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讓茅元名默寫這《無相密要》,起初他尤自不肯。袁承天實在著急,心想:碧兒體內之毒已不能再加拖延,否則決無幸理,而眼見這茅元名著實可惡,不肯默寫這經書的要旨,真是讓人著惱。茅元名隻閉目無言,對袁承天著急視而不見,仿佛別人的生死他全然不加關心。袁承天見好言相勸無用,便伸出食、中二指,說道:“茅長老你既然不肯,在下隻有用強,你可莫怪。”茅元名依舊不加理睬。袁承天見他依舊不為所動,便伸二指一點關元、命門、神闕三穴,又手指一轉點他腰背部關元俞——這處穴道是藏存元陰元陽之氣,古人這樣認為,所以最為緊要,倘若此穴道一旦受製,人體氣力不足,便自損耗,如果施手之人再以功力注入便會讓受者奇經八脈走亂,體內仿佛萬千蟲蟻齧咬,痛苦難當,隻有親臨者才會感受到無比痛楚,有時讓人生不如死,隻是這手段太過毒辣,當年趙相承傳於袁承天便囑咐於他,事情不到萬不得己之時不可用此絕戶手段,因為有悖俠義,隻是用於惡人身上,方是正道,所以今時今地袁承天為救師姊碧兒,也隻有出此下策,別無選擇,因為這些時日碧兒的病症情形更加不堪,大有難以為繼的現象,所以他隻有棋行險招,這也是無可奈何,因為在他本人看來出此下策殊非光明正大,似乎有違俠義之道,可是為了救人也隻有如此履行,再無他法。


    初時茅元名還可以忍受,可是愈到後來額上汗珠滾滾而下,到了最後關頭全身都不自禁抖動,隻好委屈求全,雖然內心心不甘情不願,可是此時已是受製於人,不得不為之。


    當袁承天拿到他所默寫的經書要旨,便潛心一致修練,練至半途覺得膻中穴有股勁力潛走經脈,心想:這就對了。他轉頭解開穴道,對茅元名道:“茅長老適才實在事出無奈,多有得罪莫怪!”茅元名哼了一聲,拍衣起身,頭也不迴,揚長而去,頗有憤憤不平之意。這時碧兒正倚門而望,見這茅元名話也不說半句便自揚長而去,心中亦有不平之意,說道:“阿天,這魔教長老焉也不通人情事故,便此甩袖而去……”袁承天不以為意,笑道:“他心中一定惱火我出手製他穴道,讓他身受萬千苦楚,他心中難免有不平之意,這也怪他不得。”


    碧兒忽然問到采薇姑娘怎樣。袁承天便說她原先不肯離京而去,後來在自己的耐心勸導之下離開京都,去往江越地帶聯絡天下各地勢力,意欲再行反清複明之舉,因為她的心中放不下義父的未竟之事業,更加惱恨這攝政王當年矯旨害了義父,雖然今次行動失敗,可是來日方長,總有再見機會,便不相信總不成功,她信事在人為,——更何況世上還有袁大哥,還有他領袖的袁門的勢力,雖然看似渺茫,還要持之以恆,因為心中有那不滅的理想!


    碧兒見袁承天說這話時凜凜有威,大大的眼睛中都有熱情,也許在他這一生憂患之中,初時不明白生死大道,後來入了昆侖派,在師父的引導下便明白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明白人生於天地之間固然要留取正氣,更要青名留史策,便如當年文大人所說: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英雄磊落之行,方不負這少年頭!她心想:自己這位同門袁師弟一向光明磊落,心不藏私,有時為別人可以自己性命不要,可是別人有時視他如草芥,嘲笑他不識時務,不知就裏,隻是一味我行我事,從來不會奉迎附和,仿佛不知人間事務之人,所以江湖上個個門派都視他為異類,覺得他的事業終難成功,因為滿洲人入主百多年,根基已穩,所以反清複明事業在他們看來也隻還過鏡中花,水中月,終是不可成就,也許一切都是徒勞,所以都不看重,眼見他們袁門居無定所,飄蓬江湖,仿佛浮萍,頗有些顛沛流離之苦況,便不明白為何不投身清廷,換取榮華富貴,偏偏自尋煩惱?隻是他們一般不明白天下大義所在,這也是當年袁督師為何受不白之冤身死京都菜市口,而不行反叛之心,如若當時之事身在遼東不受君命,不迴京都,正所謂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外可以便宜行事,這樣也不會有大禍臨頭,隻是他有碧血丹心,萇弘化碧的誌向,所以願一死謝天下,以期喚醒奴役不自覺醒的人,隻可惜禍不旋踵,義軍攻入bj,君上自縊,以致身死國滅,著實是為千古恨事!


