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青草很青,青草邊的小河很緩,小河裏的流水很美,遠方落葉也並不蕭條,離深秋還太遠,秋殺百葉的場麵自然不會看見。


    所以,林間的落葉更多的隻是被鳥兒與箭羽驚落,而透過落葉後的密林縫隙,能隱隱看見遠處有幾朵好看的梨花,梨花的朵瓣很白,即便沾了些露水灰塵以依然很幹淨。


    就像少女清麗的臉。


    朵朵,梨花朵朵,真是個很有趣的名字。


    徐自安緊握著手中封刀,心中暗暗想到。


    對方介紹了自己的姓名,按照禮數,那自己應該也要介紹下自己,可剛要開口時徐自安卻突然想到了沈離,想到了那夜發生在涼亭間的戰鬥。


    那晚在小院中,沈離與老人相顧喝湯吃麵時談了很長時間的話,那些涉及到王朝最深處的秘密對話中,雙方曾多次提到過武帝陛下,聽沈離話語中那一絲不願掩飾的厭惡,他似乎與武帝之間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怨仇,那自己與沈離在一個屋簷下居住了這麽長時間,以王朝的辦事效率,想必自己的名字京都城內出現過。


    武帝是朵朵殿下的父皇,如果說出自己的名字,日後若朵朵殿下迴了京,會不會無意間提出自己的姓名?


    這樣不是會不會給自己帶來許多麻煩,而是一定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他並不是害怕這些麻煩,而是目前來看,他確實沒什麽能力去承受這些麻煩所帶來的代價。


    那些都是王朝的大人物,他隻是一位來自山間的普通少年,天穹間的蒼鷹不屑迴顧地上的螻蟻,可如果螻蟻如果曾經與巨人並肩過,那就另當別論。


    在沒有足夠的能力改變命運之前,他要做的事情便是盡力保護自己不會在命運前翻了船。


    如果真正說起來,徐自安如此謹慎緊張的態度其實有點多餘,因為在那些大人物眼中,他不是像一隻螻蟻,而是本就是一隻螻蟻,他的名字確實因為沈離的緣故曾經出現在某些大人物的書桌,但那都隻是在卷檔的邊緣角落,除非刻意尋起,否則很難會被人注意到。


    不過好在他此時的猶豫為難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眼前戰場緊迫嚴峻,沒人會在乎一個莫名出現的少年心中有過什麽想法或念頭。


    朵朵注意到這個細節,但無暇思考太多,而對麵的黑衣男子,從一開始就沒在意過徐自安的存在。


    這不是刻意的輕蔑,而是在他們心裏,徐自安的存在確實是無關緊要的散枝末結。


    不可否認在如此年紀便悟出刀意,這位明顯被無辜牽扯進來的襤褸少年有著很優秀的天賦與實力,甚至比部落中許多荒族戰士優秀,但他能很清楚的能感受到,少年身上沒有真元的波動,一個尚未修行的少年,即便能借勢改變一些小事情,但又怎麽可能改變真正的大局?


    那少年砍去的是幾隻箭羽,同樣,也僅僅隻是幾隻箭羽!


    他的目標是朵朵,在他的眼中,朵朵身上每一絲氣息都透露讓他迷醉的芬芳,那種香味就像世間最珍貴的甘露般迷人。


    男子舔了舔因長時間的追殺而裂開的嘴唇,目光越來越狂熱。


    “你們的刺殺很縝密,事前一定經過做過許多周密調查,應該很清楚洛河神圖是哪位聖人所製,也應該知道我的…………天賦能力,隻要神圖在我手中,你們要殺我恐怕不是那麽輕鬆”


    朵朵殿下看著對麵的黑衣首領,寒聲說道。


    “殿下的血脈天賦……我們怎麽會不知道”


    “甚至說,如果不是殿下特殊的血脈天賦,大祭祀也不會以血祭占星數次,為了真正殺死殿下,整個荒族都付出了太多,所以………即便殿下手裏有洛河神圖,但又能有什麽用呢?”


    黑衣男子幽幽說完,將臉上的黑色麵罩解開,露出一張尋常無奇的臉。


    這張臉真的很平常,放於人群中很難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他的眼睛中沒有褐色瞳孔,臉上也沒有荒人獨有的粗獷蓄毛,甚至連手指間的指甲都修長整齊,根本找不出鋒利堅硬的利指。


    如果他不主動承認,恐怕沒有人會以為他是兇殘蠻橫的荒族。


    傳聞中荒族有獸人的血脈,所以他們的外貌特征很好分辨,就像剛才的那種體格高大雄壯的荒人戰士。


    “雖然這場刺殺中有你們大離的影子,但我是很純正的荒族,如果按你們王朝境界的劃分,我的境界是叩府上境”


    “與之前我族負責截殺殿下車隊那些那些戰士們相比,我的力量確實弱了許多,可是殿下就不好奇,為何我能守在這青山之下,成為最後一道攔截阻殺殿下的人嗎?”


