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何要走?”


    “難道你不怕清夜司?”


    “我又沒有觸犯離律,幹嘛要怕清夜司?再說我還沒有付酒錢,這樣走了也不合適”


    徐自安說的是實話,他身上雖有好大一堆銀兩,但都是些碎銀,不能像其他酒客般丟下一塊整銀匆匆離去,反正那銀錠也絕對夠付這一頓的酒錢,難不成他也能啪的一聲把懷中所有碎銀丟到桌上?這可是他全部家當,有了這些感覺還可以擁有全世界,沒了那真的就是被世界拋棄的可憐人兒了。


    至於趁亂逃帳,徐自安還真沒想過,欠錢還錢,殺人償命,喝了酒不給酒錢,算什麽個意思?


    醉酒公子哥挑起迷離的眼凝視了徐自安片刻,見徐自安眉目幹淨真摯不似在說謊,更不是自己想要找的那人,英俊麵容上閃過一絲失落,但沒有任何醉意,漫不經心抿了抿極薄的唇,公子哥看著徐自安笑道。


    “原來隻是個不懂事的雛兒”


    雛兒這個詞和褒義沾不上邊係,在風流場所中往往是用來調侃與促狹未經世事的無知少年郎,徐自安聽到後心中有些抑悶,心想我確實來自鄉野,有些事確實不太了解,可是哪有像你這樣第一次相見便嘲笑人的?想著如此,徐自安皺起一雙清秀的眉迴駁道


    “看你也不像個老練的行家”


    “行家………”公子哥重複了一句,突然冷笑了起來“看來你是看出了些什麽了”


    “先前還沒看出來,但現在就很明顯了”徐自安放下酒盅,看著對方那雙清醒的桃花眼,繼續道。


    ”你沒醉,剛才那個姿態都是你裝出來了,故作酣醉大肆胡言,話題卻始終圍繞著朝中的官員大臣,甚至還刻意言及到宮裏的貴人,如果你真是醉後亂語也就罷了,但此時你可清醒的很,隻能說明先前的那些話都是你故意說出的……”


    “如果我沒猜錯,你故意說這些話都是在故意引出清夜司的人,隻是你對清夜司似乎也不太了解,不知道應該惹到什麽程度才會真正引出清夜司的人,所以,直到最後,你才不得已的刻意提到那件白衣案”


    白航眉目亮了一些,似乎認同了徐自安說的話。


    “不過清夜司不是銷金噬骨的歡樂場所,哪裏可是剝骨削肉的陰森地,你這樣故意引對方出來,甚至以身犯險拿自己當誘餌,一定是有什麽目的,不過看起來………你似乎並沒有如願”


    這番分析很冷靜,極大的接近了事實,依柱慵懶的公子哥直身站起,有些吃驚於這位看似憨稚的少年郎目光竟如此老練,蕩然一笑,他帶著一抹欣賞意道“看來是我失了眼,原來還是個經驗老練的雛兒呢”


    明明是誇獎,但這樣的語氣更像是調笑,徐自安隻好閉嘴不再言語。


    氣氛安靜下來,撥琴女子已經離去,空曠的大堂內燈火雖搖曳通明,那些考究的精美擺設也透著名貴,但少了琴聲悠揚酒客歡鬧的場麵,不免顯得寂寥肅清。


    “我叫白航,不許美人見白頭的白”


    錦衣公子哥收起眼神中的欣賞,再次恢複醉意疏懶半依著椅背,將手中酒水一飲而盡,伸出另外一杯酒遞到徐自安麵前。


    徐自安猶豫片刻,還是接過那杯酒後說道


    “徐自安,清風徐來的徐,心自安的自安”


    “好一個清風徐來心自安,看來你應該有本書”白航突然頜首笑言道。


    徐自安一怔,莫名緊張起來,心想自己不過是見你如此才加了些風雅點的措辭,怎麽你便知道我真的有本書,而且還是本舊書?


    白航正癡於酒樂間,也不會看出什麽,他說這句隻是因為京城中有條很著名的書道名為清風書道,那書道在南溪書院中,倆者重了名,所以白航才會這樣打趣。


    這是個有趣的誤會,不過是個無傷大雅的誤會。


    “這裏麵應該是一把刀,看起來似乎挺鋒利呢”白航目光飄過被黑布條包裹的封刀,眼神閃爍了下,徐自安聞言將桌上封刀向後拉了拉。


    看見徐自安謹慎的動作,白航不再繼續談及這些,看了看手中空蕩的酒盅,伸手端起徐自安桌上的小酒壺,未斟杯直接仰頭舉壺飲了起來,但是壺中清酒剛入口中,白航便凝眉站起,將酒壺擲向空中,銅壺墜地發出一陣響亮滾動聲。


    用力呸了一口,白航指著地上散落一片的清酒叫嚷道


    “這淡出鳥的東西也就算酒?”