    袁承天依照那茅元名所默寫經書要旨為碧兒療傷去毒。他的雙掌抵住其命門穴,以內功心法注入體內,再以昆侖派無上之玄門正宗續命丹手功法,依照經書所謂的七竅八脈,陰陽走向,以期迫出她體內蘊藏之寒毒。碧兒可以明顯感受到有股真氣遊走體內,貫注天靈又下行諸穴道,以至腳下湧泉穴,處處透著舒坦,很是受用,可是過不多時,便有一絲絲細微的氣息湧向眉間穴,再自擴展,亦自冰冷,而後隱隱生痛,初時不覺,而後慢慢延展,以至頭腦生痛,隻見有汗珠落下。此時袁承天也覺這功法手式不對,哪裏出了紕錯,可是一時再要收手,似乎不能,氣息亂走,心中一驚,這是要走火走魔的征兆,可是要提掌離身已是不能。此時兩個人臉色漲紅,一個是受力而至,一個是要走火入魔。


    袁承天待要收手,已是不能,因為此刻正是水火相濟之時,自己若要收手,那麽碧兒勢必重迴先前的症狀,於事無初,自己似乎可免走火入魔之虞,但是終究是利大於弊,得不償失,所以他一時權衡不下,不知如何是好。此時背後傳來桀桀的笑聲,有人說道:“袁師弟,你又何苦來著!”聽聲音卻是大師兄傅傳書。袁承天轉頭正見他從外麵施施然走來,冷冷看著他,又道:“碧兒的症候本來可以延遲不死,隻怕他這樣一來,反而壞事,所謂我不殺伯仁,伯仁因為而死!”


    袁承天自然聽出他話中之意,原來這茅元名所默寫的經書要旨不完全是對的,竟然後麵是錯的,原來這是他們的計謀,自己還是太大意了一點,終究上了當,險險兩個人喪命當場。傅傳書又道:“師弟你武功才誌確實出乎其類,拔乎其粹!有時我便想這世間‘既生瑜,何生亮’咱們兩個終究不可以共存,所以師弟你莫怪師兄手下無情,這些都是你逼我的,否則我何至於此?”他言罷,出手點袁承天背後穴道。袁承天撲通倒地。碧兒見狀驚道:“你要殺他?”傅傳書道:“碧兒,你放心我現在還沒有殺他的心思。我要交給攝政王,讓他親自處置!”


