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棋裏發生的一切沒有人看到,徐自安揮刀斬廖平沒人看到,廖平看見的那片黑暗也沒人看到。


    仿佛是世間最誘惑的甘果,仿佛是冥王在向他發出最深沉的召喚,廖平感覺自己身處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黑夜中,四周的一切並沒有讓他恐懼,反而有種從心底最深處衍生出的滿足。


    他覺得自己本身就應該屬這裏,屬於這片黑夜中,這裏的一切讓他覺得無比強大,那些被夜色包圍的地方如今全是他的領域,他是這個夜域中尊貴至極的君王。


    或者是君王座下最得意的信使。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違叛大道的想法,或許是因為當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包圍時,那些醜惡斑駁的陰影就不複存在,他的道心依舊是世間最無瑕的那塊璞玉,他的驕傲依舊還屬於他。


    他很享受這種強大而完美的感覺,漸漸的,廖平甚至開始對過往十數年所堅守的大道產生懷疑,如果投身黑暗可以讓自己成為世間最強大的那個人,那麽,行走在光明和行走在黑夜裏有什麽區別?


    光明裏,自己苦修前行,卻還是抵不過那些被上天眷顧的人。


    黑夜裏,他無需刻意前行,黑夜就會幫他抵達彼岸。


    如果說寧青魚是天命所歸之人,那他此時感覺自己就是黑夜所選之人,在這些世界中,黑夜是天下修者最禁忌的話題,連提及都充滿深深的厭惡與顧慮,但那些厭惡和顧慮,本身不就是恐懼嗎。


    對冥王的恐懼。


    黑夜有什麽錯?


    清夜司不就是一群走在黑暗裏人?不還是被這個世界所認可所懼怕?千年來,人們對清夜司從來不吝嗇任何貶恥言語,可直到如今,又有誰能真正打破那座隱在大離皇城背後的小院?


    究其根本,大離太強盛罷了,清夜司也太強大罷了,世人不恥,卻又不敢,於是隻能恐懼。


    廖平想著這些事情,突然發現投身黑暗其實才是他真正的歸屬。


    他比別人更提前看見了那片黑暗,也比別人更早了解了那片黑暗,在光明裏他是走的最遠的那個人,在黑夜裏他也要做最遠的那個。


    什麽生而知之?什麽無規之人?什麽破境而行?不過虛幻一場,隻有強大……才是這世間最根本的道理。


    廖平開始任由自己墮落,墮落在黑夜的最深處,墮落在自我道心最誘惑,最甘美的果實中,愈墮落,愈強大。


    直到所有人都被他踩到腳下。


    …………


    “結束了?”


    天南大殿內,橫置在案幾上的棋盤間所有棋子以全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十餘顆新棋,坐落在棋盤橫豎間,白勝月黑如夜。


    夜與月之間,是一場妙開天門的盛算。


    當最後一顆黑棋入局後,棋盤上許久未見新子落入,朵朵不懂棋局,將眼裏的梨花都看枯萎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依靠天賦血脈帶來的饋感讓她清晰感受到棋盤正在發生某種難言的變化,有些像夕陽漸落的遲暮與滄桑,這種感覺隻有在盛宴結束才會出現。


    看不懂就無法確定輸贏,沒有輸贏那少年就沒有消息,朵朵心中難免擔憂煩慮,隻好向國師大人問道。


    莊老這時已經迴到大殿主位上,不是主位的軟席比棋盤旁的蒲團舒服,而是這盤棋局實在太過繁奧,守不守棋盤都看不懂,還不如尋處愜意的地方耐心等待。


    聽到朵朵發問,國師大人猶豫了下,用同樣不確定的語氣迴道。


    “可能結束了。”


    “誰贏了?”朵朵眼眸一亮,看著莊老兒目露期翼繼續問道。


    莊老兒用更為難的表情看了眼棋盤,又看了看棋盤外的神符師許晴,待看到對方眼裏也隱顯迷惑後老實攤手窘迫道。


    “還真沒看出來。”


    一場棋,不僅是行棋布路,甚至連輸贏都無法看出,這場棋絕對是棋道史上另一個歎為觀止的高峰,場間不乏有深喑棋術的教諭或試子,甚至還有數位後來趕到的朝中國手,可以說,整個大離王朝最頂尖的棋手們如今都聚集在這裏,而如今,這些最頂尖的棋手們都慨然發現,即便在這裏,他們離這場棋局還是無比遙遠。


    就像山腳下的人們明明看得見峰頂寒柏,卻永遠差著整整一座雄山。


    大殿內再次安靜,所有人或沉思或感慨或迷惘或有所感悟的繼續凝視著棋盤上那新出的數顆棋子,同國師大人一樣靜靜等待。


    人們很想知道輸贏,因為這意味著棋評測的最終成績。


    “結束了。”