    朵朵蹙眉看著對方的臉,突然想起一些曾經聽過的傳聞。


    傳聞中,隻有擁有王族血脈的荒人,才會擁有與尋常大離子民極為相似的體格。


    因為環境的貧瘠與殘酷,所以荒族王室向來會生出許多子嗣,這些王室子嗣並不會因為血統的原因便享受福澤,在很年幼時就會被趕去其他部落裏獨自成長,用以磨練出強大的實力與體魄。


    “雖然我同樣也擁有著荒原上最尊貴的血脈,但是和您相比,我的經曆無疑要艱辛殘酷的多”


    “我自幼便被扔出了王室,沒錯,是扔,不是抱,就像扔一條野狗一般的扔,我的母親是王身邊的一位侍女,那年篝火大會,王一時高興多喝了幾杯,於是就有了我這麽一個意外,王有那麽多子嗣,誰會在意一個多出來的意外?”


    “我是王族,可我活的比一條荒狼還艱辛,荒原裏向來強者至上,我的父王是荒族中的至強者,我雖然隻是一個意外,但隻要我身體裏流淌著王族的血,那就不能丟失了這份榮耀,直到今日,我整個記憶中,永遠都是廝殺,與同伴廝殺與野獸廝殺與貧瘠的大地廝殺與天上的禿鷹廝殺!”


    說完,男子的聲音更加嘶啞,但這個嘶啞則是因為亢奮與狂熱


    “長生天垂憐,讓我終於等到了您”


    “我叫曲赫,你一定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可是在今天殺了你之後,整個世界都將會知道我的名字,同樣,我也將迴歸王室,擁有那些本該就屬於我的榮耀!”


    他抑製著心中的興奮說完,伸手向懷中摸去,因為太過興奮手有些哆嗦。


    他緩緩自懷中抽出一隻錐形鐵器。


    那塊鐵器啞黑無光,無數細微的鐵片如魚身上鱗片一樣層層疊起,錐尖細如荒原上最鋒利的草尖,而上端則呈現不規則的圓。


    鐵器被他平托於手中,他的手不停顫抖,顯得非常吃力,似乎這小小的錐形鐵器就像荒原天棄山般沉重。


    朵朵看著這位叫曲赫的荒人男子,眼睛睜的很大,片刻後再次愁眉苦臉起來。


    她識得對方手中的法器,那是九幽鎮山錐,相傳期間封印著整整一座幽山。


    幽山是荒人的聖山,是荒族祭拜朝禮的地方,共九座。


    這道九幽鎮山錐,便是其中一座。


    並不是說這道法器就是一座山,裏麵封存著荒人世代在幽山上朝拜的宏浩山魂。


    如果說洛河神圖裏蘊涵的是一整條白浪滔天的巨河,那麽對方手裏的九幽鎮山錐便是一座龐大的幽山!


    陽光灑在青草間,灑在九幽鎮山錐上,如鱗片般櫛比的錐器散發著攝人心魄的光澤,曲赫貪婪的看著手中的光澤,再次感慨祭祀大人的智慧果然遼闊如草原,大人一定猜出了少女手中會有洛河圖,所以才會讓他守在這青山之下。


    相對於其他法器,九幽鎮山錐恰恰是針對洛河神圖最好的存在。


    相對於其他人,他恰恰就是最想要殺死少女的人。


    如果想要激出九幽鎮山錐的力量,需要一個很重要的條件,那就是必須要是荒族王室的血,他雖隻是一個被荒王遺棄的王子,但他的體內可流淌著王族的血。


    他境界就比朵朵高,法器又相克相製,如果這樣還能讓對方逃出,那長生天會真正遺棄自己。


    想著待會可以親手殺死大離最尊貴的公主殿下,曲赫心中更加火熱,火熱的讓他有些窒息。


    比劃了一個手勢,身後數十名高大的荒族戰士,極默契的迅速移動,將徐自安與朵朵圍在了中間,如剛才一樣,這些荒族戰士的站位很有規律,像極了人類的某些陣法。


    陽光被他們雄健的身軀遮去了許多,留下一道道吝嗇的陰影,陰影中,朵朵手中的洛河圖緩緩綻放。


    草間多了些濕意,那是洛河神圖中的水韻打濕空氣時與草甸的逗留。


    濕意漸漸匯成水珠,安靜的依附在碧草嫩葉上,像晨露般看起來晶瑩剔透,但如果仔細看去,不難看出那些承載著水珠的嫩草在不停顫抖,就像被一條波濤洶湧的大河拍打的不堪其擾。


    水珠越來多,越來越濃,漸漸匯聚成河。


    曲赫看著洛河神圖中不甘洶湧的奔騰水花,嘴角輕蔑抿起,緩緩向前走去。


    他用錐尖刺破自己的手指,一道黑色的血液順著指間流到九幽鎮山錐的鱗片上,不多時,他的臉上開始蒼白,顯得很虛弱,似乎被九幽鎮山錐的汲取了太多的血液。


    拂過青草的春風依然明媚,但空氣卻莫名壓抑沉重了許多。


    一道巨大無比的陰影,就這般突兀橫立在了草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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