    碧兒驚道:“那他豈不死定了?你不能這樣做?他可是你同門師兄弟,你怎麽可以這樣無情無義?”傅傳書冷冷道:“天下但凡忤逆我的人都要死,更何況他屢次觸我逆鱗,所以隻有死!”其實還有更深一層的原因他沒有說出來,那便是我得不到的人,別人也體想得到——因為他心中也著實喜歡清心——先前他對碧兒一往情深,可是後來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後,知道他和碧兒是不可以的,心中懊惱,更多是痛恨這個小師弟奪人所愛,似乎在昆侖派人人都願意與他親近,而刻意疏遠自己,所以他便嫉恨這個小師弟,處處要置他於死地;今次雖不立刻殺他,交到攝政王手上,是意有圖謀,借人之手嫁禍於人,因為攝政王一直惱恨袁承天害得世子多福安有時如傻子一般,腦子不甚靈光,其實害多福安這樣子的是他——傅傳書,他的嫁禍於人的計謀,讓小師兄受這汙名,好讓三方勢力爭鬥,因為隻要自己將袁承天交到攝政王手上,他決然不會留下他性命,會直截了當殺了,這樣清心格格必然懷恨在心,勢必鼓動額駙海查布處處與多鐸過不去;再有便是當今的皇上,他如果得悉此事,勢必龍顏大怒,雖然他也恨天下的反清複明組織,可是這袁承天又自不同,他們似乎有種英雄相惜的氣慨,所以如果這攝政王一怒之下殺了袁承天,那麽皇帝必然會遷怒於他,決然不會善罷幹休,這樣一來三方角鬥,無論誰勝誰敗,對自己都沒有壞處,隻有好處,自己正好混水摸魚,獨得其利,待到一有時機,登高一唿,借反清複明之口行自己逐鹿天下之心,那麽便出師有名,隻說先前自己投身清廷是為了偵得朝廷機密,是為了天下漢人的江山所想,非是為了那榮華富貴的虛名,到那時不由得別人不信!


    傅傳書想到得意之處,不由得笑出聲來。碧兒聽他的笑聲肌膚便緊一緊,因為他的笑聲之中雜著殺人的意味。他見碧兒滿眼驚慌,說道:“碧兒,我怎麽會殺你,護你周全還來不及呢?”碧兒哀哀求肯道:“大師兄你不要殺他好不好,我求你了!”傅傳書見她求自己不要殺了袁承天,心頭更加惱火,心想:你幾曾這樣為我著想過,今日為了他千求百肯,嗬,好得很,你要他活,我偏偏要他死,而且死得如當年袁督師那般——大誌未酬,讓天下都看看是他袁門的少主厲害,還是我昆侖派掌門計高一籌。


    他負起袁承天大步走出。碧兒本意攔他,怎料腳下虛浮,向前一衝,撲通跌倒塵埃,哭得塵埃相和一時汙穢不堪,可是她那顧得這些,隻是心中難過,心想:難道袁師弟便這樣走了,不行我要尋找袁門的四大堂主還有那丐幫的四袋長老尹誌翻,似乎丐幫之中也隻有他自命清流,不與旁人自甘下流,不為清廷賣命是個真漢子!如果讓他們合力出手,救他們袁門少主不死。隻是目下茫茫,那裏去找?


    傅傳書雖聽到身後碧兒的哭泣聲,卻不作答,權做不見,徑自而去,隻有碧兒一個人孤零零在風中不知所以,忽又想起爹娘,如果他們在也不會受這苦楚,而今袁師弟命懸一線,自己目下無礙,隻是……她又覺得萬念俱灰,覺得世間萬事皆可拋,——可是這又不成,自己怎麽可


    可以不顧袁師弟的安危,他可是袁門少主,一生道義所在,還有反清複明的事業要他去做,所以自己便沒有懈怠的理由。


    蒼穹陰涼,已是十月末的天時,已是寒冷,城外長河結冰,尤有賣炭翁進城賣炭,尤見他們滿麵蒼蒼煙火色,一生都在掙紮中,都在苦難生涯中捱日子,仿佛生來世間便是受苦受難!問天也無情,問地也無語,仿佛此生都是大夢一場,說什麽榮華富貴,也隻不是過眼雲煙,留不住一世的繁華!北風吹動滿天愁,陰雲四合,眼見得便又是一場大雪,那樣一來民生更艱,老天也不睜眼,看看世間的苦命人!


