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青魚淡眉微蹙,眉梢凝的幅度極小,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那倆葉淡如絲絮的眉梢究竟是被風吹動,還是受情緒使然。


    他很清楚如果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讓眼前三位柏廬弟子消失,這裏的打鬥隻會引來越來越多的人,人越多,自己的麻煩就會越多。


    三位柏廬弟子此時沒什麽多餘的精力去理會寧青魚眉間微妙的情緒變化,即便有,可能也不會對比產生什麽懼怕擔憂,西山下的修者除了極個別幾個家夥喜歡特立獨行外,大多數都是性格堅韌到堅狠的修者。


    四周肆虐的氣流漩渦已被三人連手趨之平穩,不像最初般狂暴到似能吞噬一切,但三人很清楚,這種平靜隻是暴風雨前的短暫假象,寧青魚平日疏遠淡漠的如池清渠如片青雲,可絕對不是什麽無法掀起巨浪的清水渠和隻能在天空上隨風飄蕩的閑雲野絮。


    他有能力掀起一場淹沒一切的驚天駭浪,同樣也完全可以將青雲覆蓋的壓城欲摧。


    現在就看他們三人能不能撐過下一場巨浪或者巨雲,撐到其他各方勢力趕到這裏,相信用不了多久,這裏就會聚集許多來將寧青魚扯下青天的人。


    這裏是棋評測最後一關,前麵倆關時有些人還能耐心等待下去,到了最後的關頭,肯定會有心焦之人,在大家都不知如何破局時,人們還能保持著微妙的平衡,一旦有人真勘解破局方法,不管出於什麽原因,沒人會眼睜睜的看著第一名如此順利的誕生。


    前七的名額是足以踏入南溪書院,大家都是各門派的天才少年,誰甘心退居人後成為第二,第三,更別說那恰在門檻的老七。


    個人輸贏,宗門榮譽,太多因素讓這場棋評測變得複雜。


    三位柏廬弟子相互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裏看出了相同的恨毅,無需示意,三人同時眉頭皺濃,十指變化更加快速,一道道螢光自識海處噴湧,順著經脈流淌,最後在十指飛舞間流出,那些看起來繽紛的螢光受手決牽引以一種有規律的頻率跳動,圍繞外身周一處處看似平緩實則蘊含強大力量的氣流漩渦旁,如同一條條絲線般不斷摻入到漩渦裏。


    叩府上鏡,識念已經可以化形流於空氣中,雖然與寧青魚生生改變空氣質量的強悍能力相比遜色一些,可不得不說,這屆參加棋評測的試子們,水平較之以往數十年裏要高上整整一個台階。


    想想也釋然,畢竟關係著墓山的線索,沒有一處勢力會在這個時候有所保留,當然,萬嶺中的那處劍閣除外。


    沒人能猜透那位以劍入聖的聖人心思到底寄在何處,他以一己之力為萬嶺庇護出了一片安寧,卻在這種有可能顛覆整個大陸的冥王之事上表現十分淡然,淡然到仿佛這位劍中聖者真就認為那怕冥界入侵,與他而言,也不過是一劍而已。


    隨著絲線越來越多的摻入,氣流漩渦旋轉的速度越來越緩慢,空中帶起的尖銳聲鳴漸漸孱弱如蚊嗡,這些絲線仿佛一條條鐵鎖,能將寧青魚磅礴的識念力量困在漩渦中。


    戰局似乎在慢慢陷入平衡,可三位柏廬弟子心中沒有一絲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為這種平衡隻是貓與耗子玩耍時的一次心神恍惚,他們還能堅持多久就看寧青魚何時改變心意。


    不知為何,寧青魚的實力明明遠不止如此,可到了這種明顯不利的局勢他似乎還不打算展露出更多隱藏的力量。


    如果這不是自大到狂妄的藏拙,那就是對於其他人的到來,寧青魚自認已經強大到可以做到不屑一顧的程度,可先前眉梢那抹不喜代表他似乎不願將戰局繼續拖下去,不願意繼續拖下去,又不肯以雷霆之勢直接結束一切,這種自相矛盾的做法無疑顯得有些蹊蹺。


    不僅是與之對戰的三位柏廬弟子感到奇怪,數位已經來到這裏的試子也察覺出了事情有些不合常理。


    棋盤世界是一個陣法結成的小世界,四大劫是這個獨立世界中一個最特殊的空間,這個空間就如同一處四麵解嚴的宮院,高牆圍堵,迷霧遮掩下或許不清楚這裏到底深幾許寬幾丈,迷霧散去就會發現,這個空間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遼闊。


    棋盤世界隻是國師大人與朱砂齋倉促下的一件作品,有無窮潛力但奈何時間太短很多環節無法做到完美。


    如今的情況,和散去迷霧其實並無倆異。


    一處宮院亮了一盞燈,很短的時間就會引起人們注意力,池塘中灑了魚餌,最近的魚兒很快會被引來,最大那幾條或許選擇會伺機而動,本就為了咬大魚幾口尾鰭背腹的蝦蟹絕對不會放過這種天載難逢的好機會,數息的時間,就有數位來自不同門派的試子來到這裏,柏廬,大離王朝。