    徐自安不勝酒力,要的是最淡的清酒,白航方才喝的是他的哪壺,習慣烈酒灼心的白航不喜這種淡入水的口味,入嘴不免惱火。


    徐自安看著對方惱火的模樣,也不掩飾臉上的笑意,不知在迴答第一個問題還是第二個問題得意道。


    “那是自然”


    白航隨手端起其他桌上的一壺,放於鼻下嗅了嗅才痛飲起來,抿去壺中最後一滴,他突然向門外夜色撇了一眼幽幽道


    “你猜的沒錯,我確實在等著清夜司的人來抓我,因為我在找一個人,不過那個人長什麽模樣,身在何處我還真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他還記得自己叫什麽名字,那他就得把我從清夜司中救出去”


    “能從清夜司的手裏把你救出,看來你要找的那人一定權勢極重”徐自安看著對方如鯨吞般的狂飲。


    “他?他可沒什麽權勢,他最多隻能算一個生意人”白航擺了擺手譏笑。


    “生意人?”徐自安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這樣說的話你是他的生意了?”


    白航怔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不知是在自嘲還是什麽似醉似醒道。


    “是啊,我就是他一樁生意,和生意人隻能講生意,哪裏能講什麽情分?”


    徐自安聽出這話中的諸多無奈,不知該如何安慰對方,隻能將酒壺從對方手中奪迴,看了眼空蕩的大堂勸道“別喝了,你的目的也達到了,再喝下去也沒什麽必要”


    連飲了幾壺,白航可能真的醉了,斜塌著身子半癱在桌子上,一雙桃花眼在酒意的熏陶下顯得異常迷離,看了眼門外的夜色與眼前的徐自安,白航擺了擺手,舌尖有些打結。


    “你走吧,天色不早了,這頓酒錢就當是我請了”


    見對方已經如此醉態,徐自安想了片刻還是從懷中摸出一些碎銀置於桌上,初次見麵不能真讓對方付賬,抬頭看了眼堂間空曠,猶豫片刻,少年起身站起,先前不走是因為不明白具體原因,如今已經知曉了大慨,那自己沒必要為此惹上什麽麻煩,大家不過萍水相逢,自己還有許多事要做,赴試文貼一事就夠他憂心的,實在沒有精力與時間去管別人的事。


    就在他準備收起封刀與小黃傘離開時,一雙手更快的按住了那把小黃傘,徐自安用力一抽竟然沒有抽出來,惱羞抬頭,隻見一雙比桃花還燦爛的蕩眼正笑眯眯的看著自己,那雙眸子一陣賤兮兮的亂跳。


    “嘿,你還沒走呢,既然不舍得走,那不如就交給朋友?”


    ……………


    多年後,當徐自安的經曆成了家喻戶曉的故事時,關於客棧的這段經曆被編成了無數個橋段,有人說是因為徐自安心中還稟持著一個山間少年的初心才不願舍棄新交的朋友,每次聽到這種說法,徐自安心裏都一陣尷尬,心想當時那情景哪裏是我不想走,實在是那肆抓著我的傘不讓我走…………


    客棧外響起一片嘈雜聲音,徐自安望向半掩的門外,隻見數位身著黑衣的男子持兵器踏夜色而來,那些男子身上氣息斂收的幾近寂滅,黑衣濃如稠墨,行走間一股陰冷森寒意油然而生,仿佛天生就與夜黑融為一體無法分離,如果不是對方此時走到了堂間燈火下,恐怕就是在月下巷弄間與對方同行,也不會從街巷陰影中尋出到底那些是黑夜,那些是他們。


    來的這些人肯定就是清夜司的人,腳步聲落在地板上又仿佛落在人心髒上,不多時,黑色男人們包圍了整個大堂,堂間燈火雖依舊通明,但不知為何卻總感覺有了許多無法看見的陰影,仿佛那些踏門而入的黑衣男子將門外的夜色也帶進了大堂。


    看著這些突然到來的黑色男子,徐自安神情一肅,心想該來的果然還是來了,他推了推對方,白航仿佛突然又醉了伏在桌上就是不動彈。


    訓練有素的腳步聲中,先前隨人們一同離開的小二此時佝著身子走在前方,看了眼清冷堂間,小二臉上不由充滿痛苦色,看向白航的眼神愈發悲憤,心想你好好喝你的酒,為何非要提那白衣案?


    誰不知道那白衣是清夜司最忌諱的話題,你這樣大庭廣眾的亂語,這不是給自己惹禍端嗎,你自己惹了也就罷了,還得連累客棧。


    “是他嗎?”一位清夜司的官員寒聲問道,小二立刻點了點頭。


    無需多言,清夜司的人立刻白航與徐自安團團圍住,其中一領頭人看著桌上的白航冰冷的笑了幾聲。


    “我道是誰,原來是白公子,不過白公子在西山腳下浪蕩慣了,初來京都還不曉得京都的規矩,竟然敢在如此大堂中非議朝中大臣及娘娘,走吧,倆位,本司現懷疑你們有擾亂風氣,故意幹擾躍溪大試之疑”


    白航還在桌上睡的安穩,徐自安被困在中間尷尬至極,他聽的很清楚,對方說的是倆位………,這明顯把自己也捎帶進去了。


    正當他張嘴欲解釋自己隻是一位路人,與白航也不過第一次見麵時,但是還沒等他還沒開口,白航又恰到好處的醒了…………


    隻見這位公子哥一邊搖晃著走到徐自安身旁,一邊伸手搭在徐自安的肩上,醉醺醺的熱絡道。


    “嘿,自安啊,還沒走呢,不虧是朋友,夠義氣,來來來,幹了這一杯,再幹三杯,咱們以後就它娘的是好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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