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進行到這裏也無法再繼續,徐自安因震驚與不安而沉默,朵朵則因其他的原因而沉默,如墨般濃厚的夜色透著心悸的黑,前方不遠處的林葉在風中獵獵作響,不時有透著綠光的亮點在遊動,仿佛那所謂的冥族在覬覦著林間的少年少女。


    這個世界,如果真的有冥族,有冥君的存在,那麽遙在黑夜深處的冥王,此時應該也在用這樣貪婪冰冷的目光窺視著自己吧,徐自安突然感覺渾身冰冷異常,就如冬日的霜降。


    自己不過是一位山間少年,自小生活在柴木油鹽貴,打獵生存難的平凡生活中,至今京都的繁華也隻是停留的期盼憧憬中,大道的玄妙綺旎更是未曾領略一分,就這樣驀然多出了一個與冥王都息息相關的沉重身份,命運曲折的也確實太過讓人無語了些。


    如果那塊黑石真的如朵朵說的,是冥王在世間的一道化身,那麽自己此時應該做些什麽?


    想了片刻,徐自安自嘲的笑了笑,他發現自己真的也沒什麽可以做。


    那可是冥王啊,不是畏山中的棕熊,不是泊城邊將張毅然,不是什麽荒族戰士與首領,傳聞中與萬古黑夜同存的無上存在,念起意動間能毀滅整個世界,自己隻是這個世界中的一顆浮草,一朵稍大些的浪花就能讓自己埋進海底,怎麽有能力改變這些與世界有關的大事情。


    有能力改變世界的人是沈離,不是他…………


    他看了眼遊走在黑暗中的點點綠光,眉頭緊緊蹙起,將剩餘的木枝全部投放在火堆中,欲熄的火焰隨即重新狂舞起來,在山風中吐露著攝人的苗光。


    朵朵還在沉思中,似乎在想著一些很重要的心事,隻是不知和雪域墓山有沒有關係,沒有出言叫醒對方,徐自安握緊身畔封刀,起身向前方密林中走去。


    那些綠光當然不是什麽冥王的眼睛,而是些在林間穿行的野狼,畏山中他沒少與狼打交道,很清楚野狼的習性,狼性殘暴貪婪,隱忍而狡猾,這裏青山綠水,林中多的是肥厚的麋鹿與野兔,如果他表示出足夠強大的實力,讓這些野狼知道若想嚐嚐他們的肉必然會付出很大的代價,狼群自然會將目光投往更易捕獲的獵物身上。


    不過這倒是提醒了下他,整整倆日的奔波逃亡,路上大多數都以野果充腹,雖然勉強也能食飽,但也確實該吃點肉了。


    受沈離影響,山間少年一直對肉這種世間至美的東西保持著最大程度的興趣。


    在經曆過最初的震驚與恐懼之後,其實少年此時的心態已經恢複了許多,破傘,封刀,舊書,如今又多了一塊冥石,他身上的離奇事已經太多,多到再如何震驚的消息,多到有些麻木,或許這便是虱子多了不怕咬的由來?


    沈離是個無恥的家夥,同樣也是個張狂而孤單的人,但他卻絕對不是什麽每日籌算要讓世界毀滅的陰謀家,這個世界的疏離讓他骨子裏透著無情和冷漠,但徐自安相信,他至多隻是一個狂人,但不是瘋子。


    讓世界為止起舞的人是狂人,而讓整個世界為之殉葬的人才是瘋子。


    所以這個世界,隻有一個人被稱為瘋子。


    他不相信沈離做這麽多事,隻是為了把自己推進無盡深淵,讓那所謂的冥族降臨整個人間,這樣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沈離實在太懶了,又太貪戀世間喧囂,能坐著吃碗雞蛋麵就絕對不會站著喝雞湯,能躺在搖椅上看桃花就不會坐起來把那礙眼枯蔫桃花打下枝頭。


    試問這樣一個憊懶又貪樂的家夥,怎麽會費好大力氣隻為將偌大一個有趣世間給毀滅?


    這是一件很無趣的事,所以自然不是還在俗世情緒趣間摸爬滾打的沈離要做的事。


    ……………


    將獵來的野兔去毛剝皮,放在火上熏烤,不多時濃鬱香味在林間緩緩飄蕩,那幾隻被徐自安剛才驅趕走的野狼在不遠處的一處土丘上徘徊,但始終不敢再次靠近,似乎真的是恐懼於那所謂的冥王氣息。


    “你剛才做了什麽,讓野狼一直不敢靠近的?”無月無星的林間光線黯然無光,所以朵朵並沒有看清徐自安剛才入林後做了什麽。


    “也沒什麽,就在它們麵前走了一趟”徐自安撥弄著火架上的野兔隨口說道。


    朵朵凝著好看眸子,顯然對這個說法不太滿意。


    徐自安笑了笑,沒有解釋太多,繼續專心炙烤火架上的兔肉。


    他剛才確實什麽都沒做,隻是在野狼的目光中平靜的走去,但他又做了許多,因為他隻要走過去,便能輕易讓身上被夜色遮掩去的獵人氣息散發到狼群間。


    他殺過太多比野狼更強大的野獸,身上的衣衫不管洗的再幹淨,也依然會殘留著那些野獸的血液,指縫裏會遺留下永遠去不掉的氣息,狼族奸詐聰慧,能輕易發現自己刻意散發出來危險氣味,權衡下自然放棄對貪念。


    這個念頭讓他想到了許多事情,也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麽………


    “按照正常的路線行走,接替你的軍隊會在哪裏等候?”


