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自安不知道外界的雲湧風飛,知道了也無能為力,飛刀飛劍飛花之流他或許還能依靠武技來抵擋一二,可那些修者之間縹緲玄奇的識念手段,他怎麽知道如何去抵擋。


    但徐自安似乎忘了一件事,他確實不知如何運用識念的力量來進行抵擋,可他似乎也不懼怕來自識念的攻擊。


    因為,他心中有一塊石頭。


    那塊石頭通體黝黑如墨玉如溪石如浩瀚晝夜,為他另辟過一處嶄新且遼闊的心府,抵擋過朱雀廖平等強者們識念攻擊,最關鍵的是,它還很樸實。


    樸實則無華,無華才最為真實。


    真實的如黑夜中那顆最明亮的星辰,如浩海上那輪最皎潔的月。


    徐自安站在海邊,靜靜的看著海麵上那輪愈發明亮的倒影,沉默不語。


    他想到了某些可能,可又不敢確定,因為有些事情與他在書籍裏看到的確實不太一樣。


    那輪緩緩升起圓輪是何物?


    是代表識竅的星辰嗎?


    可什麽星辰能浩瀚皎潔如此?


    徐自安竭力遠眺,映著幽光仔細觀望,努力從所有書籍中尋找到任何一處關於這顆明光的描述,可想了好久發現都沒有這樣一幕。


    在所有典籍中,關於識竅的闡解都是形容成星辰,而如今本該被星辰點綴的夜空隻有一輪皓月當空,徐自安自認對識真境已經足夠了解,多日青燈下苦讀不是將時光白費,別人的識竅如星辰一般被逐個點亮,自己的怎麽可能會直接升出一輪明月?


    事出反常必為妖。


    難道又是一場狂想?


    徐自安苦澀的笑了幾聲,繼續遙遙看著前方亮光。


    那處亮光散發著極為柔和的清幽,一如他心中的黑石般溫潤平靜,但卻有著令人窒息的吸引力,光暈並不璀璨,清淡如那碗隻放了幾粒蔥花的蔥花麵,周圍層層螢光暈開了黑夜的詭秘,也將這一片汪洋大海倒影出數層漣漪,漣漪無風自碎,碎開了海麵上的薄薄霧氣。


    蒙蒙霧色中,那顆仿佛勾勒在識海一方的星辰漸漸清晰,漸漸成為一輪真正的明月。


    徐自安看的很清楚,星辰不會有如此暈光,也不會圓潤無缺至如此無瑕的程度,隻有明月才能將整片識海照成一線,才有如此柔和而穩定的光。


    果然是明月,果然是一場狂想啊,少年心中渴望漸漸消退甚至冰冷,直到他看見了月光下那些熟悉而悠遠的輝光。


    徐自安驚詫起身,麵帶喜悅又迷茫的神情向海中行了數步,直到海水清涼沁過膝蓋才清醒過來。


    眼前這驚奇而又柔和的一幕在少年眼中呈現開來,海潮溫柔如細浪,隻能卷起幾朵透明的水花,水花不時躍過他的膝蓋,透涼清澈的濕潤感讓他感覺無比舒服,順著水花望去,他才發現雖然肌膚上的濕感非常清晰,但無論鞋子還是試袍都並沒有任何濕意,海水仿佛擁有某種神力,竟可隔著鞋子將涼意滲入肌膚。


    他想起那些隔著衣衫滲入身體的星輝。


    想起了燈下數載專研識真典籍時的場景。


    想起了典籍中關於識真境的描寫,知道這一切可能不是狂想。


    自己,或許真的開啟了那扇門!


    雖然與世人的道有些不同。


    眼前這片與夜色水天相接的大海…………應該便是人腦中的識海,海上彌漫起的層層霧氣應該便是阻擋自己識真的真正原因,當初墨守大夜司以大神通為自己散去的應該就是這片霧色,迷霧散開,明月也就自來。


    他癡癡望著海麵上的那一輪明月,一時竟不知自己應該是喜還是悲。


    喜的是,曆經了這麽多坎坷崎嶇不平事,它終究還是來了,雖然晚了些,但並沒有缺席。


    悲的是,那些悲傷坎坷不平都已經發生,它即便真的來了,似乎也挽救不迴那些已經過去的事情。


    沈離已經死了,墨守也消逝在春雨中,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倆個人都已經不在,他能做的除了緬懷之外,似乎也無能為力。


    曆經千辛萬苦終得真果的人,會看著那得來不易的果實感慨萬千,那些感慨或許聽起來很酸很腐很讓人覺得虛偽惡心,可如果從另一方麵思考,這是一位追夢者對自我過去的肯定,以及對未來另一個未知前方的迷茫,值得所有人去保持最基本的尊敬。


