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符石開道,徐自安不需要再為秋風發愁,縷縷秋風鋒利無比,將石間的符意一箭箭刺散,他的刀也鋒利無比,符意不在,刀意還在。


    若能九天摘下星辰,若能秋風掃下落葉,若奈何橋上百鬼橫行,那少年,也能逆天而歌。


    他本身餘鎮涼亭下一讀書郎,蔥花油煙幹柴下成長,因心中一股不平意提刀夜闖將軍府,牽扯沈離被世界發現,而後生死離別,光明與黑夜同行,京都城裏見大湖入大河悟大道,壁壘困身明了一輪皓月,棋盤縱橫識了一把浩然刀,如今刀在手,秋風不在,胸中快意如何不傾灑盡出。


    廖平視他為泥潭蛤蟆,殊不知他也是見過黑夜的人。


    通道秋風已被符石撞散大半,遍地殘箭碎風見證著符石間消褪的光澤與強大符意,楊穎刻在石塊上的符共有七道,入天為風符,穿雲為火符,撞碎第一縷秋風為利符,如今六符以破損嚴重,隻剩下了最後一道,同樣也是刻繪最深的堅符。


    堅是堅硬的堅,無堅不摧的堅。


    秋風固有萬縷,一路撞來也所剩不多,符石離廖平之間的距離不到數尺,算起來就是一步距離,也是一刀距離,徐自安若能揮刀,刀尖恰好能抵上廖平胸膛。


    廖平神色終於輕鬆了一些,符石的強悍有些出乎他意料,天機閣符意精妙他清楚,但書刻之人畢竟隻是叩府境,與知承境之間看似隻隔一場頓悟,其實卻相差一道鴻溝,符石穿雲無數裏還能保持如此威勢生生撞開他這場凝無數真元化成的秋風,絕對堪稱奇跡。


    但目前看來,也僅止如此。


    這場鬧劇,也應該結束了。


    廖平微微挑眉,將無知何時攀上眉梢的一絲蕭瑟挑碎,漠然看著前方依然頑固向前的符石,伸出手來。


    符石黯淡似即將熄滅的燈燭,陣陣秋風不斷拍打著燭尖上火光,奄奄欲熄卻依舊頑挺,它還在沉默著繼續向前方撞去,隻是速度極慢,慢到廖平隻是伸出手,就非常輕易的抓住了它。


    該結束了,廖平冷淡輕言一聲,手指用力,伴隨一聲刺耳沉悶的哢嚓聲,早已被風刃刺殺成千瘡百孔的符石表麵,出現了一道深深的裂縫。


    緊接著,另一道裂縫也出現。


    裂縫如蛛網般越來越多,密密麻麻從符石深處蔓延出來,似乎下一刻就能會徹底碎成一堆粉礫。


    廖平靜靜看著符石,眼神再次恢複傲慢與漫不經心,他不是沒有看見後麵正在疾速前行的徐自安,他隻是不認為那少年有任何砍到自己的機會。


    雖然他與他之間隻剩了一刀距離,但境界上的差距豈是一刀距離能打破的?


    這不是那些凡人們津津樂道的故事,這是現實與妄想之間最可笑的笑話。


    他要那少年知道,任何言語都抵不過力量強大。


    ……………


    徐自安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平靜,平靜到極致顯得莊重嚴肅,不像是揮刀砍人,更像是虔誠入道。


    他確實在入道,以一往無前的慷然意入自己獨一無二的生死道。


    少了枷鎖纏身讓他從骨子裏感到無比暢快,少了秋風刺骨讓他心胸欲然開朗,極度痛快,自餘鎮涼亭時就積攢在內心深處的浩然不平氣盡數被他揮進了這一刀中,這把刀不是封刀,卻依然帶有衝天而起的瘋意。


    瘋不是瘋癲癡傻的瘋,而是瘋狂肆意的瘋。


    此時的徐自安腦中空白一片,那些多餘的念頭隨他跨出第一步時就盡數消失,他不想去理會自己這一刀揮完後會不會在廖平身上留下傷口,也不願思考若不能成功自己應該怎麽避退,刀是一往無前的刀,人就是一往無前的人,一往無前裏,生死皆沒有意義。


    如同他現在的局勢,隻能一路揮刀砍過去,見的光明就是生,若見不得,黑夜他也從來不陌生。


    畢竟他曾經做過無數場關於黑夜的夢,隻是那場夢裏有朵徐徐綻放的小白花,此時他手裏有一把宛若實質的長刀。


    一往無前虎山行,撥開雲霧見光明。


    筆直通道間,所有的一切都成為了一條筆直的線,將那條線傾斜開來。就是一把刀劃過長空時的痕跡。


    徐自安眼裏不在存在符石,不再存在秋風,連箭落平地風過石間的壯烈悲曲也漸漸消失,消失不代表一切都不複存在,而是徐自安已經忘了這一切。


    他眼中隻剩一把刀,還有一條筆直傾斜的線,打破枷鎖時那條線曾在他識念中出現過,如今他就是在依循這條線揮刀。


    刀的起點,在他手上緊握。


    刀的盡頭,就是廖平的胸口。


    驚鴻,南雁,狡兔,躍鹿,這些皆是速度極快的動物,用來形容敏捷與輕盈,十分適合揮刀時的動作,事實上,徐自安此時的速度並不快,因為太過認真稍顯笨拙,因為太過凝重稍顯遲緩,甚至在符石最後一道裂縫產生的時候他還離廖平有數步之遙,若按照這個速度行馳,符石徹底粉碎時他可能也到不了廖平身前。