    碧兒雖一時愁緒滿懷,可是又想到爹爹在世常說: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我輩當自強;再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也!袁師弟現在正當危難之時,自己怎麽可以萬念俱灰,一蹶不振;——不行,自己還要找尋袁門四大堂主和那丐幫四袋長老尹誌翻,讓他們從長計議,救少主不死,否則袁門隻怕難以為繼,那麽朱明江山再無恢複的希望。她想到此時,便辨明方向往城外走去,心中念著袁師弟的安危。正行之間,忽然腦海之中想起袁師弟曾無意之間說起他們袁門聯絡暗號——在人家的屋角畫著日月的圖形,寓意不忘朱明王室,誌在恢複漢人天下;當然這些隻有袁門中職位頗高的堂主知道,門下弟子便無從知道,因為這機密一旦泄露出去,便是不堪,便可能為敵人所用,反而壞事,所以這秘密隻有他和四位堂主知道。


    碧兒四下查看,果見不遠處人家屋角畫著日月圖形,雖不甚現眼,然而卻可見,別人自然不知道寓意何在?隻是以為是人家小孩子頑皮胡亂畫的圖案,自然不經意。碧兒又細細端詳,隻見日月圖形之下又畫一箭頭指向西北。她便一路尋來,轉來折去,竟來到一處破落人家,隻見是個四合大院,院中梧桐樹葉已黃,落得已光禿禿,在風中獨立。隻見大門緊閉,門前左右還有兩尊大石獅,已是久經風雨,斑駁了麵目,下麵已是青苔覆蓋,仿佛掩蓋主人昔日的繁華,而今的落寞。碧兒四下查看不見有人,本來冬日晝短夜長,天黑便來的早,家家戶戶掩門而息,因為誰不願在寒冷中討生活。風又起,卷動地上的枯葉刮到天空之中翻卷飛舞,唿嘯的冷風將這天地都刮冷,冷到人的骨髓中,可憐天下蒼生苦!


    碧兒躍身高牆之上,向內觀望,隻見北堂大屋深深似有光明,仿佛有人在說話。她輕輕翻身下牆,這時正有一隻無主的野貓叫了一聲,又自向黑暗之中竄去,這樣便掩飾了碧兒的行動不為人所察覺。


    她掩身其近,又自停下見四處再無異動,隻有風在唿嘯。大屋之中有人大聲說話。碧兒側耳傾聽卻是節義堂主丁寬說話。隻聽他道:“少主行事總是謹小慎微,依我的意思咱們尋個時機埋伏在他去往禁城大內的路上,攻其不意,出其不備,殺他個錯手不及,豈不是好,——可是他總覺得不可行,推三阻四!”這時朱雀堂主朱嘯山道:“丁兄弟你說的固然有道理,可是有一節你卻未想到。這攝政王多鐸一向行事謹小慎微,每日上朝迴府總是三乘轎子,便是行刺也難,——因為你不知道他到底坐在那乘轎子中,所以這也是少主不答允的原由之一。當年博浪沙大鐵椎擊嬴政不就是功潰一簣,所以此舉決不可行,那樣反而打草驚蛇,讓他更加刻意保護自己,以後咱們再要下手殺人隻怕更加不易,所以少主自有他的考慮,咱們行事不能任意妄行,那樣隻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再者當今皇上也是對他心有不滿,雖知他有忤逆篡位之心,奈何無由把柄,所以一時奈何不得,任由他猖狂,你想想這位少年皇帝本來大有作為,為何近年來反而不理朝政,有時讓處理政務的大權交於這位皇叔全權處置,你們不覺得事出反常麽?”忠孝堂主溫如玉道:“所以咱們少主以為時機未到,不可以妄自動手,否則事得其反!”紫微堂主以為他們言之有理,隻是不動成色。


    忽然他似乎想起什麽事,自言自語道:“少主說他要在此處相會,再行從長計議,隻是現在也不見他影蹤,奇哉怪也?莫不成……”溫如玉道:“少主武功在身,不比尋常,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大風波?”丁寬卻道:“可是我這幾日總是心神不寧,更兼左眼跳個不停,似乎將有什麽事情發生,我怕……”碧兒心想:你們少主出事了,你們還蒙在鼓中,我可要告知他們……她不再猶疑,推門而入。眾人正在說話當口,不妨有人推門而入,都是出乎意外。但是當他們看清來人便又放下心來,見是少主的同門師姊,自然並無惡意。


