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爾隻能在市井酒肆中打聽到的醉語閑言不同,徐自安可以從渠道打探到更多有用,而且也更準確的信息。


    他知道小黑子臨死前懷裏還揣著一隻雞腿,他也知道頂替了小黑子名額的人到底是誰。


    不過這些事情他不能說出來,因為對方是他們無法對付的人,如果告訴李爾,對方一定會為小黑子報仇,這隻會害了他。


    見徐自安遲遲不說話,李爾暗歎一聲後隻能先行離開,他知道徐自安有時看似隨和平靜但其實骨子裏極執拗,如果他不想告訴自己,那麽再如何逼他也沒用。


    等到李爾徹底走遠後,徐自安才抬起頭來。


    小黑子性情孤僻,少有朋友,家中更無親人,自己既然是對方最好的朋友,那自然要做一些朋友該做的事。


    比如,還小黑子一個公道,又或者說,讓小黑子至少死的不那麽冷清。


    想著如此,少年一腳躍過小溪,沿著梨花飄落的山道上緩步走去。


    前方有一條敞亮的官道通向泊城,泊城有條小巷中,死過一位黝黑少年,他想去哪裏看看,然後做些朋友該做的事。


    這或許就是他清晨時覺得時間緊迫的原因。


    …………


    作為畏山中規模最大的城池,泊城的城牆其實並不算太高,因為遠離北方戰亂邊境,城牆上雖也有修建烽台,但烽台內卻少有士兵駐守,大多時候隻是衙門的差使來值個夜,走個過場混些茶錢。


    整個泊城共有倆道城門,一道常開,另一道則用來應急,常開的位於北城處,而應急的位於東城處。


    隨行人由北城的城門處入城,徐自安本來準備先去徐福記中將前幾日給沈離訂的棉袍取迴,可又想著稍後要做的事頗多,要行的路也挺長,這樣一路拿掂著也不太方便。


    沿著熱鬧的街道一路走走停停,看到中意的東西便停下討價一番,看到不錯的果食糕點便停下購上幾兩,準備留到漫漫旅途中當成零食打發時間,在拐了不知道第幾個彎,饒了整整半座城之後,他終於來到那條一直想來卻遲遲不敢來偏僻小巷。


    小巷偏僻陰暗,堆放著各種垃圾與雜物,無家可歸的野貓野狗常年在這裏聚集紮堆,徐自安的突然到訪引起那些野貓的目光,不善之外還有一絲好奇,似乎不明白這少年容貌明明幹淨,為何眉梢會凝的這般沉重。


    聞著空氣裏腐敗的臭味,他終於在各種不善警惕的目光裏來到巷尾,哪裏有處牆角布滿了淩亂的刀痕,牆灰上還隱有血光。


    這個角落應該就是小黑子臨死前地方,血跡侵牆,不難看出當時小黑子受的傷應該非常嚴重,據後來打聽,他身上共有深淺十七道刀傷,刀口處呈梨花綻放狀,入肉極深很難止血,刀刃處有經過特殊加工的血槽,泊城用刀之人本就少,這種明顯更注重殺戮的利器隻有軍方才會配置,而泊城中,恰巧便有一處軍營。


    聽聞頂替了小黑子赴試名額的人便和那座軍營中的某位姓張的將領關係很深。


    那將領似乎叫張毅然,三年前來到泊城,性格暴戾,慣配刀,實力很強大,聽聞是通幽境的強大修者,徐自安深深的看了眼牆上血跡,腦中浮現出這些機密資料。


    當然,這些無疑是軍部機密的資料都是他從某位大人物的書房中查閱到的,關於小黑子的事情同樣也是在那查到的,似乎像這樣的機密重地,他這樣一位普通的山間少年不應該能隨便進入,但因為某些很讓人難以啟齒的原因,他不僅可以隨意進入哪裏,而且每個月還必須得去上那麽一兩次。