    可不知為何,廖平突然心中升出一股巨大的危險,那把刀根本不可能砍到自己身上,那把刀根本不可能傷到自己,但廖平卻異常真實的感覺到,如果真的任由徐自安砍出,他很可能會被砍成倆截。


    死亡的感覺如此清晰,棋盤世界裏寧青魚走向自己時也沒有這麽強烈,廖平很想承認這是錯覺,但知乘境細膩敏感的心識卻讓他下意識想要後退躲避。


    一位知乘境大修者,竟然會被一位通玄下境的修者逼出這樣荒謬念頭,廖平感到臉頰火辣無比,就像被自己那場野火不斷拍打炙烤一般,不知是臉上的炙烤壓住了心頭的危機,還是廖平在想這些事時錯過了最關鍵的時刻,他還未來得及躲避,那把刀就已經先到了。


    乳白色的光韻裏夾雜著絲絲青線,青線遊動間可見最純正,最鋒利的刀意,那是徐自安獨有的刀意,沈離說過當少年的刀意徹底凝為白色實質時就不需要再繼續練那套刀法,此時雖還略顯青藍,但卻可以看見些許化實的跡象。


    廖平剛入知承,無論精神狀態還是氣息功法都是最佳的時刻,他不允許自己在最佳狀態下還退出那一步,如果真被徐自安逼的向後退一步,這一刀雖然砍不到他身上,卻能砍出他的靈魂裏,他選擇硬抗,以知乘境強大雄厚的真元力量硬抗,可他似乎忽略了徐自安此時同樣也在最佳的那個狀態裏。


    這一刀不僅僅隻是將真元凝聚起來那般簡單,沈離那套刀法蘊含的狂傲刀意,初識大道的衷心歡愉,解脫掙紮後的酣暢淋漓,如果說寧青魚天生就能無視大道上的規矩,那徐自安這一刀………就是突破了理法間的極限。


    刀是世間最不講道理的兵器,隻要足夠鋒利,江河亦能砍斷。


    天地間清晰出現了一道虛影,那是刀尖劃破空氣時留下的刀跡,這把刀從徐自安心中而生,攜了一條大河之意,沿夜色,沿星辰,沿秋風緩緩揮動,秋風不再淒涼,因為被砍成倆斷,夜色不在深謐,因為寒雨即將入涼,廖平感覺有一滴寒雨落在自己胸口,雨點冰涼,緩緩蔓延至他的心間,沁的他突然感到十分寒冷。


    寒冷裏帶著迷惘不甘和惶恐。


    廖平目光從刀尖緩緩移至胸口,青色刀芒在順著鮮血流出,在他的試袍間染出一朵盛豔無比的大紅花。


    看著那朵大紅花,廖平臉色瞬間蒼白至極,眼神中有抑製不住的憤怒………和恐懼。


    不僅僅是眼神,廖平感覺自己的身體也在止不住的顫栗。


    事實上這道傷口並不深,剛剛入肉,至多觸及胸骨,離心髒還很遠,雖不算皮肉傷離致命相差甚遠,隻要願意廖平完全可以用真元強行封住傷口,一滴血也流不出來,對於一位知乘境修者而言這種程度的傷完全可以說是無關痛癢,廖平即使因為徐自安能傷到自己而鬧羞憤怒,也絕對不會出現恐懼這種情緒。


    廖平突然很慶幸自己會感到恐懼,因為恐懼,他剛才退後了一步。


    如果不是那一步,這把刀就會徹底攪碎自己的胸口,砍斷自己的道心,甚至連自己的未來也一並砍去。


    廖平不知自己現在應該大笑還是悲慟,來迴牽扯的嘴角讓他整個臉出現一種詭異的形態,如晴朗天空上盤旋那一群夜鴉,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因為恐懼退後了一步救了自己的未來,可這種注定會被陰影遮蔽的未來又怎麽能算的上未來?寧青魚覆蓋在自己道心上的瘡口如今又被徐自安一刀重新撕扯,廖平才清醒的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沒有逃出那抹恐懼。


    他深深看著麵前的徐自安,看著那些難看至極的眼眸眉梢瞳孔,最後漸漸落到徐自安胸口,那裏有顆心髒跳的沉默而堅定。


    他決定徹底毀了少年。


    從那顆心髒開始。


    於是他伸出手,緩緩伸出徐自安的胸膛,手指撕開徐自安身上的試袍,肌肉,骨骼,繼續向那顆心髒伸入,嘴角的拉扯最後成為一種來自惡魔的微笑。


    然後,他看見了真正的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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