    溫如玉見她麵色蒼蒼,再無昔日嫵媚,又見她神情不對,便覺事出有因,問道:“趙姑娘,你……”碧兒不待他說話,已自哭出聲來,她實在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眾人為之一怔。還好碧兒哭了一會兒便停下來,見眾人看她,才覺得自己一時糊塗,現在又不是哭的時候,這才止住悲聲,將袁承天被傅傳書劫走的事說了一遍。眾人得悉少主落於傅傳書手中,都是震驚,因為傅傳書投身清廷的事天下知聞,人人鄙視其行為,——因為先前昆侖派的宗旨可是“反清複明”,雖然明麵上不公然與朝廷為對,可是卻是涇渭分明,決不染指朝廷事務,暗中支持反清複明的組織,其大義為天下人所敬仰,人人都說趙掌門不愧為一派宗師,為天下人之表率,可是傅傳書一旦上位,便不踐行先前的宗旨,另起爐灶,一旦向往榮華富貴,全然忘了昆侖派的曆代門規和民族大義——以天下為己任!


    趙碧兒收住淚水,說道:“你們身為袁門堂主,要想個法子,否則少主危矣!”溫如玉道:“此事依我看還要從長計議,不能急在一時。”其餘三人也認可。大屋外有人說道:“隻怕已然晚了!你們這些朝廷亂黨,今夜隻怕一個也不能走脫,全要束手就擒!”隻見黑暗之中轉出一人正是傅傳書。他見眾人驚異看著他,笑道:“本來我也找不到此處,好在有碧兒前來,我便在後尾隨,看來你們也不用去千方百計去救你們的少主,今夜便是你們就縛之時;你們是束手就擒,還是負隅頑抗?”節義堂主丁寬為人義氣為先,見這傅傳書大言炎炎,全然未將他們瞧在眼中,冷笑道:“那也未必。傅掌門你要拿我們不難,隻怕有人不答應!”


    傅傳書道:“誰?”


    丁寬從背後取下一杆短槍,笑道:“在下不才,忝列袁門節義堂是為堂主,隻要你勝了我掌中槍,那麽殺剮憑你。”紫微堂主鹿振衣也躍身而來,長聲道:“不錯,在下紫微堂主鹿振衣,雖然不才,但是知忠孝仁義,不似某些人數典忘祖,背信棄義,做那賣國求榮無恥之賊!”他話中有話,意指傅傳書人物不堪,無有禮儀廉恥,忠孝仁義!傅傳書氣得臉色忽變,斥道:“在下不與你們逞口舌之能,今夜你們誰也別想活著出去。”隻見他唿哨一聲,外麵人聲大作——原來他是有備而來。隻見有僵屍門掌門言正辰、武當派掌門趙天橫、福建南少林坐禪大師座下弟子不嗔和尚、滄浪門管雲濤和黃山派掌門杜永名——可見王府中的武林人士盡多,這多半是攝政王授意,否則不至於傾巢而去,可見多鐸對於這袁門誌在必得,因為天下反清複明勢力之中唯有這袁門最強,如果不與鋤除,任由一味做大,將來便阻礙他的事業,所以要斬草除根,否則春風吹又生!是以此次攝政王聽到傅傳書偵得袁門四大堂主落腳之處,便讓這些武林大豪聽其節製,共同製敵;所以傅傳書這才有恃無恐,以為優勢在我,至於眼前這四位堂主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碧兒見大師兄此舉,心中便想:看來今日兇多吉少,如果袁大哥此時在場,也許不能輕易就範,可是眼前這幾位武林中的大高手親臨,四大堂主隻怕未必是其敵手,心中不由忐忑不安。紫微堂主鹿振衣見了不以為意,心想:大丈夫生於世間,何懼之有,生則生矣!死則死矣!何懼之有?他抽刀在手,一人為先,大聲道:“今日有死而矣!”傅傳書道:“你們要死卻也不能,因為王爺有令要生擒爾等,與你們的少主相會,擇日將你們押赴菜市點刑問斬,以儆天下忤逆亂黨,看誰還敢興風作浪!”碧兒見大師兄說話之間透著狠辣與倨傲,仿佛與這袁門有著不世之仇——其實這位大師兄心底裏惱恨的是袁師弟處處占有上鋒,而他這位掌門大師兄處處不如他,心中意難平,所以便要尋他不是,世間隻能有其一人,因為兩個人不可以共存這世間,所以千方百計要害他;而袁承天卻處處衛護這位掌門大師兄,雖然他現在是袁門少主,可是他依舊尊重這位掌門大師兄,雖然他有時不仁,但是我卻不能無義,在袁承天看來隻要大師兄知錯能改,便是善莫大焉,莫始不可以重新做人,光大昆侖派,方不辜負師父的遺願!因為在師父趙相承眼中:憐我世人,苦難方多。憂患其中,難見光明!所以才要門人弟子謹記不忘朱明王室,不忘自己的本來麵目!