    不知多久之後,一聲略顯疲憊的清柔聲打破場間安靜,許晴向國師大人遞去一個安心的眼神,漸漸將覆蓋在棋盤各處方格線條的真元收起。


    與舍清一筆封虛境相比,同樣身為神符師的許晴似乎並沒有做太多事,但場間所有人都知道,這張棋盤能一直保持秩序安定沒有分崩離析都是許晴一人在維持,如此長時間的堅持讓許晴心神耗費巨大,如今她斂去真元,自然不是無力維持,而是真的結束了。


    不管是柏廬還是千山宗所有人都向許晴認真行禮表示尊重與感謝,許晴淺笑著迴禮後坐於舍清身邊,閉目恢複心神。


    棋局已經結束,輸贏也可以定論,可事實上,關於孰輸孰贏人們還是無法看懂,黑棋是最後一字落下,但對於這樣一道遠超世人理解的棋局而言,人們還真不敢以常理來判斷。


    一時間,大殿被各種討論聲占滿。


    國師大人聽著滿殿哄鬧,糾悶的拔下一根胡須,用一個很簡單也很直接的方式來進行最後評判。


    待會兒裏麵的試子們從那種棋裏走出,那種棋就是這盤棋局的輸贏。


    當然,試子走出的順序也會成為棋評測的最後成績。


    好在這次並沒有讓大家等待多長時間。


    國師大人話音剛落,一位麵帶迷茫鬱悶還有些意猶未盡的少年就從棋盤內走了出來。


    “怎麽是你先出來的。”


    二皇子周楚從案幾間站起身來,聲音裏帶些意外更多的是驚喜。


    出來的少年………是楊穎,這確實很讓人意外,他的實力較之寧青魚廖平幾人都弱,能獲得最後勝利實在出乎人們的想象,不過好在楊穎是大離子弟,對於二皇子以及其他大離官員而言,隻要是離人獲得棋評測的首榜,就比被別人奪了強,更何況楊穎還出息天機閣,根底最正。


    “我也不知道,年哥推了我一下我就走了出來。”楊穎顯然還沒從虛境中迴過神來,茫然看了眼身旁的天南大殿才怯聲說道。


    “那你年哥呢?”這次問話的人不是二皇子,而是國師大人。


    “他在裏麵打秋雀,哦不。”楊穎突然意識問話的變成了國師大人,趕緊改口。“他在裏麵和人打架。”


    如此嚴肅的場合裏張經年竟然在打秋雀,這事怎麽聽都有些胡鬧,讓國師大人知道肯定少不了一頓斥罵,楊穎以為自己這話變的很機靈,打架不管怎麽說也比打秋雀聽起來正經些,那知國師大人聽後竟更加生氣,扼腕大罵道。


    “讓你們下棋你們在裏麵卻給我打打殺殺,成什麽體統,下棋懂不懂,下棋懂不懂?”


    楊穎心想您老兒弄棋評測本來不就是讓我們打架的嗎,早知您老兒心思如此奇特,方才我還揣測個什麽勁兒。


    “你既然出來了,那你師哥打贏了還是讓人給打死了。”


    楊穎盡量控製著臉上表情,不讓國師大人看見他額頭上飄浮的那條濃厚黑線,想了片刻,楊穎決定不再試圖無用揣測老實迴答道。


    “也不知打沒打著,反正是打了。”


    “打架又不是打秋雀,怎麽能用打著來形容,到底誰贏了。”寧青魚還在虛境中生死未知,棋評測又被楊穎奪了首名,趙伯昂心中自然很不舒服,聽著這一老一少圓不溜秋的對話,老道再難壓抑心中急躁,直接出言打斷道。


    本來就是打秋雀,不用打著來形容,難道還能打贏秋雀,我還不急你急什麽,再說秋雀有什麽好打贏的?楊穎撇了趙伯昂一眼,不酸不甜的再次道。


    “我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想知道,你去裏麵看看去啊。”


    數位千山宗弟子聽到楊穎話語陡然神情一肅,紛紛麵帶劍氣望向楊穎,楊穎這話由寧王侯莊老兒甚至南雀二皇子等人說可以,身份實力放在這裏,沒法挑什麽禮數,趙伯昂雖掛著千山宗外院長老的名分,可與皇子公主國師等更為顯赫的人相比確實缺少些份量,但楊穎不過是天機閣一弟子,這樣言語就顯得很不恭敬。


    而且人們對於他能獲得棋評測首名的成績,多少都有些猜疑和怨言,不僅僅是千山宗,還有柏廬等王朝外的試子,甚至還有一些心有不甘的王朝試子。


    楊穎沒有理會那些帶著寒意和異樣情緒的冰冷目光,繼續抬頭看著國師大人,極力迴想自己入天而去前的最後一幕,思考片刻蹙眉道。


    “我是從被年哥推到黑棋裏的,那應該就是黑棋贏了,咦………”楊穎突然意識從這些信息裏想到另一件事,眉梢驟緩喜聲道。


    “徐自安竟然真的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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