    好在徐自安不是一個喜歡感慨唏噓的酸人,在短暫悵然之後,少年用很堅定的語氣告訴自己。


    對於那些已經發生的事,他至少已經有能力,或有希望去做些什麽,比如尋找到真相。


    同樣,眼下的棋評測裏他就可以做些什麽,比如推開一座壁壘。


    調整唿吸,徐自安按照早已熟背於心的口訣及技巧開始冥想深思,散發心神於大海煙霧中,向著遠方茫茫的光暈於夜色盡頭滲入,尋找屬於自己的那些識竅。


    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睛,向來幹淨透徹的眸子中帶著深深的迷惑。


    按照他這段時間從不同道藏典籍中的研修,當他能夠看到這片茫茫識海的時候,就代表著他已經摸到了大道門檻的第一步,真真正正的開啟了自己的那一雙慧眼,開啟了慧眼,那在識海中尋找,點亮識竅的過程應該不會太難,可問題是,當他真的去尋找那些識竅是,他才發現自己的識海上空,竟然…………


    空無所有!


    隻有一輪明月!


    已經看到了識海,為何還尋不到識竅,眼前這霧已經散了許多,不應該再成為阻擋自己尋找識竅的禁製,徐自安知道那片霧氣是有人刻意籠罩在自己識海中,施法的人甚至強大到連狂妄如沈離也無可奈何,誠然這與沈離已經墮境有很大關係,畢竟巔峰時的沈離就是世間最頂峰的那數人之一。


    墨守出手幫他驅散了這片霧色,雖然並沒有徹底清除幹淨,還識海一個青天明月,但他既然能看到海麵生起的那一輪明月,就代表這霧色的阻礙一定不會再強大到那種無力迴天的程度。


    他看著煙波大海中倒影出的層層月光,很認真的思考起沈離曾經告訴過他的一句話。


    這世上的事情看起來似乎毫無道理,你永遠不知道春風何時會吹來冰凍的河流,也不知道南陵的小花究竟會在那陣秋風下凋零,世事看起來難料,變化無窮,如果仔細看去,你會發現,其實這一切之間,卻有著很嚴謹的事物關係,這個關係,便是規矩,也就是天理。


    冰封的河流不管在那一天融化,但總是得有春風的介入,南陵的小花不管那一天凋零,總跑不了深秋的時節,這一切都是天地之間的規矩,不可抗逆的規矩。


    而修行,其實就是打破規矩!打破天地命理的規矩!


    無數年來,各種先賢偉士一生力證道法盡頭,其實就是為了一個逆天改命,天不如我願,我就盡興行的豪邁,隻是萬千年,經過代代流傳,人們已經忘了這一初衷,死板而分明的境界道法,要恪守的各種大道理規,但這些所謂的大道規矩誰又能證明就是真正的真理。


    沒有識竅就不能修行?沒有經脈就隻能一輩子平庸?沒有心府就隻能甘心在門外徘徊?


    這沒有道理!


    打破規矩的人,如果不是先驅,就是瘋子。


    這世上,曾經真的有過一個瘋子!


    徐自安伸出自己的手,目光落在手掌的紋理縫隙中,想到了那句吾道可參。


    他知道了自己應該做什麽了。


    他的識海中確實沒有那一顆顆如同星辰般明亮的識竅,可是卻有一輪比星辰更加壯闊動魄的月亮,他的識海上雖還有一層霧色阻礙在眼前,卻阻擋不了月色透過海麵的波浪漂流在他麵前。


    海水滲透肌膚的感覺很舒服,微涼,透徹,就像客棧中穿梭在自己身體裏的星輝,他發現,自己似乎不再需要尋找識竅,因為他擁有一座比識竅更豐厚的寶藏!!


    星辰焉能與日月爭輝?


    他擁有自己的一輪皓月,還用計較那幾顆米粒星辰?


    他擁有自己的一片大海,還用計較湖泊河流清溪小渠?


    事出反常會有蹊蹺,如果那輪明月本來就在識海上呢?


    如果他根本就沒有識竅呢?


    如果他的識竅本身就是這樣呢?


    難道非要依循規矩,才算天理正常?


    這反而是最大的不正常。


    徐自安睜開眼,決意不再去思考那輪明月,已經出現的就讓它出現好了,他將心神從腦中識海中拉迴,看向眼前的這方壁壘,壁壘依舊巍峨魁偉,堅硬厚重,映在他眼中卻看到了巍峨石塊中一道道極細微的裂縫,裂縫中隱隱閃過的數縷陣法氣息。


    最深處有一顆陣樞。


    四方壁壘是座陣,壁石堅硬無法憑力量打破,萬千裂縫為陣法勾線,錯綜複雜又將壁壘的串聯的極為堅固,隱藏在最深處的這塊不起眼的陣樞,就是解山的關鍵!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伸出雙手,如同一位登門拜訪的賓客,更如遠遊重歸的故子一般,就這樣微微用力,推開那道大門。


    然後,看到了一位熟悉的麵孔,那麵孔笑意盎然,如徐自安一般痛快。


    海上生明月。


    天涯共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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