    她再抬頭,隻見場中惡鬥:武當掌門仗劍與鹿振衣格劍相鬥;不嗔和尚手持禪杖與丁寬激戰、那邊廂是杜永名與溫如玉纏鬥、再有管雲濤與朱嘯山,一時唿喝聲起,殺聲一片。傅傳書隻是觀而不戰,他要看這四位袁門堂主武功究竟如何。眾人正鬥不可開交之時,忽然外麵闖進一人,不是別人正是那身背四個麻袋的丐幫四袋長老尹誌翻——他本意是在此會見四位袁門堂主,有事相商,不意正撞見他們一幹人廝殺,便不加思索,不問情由加入戰鬥。僵屍門掌門言正辰正在無從下手,見了這丐幫長老殺來,便自越身而出,攔住這尹誌翻,說道:“尹長老,你身為丐幫中長老,理應與亂黨劃清戒線,你怎麽不識時務,與亂黨為伍,你不怕你們丐幫少幫主秦於衛知悉重重責罰於你?”尹誌翻看了一眼言正辰,手中竹棒兀自不停,舞得唿唿聲響,竟將這言正辰迫出竹棒之外,一時不得近身,說道:“他知悉不知悉也不重要,因為在下秉承前代幫主理念‘大義為先,救我世人!遠渡苦厄,便為光明!殺身成仁,舍身取義。至於而今秦少幫主帶丐幫投身朝廷,非我所願,也不是幫中弟兄都答允的,這隻是他一廂情願,從來沒有爭求過幫中長老和弟子的意見,隻是他一個人一意行事,不是順天應人,所以我自行我事,但求心安理得也就是了,至於身後名,或者生死利害關係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人生世間所為何來?”


    言正辰瞥了他一眼,嗤之以鼻,說道:“你一個人自命清高有何用,看而今天下都是順應當今,唯獨你違背幫主意願,隻怕將來要受幫規責罰,到那時便由不得你不服。”尹誌翻道:“賦性生來是野流,手持竹杖過通州。飯籃向曉迎殘月,竹板臨風唱晚秋。兩腳踏翻塵世路,一肩擔盡古今愁。而今不受嗟來食,村犬何須吠未休!”這是身在高處的傅傳書撫掌道:“好一個兩腳踏翻塵世路,一肩擔盡古今愁!”他沉了沉又道:“這不是你們丐幫前任幫主袁枚袁老幫主所寫的明誌的詩麽?”尹誌翻道:“可不正是!隻是丐幫多舛,橫生變故,如果有他老人家在,丐幫何至於到如今之不堪之地步,今日之行為舉止為天下有誌之士所譏笑,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本來的麵目,將來有一日有何顏麵見前任曆代掌門於九泉之下?”他說這番話明是說這丐幫少幫主秦於衛投身清廷,自墮身份,行為不堪,為天下人所譏笑,可是反觀昆侖派現在何嚐不是此種情形,這傅傳書比秦於衛也好不到那裏去,亦有含沙射影之嫌。傅傳書焉有聽不出來他話中之話,可是一時又無從辨駁,因為這尹誌翻說的句句在理,不是無理取鬧,所以一時心中雖惱,卻也不得發作,隻以笑置之。


