自己與沈離的關係不是秘密,根本經不住有意查尋,經過棋評測可能已經被很多大人物知道,封刀和小黃傘是沈離之物,識的這倆樣事物的人不少,直到現在沒有被提起那是因為沈離當年那些理不清的債,皇椅上那位不發聲音,所有知曉沈離與武帝關係的人就不會隨意動作,可一旦被人發現舊書或者冥石的存在,相信沒有人會繼續耐心等待下去。


    冥石牽連冥界,舊書則可能牽連某些沈離都無法涉及的層次。


    隻要冥石與舊書的秘密不被人發現,這段恰到微妙的平衡就能持續一段時間,除非徐自安刻意將事情挑大。


    喂粥的手法朱小雨不如餘唯,講故事比餘唯強出不少,昨夜餘唯隻挑揀了一些教重要的事情寥寥而過,今日被朱小雨一件件挑出來細聊徐自安才知道自己昏迷後發生過多少精彩劇情。


    要點臉的老趙,昏迷不醒的廖平,自己渾身是傷被張經年背出,楊穎獲得了第一,寧青魚獲得第三,趙伯昂一度心傷離院迴到千山宗,自己則一度暢快升境入了啟天。


    徐自安有意無意打斷朱小雨,問了下自己剛離開虛境時胸口是否有傷,不想聽到朱小雨迴答了一句沒有。


    沒有傷?那最後一幕都是幻覺?幻覺廖平怎麽會昏迷?徐自安不解,又不敢細問太多,隻好忍住不再多言。


    粥喝完,閑聊盡興,朱小雨大腹便便離開花院,臨走時遞給徐自安幾顆珍貴丹丸順便告訴少年,餘唯這幾日可能不會迴來,來照顧的人會變成他。


    這是個好消息,和朱小雨在一起更隨便些,徐自安暗暗告訴自己,可為何心裏總是感覺有些悵然呢?


    花院裏沒了那姑娘,風景……一下子沒了大半,殘缺的美麗不叫美麗,隻能叫遺憾。


    ………………


    傍晚的粥徐自安喝出來是桂圓粥,白公子感覺自己現在就是一顆滾圓滑溜的桂圓。


    “蘇武,你贏不了我的,咱別鬧了好不好。”韓三蘇將目光從桌上的飛行棋間收迴,無奈看了眼對麵蘇武,滿臉的憋屈幽怨。


    被關了整整十數天,任誰都不會心情美麗,若不是對麵是蘇武,韓三蘇的小舅子,白航真舍得魚死網破也得逃出小屋。


    幾天前,三蘇帶著蘇武總算是走完了一路辛酸,來到京都後韓三蘇沒擾任何人,將白航從密室裏帶了出來,然後叮囑蘇武看住他之後就偏偏離開,老驢隨三蘇繼續歡快去了,留下蘇武與白航相對無趣也無言。


    無言那就找事做,無趣那就趣子,飛行棋是件很能打發時間的趣子,於是倆個人就這樣同處一室下了整整數天飛行棋………


    白航在柏廬九境裏曆練過很長時間,那裏的日子比這還枯燥無聊,全靠飛行棋才能找到些生活曙光,他不介意連下幾日飛行棋,可架不住蘇武癡傻的比徐自安還無知,自己甚至根本不需要以識念作弊也能輕易獲勝,長久下去,實屬無聊。


    “不好,三蘇讓我看著你,我也總不能瞪著眼睛一直看著你,你長的雖然好看,又不能給我當婆娘,不下棋幹什麽。”蘇武悶著嗓子無精打采道,身上的貂也耷拉著很是無力,連輸幾天,也很是無趣。


    “讓你看著我,又不是讓你瞪著眼睛就一直看著我,蘇武啊,好不容易來到京都,你沒事別一直看我啊,護城河的風景看過沒有,皇城宮殿去了沒有,雲裳樓裏的姑娘嚐過沒有,生命如此美好,你天天瞪著我算個什麽事?”說道最後,白航陡然站起,滿臉為其痛惜,看的蘇武一陣感動。


    “老白,我就說,整個柏廬就你是個好人,對,還有我姐。”


    “誰最壞呢?”白航想了想師娘,讚同的點了點頭,抬頭看向窗畔月光,鬼使神差出聲問了一句。


    “韓三蘇。”蘇武這次想都沒想直接迴道。


    倆個人同時沉默,然後露出相同的神情。


    淒淒慘慘悲悲切切。


    月光灑進小院,照在飛行棋上,骰子上的六被照的異常顯眼。


    “廖平呢?”白航再次問道。


    蘇武雖憨也知道倆個人之間互不順眼的關係,白航這次被關密室是廖平的注意,他不知廖平怎麽說動的寒門院長客知舟同意將白航關起來,但他知道千裏迢迢而來最後像個囚犯一樣無法參與棋評測,任誰都會記恨於心。


    懷著為好人做主,為朋友不平的不忿,蘇武難得認真迴道。


    “廖平缺根筋。”


    白航沒想到這種話能從蘇武口中說出,愣了愣,深深的看了蘇武一眼,披在蘇武身上的那件貂貔被月光照亮,幾處被刀砍出的痕跡看起來異常惹眼。


    “迴去送你一件紫貂大裘。”


    “不要。”蘇武眼睛一亮,隨後又黯然無力的說道。


    “為什麽?你不是最想要這個嗎?”白航好奇問道。


    “我姐說無功之祿怎麽著來著。”


    白航啞然,心想師娘果然威武,遠在萬裏之外還有如此餘威。


    “沒事,就是借你穿幾天。”


    借算不算拿?這要看個人怎麽理解,蘇武很自然的將這事理解成自己想要的意思,高興道。


    “那成,不過先說好,我是借的,迴頭還你啊。”


    白航拍了拍手站起,將窗戶開的更大,月光灑在白航臉上,不知是不是被關好幾日的關係,白航那雙桃花眼看起來老實了許多。


    “你和三蘇為何來?”


    蘇武還處在新貂的喜悅上,隨口迴道。“三蘇要殺人,我來打架。”


    “殺人?”白航一頓,桃眉蹙起,疑惑問道。“殺誰?”


    “我那知道,三蘇又不告訴我。”


    “那你來打架總是知道跟誰打吧。”白航氣結道。


    “你聽過一匹來自北方的狼嗎?”


    月光好像一下涼了起來,風過窗隙的聲音淒厲悠長,如同狼嘯,白航被陣陣嘯聲刺的有些心煩,砰的一聲緊緊關住窗。


    “你確定你要和那人打架?”


    白航壓下心躁,沉聲問道。


    “是啊,路上見過一麵,三蘇覺得同門師兄弟打架不算本事,就讓我跟他打咯。”


    白航目光再次放到蘇武身上那件貂裘上,看著那些或深或淺的刀痕切口,明白了一些事。


    沒有繼續針對北方那匹狼,白航想起蘇武話裏的另個詞語,不高興道。“不算本事?廖平關我算什麽?”


    “算什麽?”蘇武想了片刻,說道。“算你倆窩裏鬥。”


    “窩裏鬥和同門之爭有區別嗎?”


    白航不解,再次問道。


    蘇武沒有思考,直接道。


    “有,狗才會窩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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