    徐自安突然看向朵朵問道。


    朵朵將目光從快要烤熟的焦黃兔肉間移開,知道他在思考前行路線的問題。


    “車隊會由南道嶺北山麓口入山,沿官道行至北坡路口,就在我們遇見荒族的不遠處,然後從北坡路口轉為山道,經由寒棧道一路行至南麓山,王朝負責接應我的禁衛軍就在哪附近,具體地圖與交接方式護衛長知道,但是我們遇襲突然,整支車隊全部覆滅,護衛長也死了”


    “沒有地圖啊………,這就有點麻煩了”徐自安用封刀在架上野兔上切開幾道口,讓裏麵的嫩肉更容易被烤熟,接著問道。


    “能估算出我們此時大概在南道嶺的何處嗎?”


    朵朵突然沉默下來,將小黃傘立在身前,並沒有撐起,任由小黃傘的淩亂布條在臉頰處遊蕩,有些懊惱道。


    “我是個路癡………”


    “啊…………”徐自安尷尬的撓了撓頭,看了眼朵朵這偶爾泛起的小女孩可掬懊羞,笑了笑安慰道。


    “沒關係,我們的方向沒有迷失就不會出錯,對了,按照正常的腳程,翻閱這座南道嶺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當初離京時,車隊一同走了大概七八天,不過當時是有右路軍的一位天將隨行,路上沒有危險,而且又行的坦途大道,所以走的自然要快一些”


    徐自安看了看火架上的兔肉,發現肉質烤的金黃焦脆,油脂在期間滋滋作響,知道已經烤的差不多了,將最肉絲最嫩的一隻兔腿撕下遞給朵朵,說道“沒有佐料調味,味道可能沒有那麽好,迴頭入了京都,給你嚐嚐我的手藝,我蔥花麵做的很好”


    少年說這句話的時候,火光正被風吹的撲朔,簇擁的火光將少年的眉間照的很是飛揚。


    朵朵忍著燙意咬下好大一口,嚼的歡快,油光將少女的臉頰染出片片月光,今夜沒有皎月,但少女的秀麗就是最美的那朵月光。


    “有些清淡,可能是沒有調味的緣故,不過你說的那蔥花麵,迴了京都後一定得讓我嚐一碗,對了,忘了問你了,你這趟迴京都做什麽?”


    徐自安思考了下,說道


    “考取學院”


    “考取學院需要通過躍溪試,可是以你的武技,如果隻是想要隨便入一間學院並不太難,可據我所知,今年赴考學子裏有許多成名依舊的天才,甚至還有一些世外宗門的年輕弟子會入京一展風采,那些人我應付起來也很是吃力,你如果麵對的話………”


    朵朵偷偷看了眼徐自安,笑眯眯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大咧道。


    “不過呢,也沒關係,誰讓咱們是朋友呢,我可以幫你寫推薦信,我可是公主殿下,那些學院總得買給我三分麵子,對了,你要考取的是那座學院?”


    朵朵嘴裏還有兔肉,說的有些含糊,不過語氣卻很平常,就像在說著你明天要去那,我命仆人給你備好馬一般,不過徐自安卻聽的很無語。


    是啊,不管再如何刻意不想起對方的身份,可她還是武帝的女兒,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殿下,她隻需要一句話,便可以讓山間少年掙出泥潭,富貴持身,就像此時,在天下無數學子少女都苦苦備考躍溪試的時候,他或許真的………可以通過朵朵引薦進入那些別人做夢都不敢想象的學院。


    徐自安想著某種可能說道,盡可能平穩道。


    “南溪書院”


    朵朵微微一怔,似乎沒想到徐自安會說出這個地方。


    “那個………咱們換個學院怎麽樣?中山府重視武道修行,你的身體素質很適合去哪裏,不然的話就去朱砂齋,朱砂齋中的漂亮小女孩可不要太多哦”


    朵朵一邊俏皮的將手上廢油揩到徐自安的身上,一邊挑著眉梢笑眯眯說道。


    徐自安想起另外一個也喜歡將油膩往自己身上鍇的人,認真道。


    “我隻能去哪裏,沒其他選擇”


    朵朵沒有詢問具體的原因,秀眉緊蹙顯得有些為難。


    “南溪書院的話…………我能做的事就真的很有限了,父皇對哪裏很尊敬,所以無論是朝廷官府,還是其他宗門勢力,都無法影響到哪裏”


    徐自安聽到了朵朵話語裏尊敬這個詞,心中不由對這座被沈離都讚賞有佳的學院產生出更大的好奇。


    朵朵的父皇是大離王朝的一代君王,堂堂一朝君主都需要對一座學院用尊敬這個詞來形容,那麽,這座學院本身,又該是如何的不可思異?


    他入南溪書院的意義很簡單,因為哪裏不僅被沈離所推崇,甚至還可能有關於沈離的秘密。


    不過考慮這些事情的前提是逃出這片山林,於是徐自安搖搖頭先把這些念頭放在一邊,看著衣衫上被少女抹下的片片油光,將話題再次轉了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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