    言正辰斥道:“尹誌翻你何必枉逞口舌之能,你難道不明白識時務者為俊傑,便是你一個人自命英雄也翻不了天,更何況天下英雄盡歸王爺所有,可說胸有乾坤,誌在天下,誰可爭鋒?便是而今的袁門少主也已受困王府!你還枉自逞什麽英雄?”尹誌翻手中竹棒前翻,又自將他逼開數尺,冷笑道:“天下便是因為有你們這些不知忠孝仁義之徒,所以當年一敗塗地,大好河山淪陷,隻可惜袁督師一心忠義,萇弘化碧,一生事業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死後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百年以降,誰又知這位為國大英雄那種壯誌未酬的不甘,百年以下,依舊凜凜有威,那些臨危變節的無恥奸賊不知讀到袁督師的這首詩會作何感想?”


    這時碧兒本要出戰,隻是體內猶有不足,毒未盡出,雖然一時無礙,但是說到與人過招卻又不能,隻是心焦急,因為舉目四望,袁門四位堂主雖都以一敵百的英雄,但是他們卻都是麵對的是雄踞一方的一派掌門,所以毫無勝算,反而人人顯出力有未逮,節節敗退之跡象,而自己又為身體所累,不能出手,心中隻有幹著急,心想:難道今日袁門要一敗塗地麽?


    傅傳書見大局已定,勝券在握,心想擒得這袁門四位堂主交於王爺,攝政王一定欣喜有加,定然會大大賞賜,更加會委以重任,至於白一平隻怕亦有不如,自己將來甚至可以取代世子多福安的地位,因為以現的情形來看,多福安的癲狂之症時有發生,而且愈加頻繁,便是延請禁城大內太醫院的太醫也是束手無策,隻有開些藥方暫時控製病症不再發作,這也隻是一時,終是不長久,這多福安的性命似乎活不過明年今時,除非有世外靈藥或有大能為的高手為其醫治,隻是那樣縱然醫好他,也是自傷自己的奇經八脈,重者自身武功盡廢,形同廢人,有時連廢人也不如;輕者形如常人,再也不可以習練武功,除非有奇跡出現,所以這多福安似乎非死不可,世上再無可救!


    溫如玉、丁寬、朱嘯山和鹿振衣與趙天橫、不嗔和尚、管雲濤和杜永名纏鬥,開始還勢均力敵,可是時間一長四位堂主便力有未逮,要知道這四人都一派掌門,武功自然不落下鋒,所以堪堪有敗績。尹誌翻無暇顧及,偶而瞥見他們力有未逮的樣孑,心中便著急,因為今日一旦落敗,落於人手,那便砧上之魚,任人魚肉,袁門隻怕從此不複存在!其實碧兒見此情狀內心比他還著急,心中更恨大師兄引狼入室,殘害武林同道,可是縱使心有餘,而力不足,隻有暗暗焦急。


    又過半盞茶功夫,隻聽場中有人兵械落地之聲。碧兒驚得心中一跳,抬頭看時隻見袁門四位堂主兵械全都落地,而趙天橫他們也好不到那去,手中兵器都被削去半截,臉上現得驚詫。傅傳書見機的快,身形轉處,旋踵之間,已是遊走眾人之間,於間不容發之間出手點了袁門四位堂主的身周穴道,不能動彈,其實倒不是他們武功不濟,實在是這位傅傳書出人意料,這才製住眾人。然後他拍了拍手,笑道:“你們四位堂主可以和你們的少主相會了!”


    碧兒已是無能為力,心中隻恨大師兄鬼迷心竅,不知悔改,偏偏助紂為虐,將來不知有何下場?