    同樣,還有倆位千山宗的弟子。


    這些試子身上試服不同,所梳發髻不同,各自臉上神情同樣也不同,但相同的是他們都是些無名之人,都懷著一個相同的使命。


    無名之人不代表就是實力平庸的碌碌之輩,能走到最後一關的人沒一位可以小覷,三位柏廬試子齊手可以讓寧青魚也頗為狼狽,當然這和寧青魚始終不願展現真正實力有一定關係,可也不難看出,若被這些人纏上身,結局就會變得很難堪。


    他們本來就是各自門派為了牽製對方強者而派來的,要做的事就是讓對方強者難堪。


    田忌賽馬,拚的不是最強者的實力,而是能將實力最強者拉下神壇的那匹劣馬。


    最強的人是寧青魚,不管柏廬還是大離王朝,敵對的第一目標不約而同的放在這位煌煌神子身上。


    此時進入生死劫的試子有三十餘位,柏廬七人,千山宗九人,大離王朝較多,算去張經年,廖平等被各自門派視為種子的十餘人不曾露麵,還有某位正帶著一臉疑惑匆忙而行的山中少年,其他眾人都紛紛向這裏趕來,如果說眾人擠獨木橋免不了有落水的人,那此時這些往這裏趕來的人就是準備將寧青魚拉下水的鬼。


    樹大招風,在棋盤世界裏,寧青魚無疑是那顆最為遮天蔽日的蒼天玄木,同樣也是最能吸引山風唿嘯而來的目標。


    不多時,應該到來的人已經聚集。


    或許是因為相信寧青魚的實力,此時本該全員到達的千山宗隻有倆位試子來到,其餘數位仍不知在何處專心尋找破局方法,倆位千山宗弟子警惕的站在寧青魚身側,麵帶怒意瞪著對麵眾人。


    以多欺少有些不恥,關乎到師門使命和棋評測最後名額,入場前他們或多或少都被門內長輩暗示過,知曉自己這趟前來主要是為了幹擾對方的強者,這是不得已的下策,也是唯一可選的上策,所以這些少年紛紛收起心裏羞愧,將心神盡數放在場間的寧青魚身上。


    都是行走在大道間的修者,追求的就是一個堅定不移無所羈絆,雙方目標很明確,言語上的交鋒與質問不再重要,倆位千山宗弟子對視一眼,心中默念口訣,腳步數次輕微移動,散發而出的識念之力圍繞在寧青魚那一身白衣上,白衣無風卻受力而隨之翩翩舞動,襯得這位立在眾人中心的嬌子更加如同天外之人。


    最初眉梢間的那抹微皺早已疏散,寧青魚那張麵容重新迴到淡如山雪般的平靜,下顎微抬,寧青魚目光並沒有落在對麵眾人身上,而是落在上麵彌漫的灰蒙蒙的天,瞳孔有些揮散,仿佛有些悵然在其中。


    他確實有些悵然,不過更多的是一種可惜,方才停步思索,寧青魚看似在迴憶棋評測的經曆,其實也迴憶十數年間在千山宗上的過往,問心者問天,通過漫漫人生路寧青魚很自然的找到了生死劫最後的破局之路,一切仿若水到渠來一般。


    他很喜歡這種隨心的自然,也由衷感慨於國師大人的智慧,這場棋評測就像一場行走在時間卷軸間的旅程,將那些過去從未注意到的路旁風景重新呈現在了眼前,迴首過往直麵未來,這種別開生麵的考核方式勾起了他很大的興趣,就像一個自幼生長在萬花穀間早已對世上任何花香顏色麻木的孩童,突然看到了一種從未見過的朵瓣,這種新鮮而驚喜的感覺,對於他而言,真的讓他很難不想俯下身來聞上一聞。


    他在號稱道法萬種的千山宗內長大,世人不敢妄想的梅園三千葉於他而言就是自家園圃,如果棋評測的最後一關扔脫離不了與道法有關的考驗,寧青魚或許會有些失望,他見過世上最精妙的法文,無需也毋須再多看其它經法一眼,然而這生死劫卻和道法深淺,功力玄妙沒有任何關係,它考核的是你對本心的選擇,對過往的堅守,對大道途中的感悟,這種玄乎於天理之外的事物,怎能不讓他想嚐試下新鮮?


    當他想邁出那步的時候,卻被人扯住了衣角,不能立刻做自己想做的事,寧青魚感到很可惜。


    可惜,也就可怒,寧青魚很想將那些礙眼的家夥統統化為灰燼化為烏有化為泡影,卻發現因為某些原因,他不能盡興施展出自己的真實力量,所以他感到有些悵然。


    “原來,自己終究還是不自在的。”


    他想起那些雪山孤崖寒梅後廟中的自己,突然輕聲自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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