    從小巷出來後發生了一個小小的插曲,因為他突然心裏生出一絲莫名的不安,迴頭看了眼街道拐角處的一處陰影許久,待什麽都沒發現後徐自安心裏才稍微安定了些。


    就在這時,他已經走到了天道分院門口。


    作為泊城中唯一的道館,天道分院自然建在最繁華的地帶,與官府的衙門大堂相隔不遠,離衙門大堂後方的那座修建極為闊氣的城主府更近。


    天道分院是千山宗下的一支旁係分院,同天下所有授人習道的館院一樣,這裏主要傳授世人修行藏義,不過受規模與規格等一係列限製,隻能傳授一些較為底淺的道義和境界。


    今年鄉試的考核便是在這裏進行的,來自京都城的那些負責監考的教官們也住在這裏,至於為何不住官府安排好的酒樓,非要選擇住在這裏卻很少有人知道真正原因。


    有好事者相傳是因為這次前來的官員出自千山宗,與同係的天道分院相近,所以才會舍棄更為舒適的酒樓。


    當然,也有人相傳是因為這次前來的主監官因為是位出自寒門的讀士,骨子裏難免會有些書生意氣,不恥與哪位以圓滑世故奢靡遐邇於畏山的肥胖城主為伍,住在這裏也是刻意不想哪位姓朱的城主大人有任何牽連。


    這條街道的盡頭,有一座戒備森嚴的軍營,門口不時巡迴的侍衛身上盔甲**明亮,肅殺的氣氛和盔甲不時摩擦聲無時不向來往的行人宣告,這裏是軍營重地,閑人勿擾。


    似乎像泊城這種遠離北荒戰區幾乎半個王朝境土的偏僻山城,不應該出現這樣一座戒備森嚴軍營重地,但事實上,不止泊城,王朝境內幾乎所有稍有規模的城池轄區中,都存在這樣一座軍營。


    近些年,隨著北域中那片黑夜越來越冷,同樣也越來越長的傳聞漸漸盛行,一直在北域極端環境中艱難求生的荒族戰士,在眼看再無希望踏入天衍大陸這塊肥沃土地之後,隻好逐漸削弱了戰事的規模,用以保存實力來度過馬上要到來的漫長黑夜。


    戰事減少,對於大離子民而言無疑是幸事,但對於那些常年廝殺在前線王朝士兵,無疑就成了當時非常讓朝廷以及軍部大佬最頭疼的問題。


    大離以武立國,自青帝建朝以後對軍事就極為看重,對前線的士兵將領等軍官待遇異常寬厚,每一位亡者的家屬都會得到一筆豐厚撫恤金和最妥善的安排,這樣的舉動無疑讓前線的戰士恨不得為國殉職的是自己。


    或許就是因為這種對每一位士卒的看重,才可以讓大離的將士向來以不畏死而聞名,同時,也讓大離可以一直以世間第一王朝的身份淩駕於天衍大陸積攢了足夠的底氣。


    但不管王朝對於軍隊再如何看重,也不能一直耗損無數財力人力去供養前線的動輒數十萬的士兵,於是在前線無事可做的士兵將領幾乎將邊荒戰線上所有能看的,不能看的荒涼風景看膩的時候,一道經過數次商榷修改的聖旨總算頒了下來。


    聖旨中寬厚的表明,為體恤這些在前線打慣了戰,也隻會打戰的將領士兵迴國後無法適應耕農生活,會在王朝各處建造軍營,讓那些不願舍棄軍籍的戰士到其任職,同地方官府衙門一同治理當地的治安。


    這座軍營便是在那段時間內建成的,最高執權者是一位曾在前線任職的校尉,退到這裏後曾被朝廷冊封為將軍,不過卻是空有其名的邊城將軍。


    由校尉到將軍,看似升職但其實權利小了許多,相信哪位名叫張毅然的軍將一定對此也心中多有積鬱,不然怎麽會不允許下屬稱唿他為將軍,一邊想著這些,少年一邊起步踏入天道分院中。


    與相識的講修又或者道館學子拱手點頭致意,一路行來,他竟也拱手不斷。


    分館自在畏山成立之後,為照顧許多無法長時間在館中修行的學子,道院講修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在館中露台上進行一次公開的講授,每次講授徐自安都會準時前來,時間長了,雖然與修行大道還是始終無法相見亦歡,但和院中的許多人卻熟絡起來。


    在寬闊明亮的大堂處排隊等了不大一會,少年看著麵前這位自京都前來負責行程安排的朝廷官員不厭其煩的仔細詢問一番,等到弄清楚所有出行的具體安排和要注意的事項後,徐自安扭捏片刻,還是滿懷期翼的向麵前這位已經頗為不耐煩的官員問出了一個最關心的問題。


    “是否可以攜帶家屬?如果攜帶的話會不會額外收費?收費幾許?如果太多,有沒有一些折扣之類的?”


    在等到哪位官員再三確認若隻是攜帶一位家屬並不會收取任何費用之後,少年才麵帶歡喜的告別離開。


    但是在出了分院大門之後,徐自安卻再次為難起來………


    這幾日裏,他為難的次數似乎有些太多,並不是他有什麽選擇困難症,而是因為他接下來要去的這個地方,確實讓他很為難。


    那個地方就在他旁邊,朱門上金燦燦的環叩,奢侈到玉石鋪製台階,那種富貴奢華的氣息根本不需要刻意去看,便能輕易占滿每一個從這裏經過的人整個觀感和觸感。


    這趟來泊城,除了詢問下入京出行的具體事項與看一眼小黑子死後的陰暗小巷,他要去的最重要的地方便是這裏,同樣,他最不願意去的地方也是這裏。


    因為這裏就是城主府,裏麵居住的哪位,就是泊城的城主大人。


    身處如此貧瘠山間,可依然能將府邸修建的如此闊綽,比朝廷出資修建得官府衙門還要奢侈幾分,不得不說,這位以肥胖圓滑聞名於山間的顧城城主,在搜刮民脂民膏的本領上,同他的圓滑世故是一樣出色。


    聽聞哪位城主還極為好色,常年流連於各種青樓勾棧之中,興趣廣泛而且癖好特殊…………


    “嘿,老哥,方才進入那少年是什麽人?怎麽沒見有人阻攔通報就進去了?”


    足足有幾人高的城主府邸門口,倆座怒目而威的石獅旁,一位臉上還尤有稚意的年輕侍衛趁無人注意,趕忙用眼角撇了眼身後少年過去的身影,小聲向旁邊另一位門守問道


    “新來的吧”


    旁邊一位中年侍衛沒有看身後,繼續盯著對麵的一株隨風招搖的野草,表情嚴肅,似乎想用眼神將這株才出新綠的野草給抹殺掉。


    “這不剛上任嘛,還不太熟悉咱府上的規矩”


    新來的侍衛欲扭頭遞去一個討好的眼光,可想到哪位嚴厲管家就在不遠處,隻好打消了這個絕佳的熱絡關係的機會,目不斜視的繼續盯著門外行人。


    年紀稍長的侍衛或許因為是在此待的時間較長,相對於熟悉一些,也沒那麽多顧忌,將目光自草間收迴四下打量一下,見管家此時正與人交談,一時沒空顧及到這邊,於是稍微向對方靠攏了些身體,麵帶神秘小聲說道。


    “有些事啊,你還不太了解,老哥我心善,悄悄告訴你,免得你以後惹了叉子,但這話你聽了記住就行,可不能隨意亂說”


    見對方如此信任自己,年輕侍衛立刻繃緊了青澀的臉,一臉感激。


    似乎很滿意對方的態度,他一邊微微點頭一邊麵帶怪異說道。


    “那少年,是咱們城主大人書房中的…………常客”


    年輕侍衛微微一愣有些不解,但莫名想起城主大人某些一直經久不衰癖好傳聞,突然大悟,露出與對方一樣意味深長的怪異笑容。


    傳聞城主大人每次去青樓時都喜歡帶一名侍童,而且最喜歡模樣清秀的少年侍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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