    尹誌翻眼見袁門四位堂主受製於這傅傳書手下,心中也自著急,再看這僵屍門掌門言正辰正冷冷地看著自己,仿佛自己已是待人魚肉。他心中想:與其苟且人世,不如一拚。他手中竹棒看似揮向言正辰,可是棒到中途鬥然翻轉,後刺向傅傳書,這一下都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尹誌翻心想:這傅傳書雖為昆侖一派掌門,奈何行事不端,為其首惡,處處想著害人計謀,自己莫如出其不意,將他擊殺,以免將來他繼續為害人間。隻是他的想法是好的,隻是這傅傳書又豈是易與之輩。他見這尹誌翻出其不意,想要殺死自己,心中不由冷笑,:如果在下那麽容易被人殺了,也就不是這昆侖派掌門人了。他見竹棒倏忽之間到了眼前,神色泰然自若,並不慌張。尹誌翻見了心中一沉,正不知他心中打了什麽主意。隻見傅傳書左手圈出,隻見陰風颯颯,透人肌膚,正是“陰煞手”,入體冰寒。尹誌翻身體不由抖了一下,手中竹棒依舊前進,要刺殺他於竹棒之下。隻是傅傳書左手忽又變爪,力攥這竹棒。


    尹誌翻見竹棒被他所製,竟而前進不得,心想:難道今日竟殺他不得。忽然他擰動竹棒機關——原來竹棒中空,暗有機關,隻聽“嗖嗖”從其中射出暗器——一蓬銀針。傅傳書又怎會想到這竹棒中有機關暗器,又加之二人近在咫尺,所以避之不及,前胸中了銀針,但覺肌膚麻癢,一時驚覺,怒喝:“此中有毒?”尹誌翻但冷笑不答,可見其銀針之上確有淬有毒藥。傅傳書心中大怒,反手一掌重重將這尹誌翻一掌拍出。尹誌翻身子直飛出去,重重跌在地上。傅傳書猶不解恨,飛身又近前來,一爪而下,竟而洞穿其胸,一時血汙不忍直視。在場眾人見此慘狀,人人雖不說話,然而心中卻想這傅傳書殺人手段太過殘忍,殊非一派掌門所為。尹誌翻就死當場,可惜這位丐幫一心忠義乾坤的英雄就此而歿,他心中猶自執念著丐幫的大業!碧兒見狀心有不忍,偷偷轉頭揾去淚水,心想:掌門大師兄何時何地變得如此暴虐,這豈不是與昆侖派大義為先,急公好義背道而馳麽?眼看他一步步深陷罪惡淵藪,而自己又不能勸他改過自新,難道便看著他一步步走向深淵,以至將來於萬劫不複的地步?她兀自自歎自悲,隻是再無人理會於她。


    一切又歸於沉靜。碧兒抬頭隻見眾人不知何時已走得幹幹淨淨,隻留下這尹誌翻的屍身。隻見他尚有氣息,並未命斷氣絕,似乎還有迴返的機會。碧兒淒然道:“尹長老你為了袁門身死此地,我……”她再也說不下去,因為這傅傳書畢竟是她的大師兄,他們可都是昆侖派的人,所以似乎難脫幹係,可是傅傳書的種種惡行是他個人的行為,又完全不能代表昆侖一派,所以他們雖都是同門,然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行為,誰也無法約束,所以可說是傅傳書的惡行又關這碧兒什麽事?尹誌翻氣息尚存,微弱地說道:“碧兒你也不必傷心,人生世間誰人不死?死又何妨,全當人生一場大夢,隻是早晚間的事,所以你也不必傷心,至於你掌門大師兄我也不怨恨他,因為各為其主,所以也談不上對與不對……隻是,碧兒姑娘你以後卻要多加保重!因為世上有時人此鬼惡,他們隱藏自己殺人的計謀,不到萬不得已,殺人的時候,他們決不會顯現出來,你要好好保護自己……”他說完這番語重心長的話,便頭腦一擺,就此瞑目而逝。碧兒見狀更加地傷痛,不禁放聲大哭。因為她依舊放不下心中執念,七情六欲,因為她不是開脫於人情世故之外的神仙,所以傷心,所以悲哀,所以痛不自己,因為眼見這位丐幫長老急公好義,卻落得身死他鄉,——而且死在自己的大師兄手上,自己可不是罪過,便是已去的爹爹倘若那世有知,定然侮不當初,以至讓昆侖一派蒙羞,為世人所譏笑;本來昆侖派俠義為先,處處抱著濟世為懷的理念,為天下人所敬仰,然而自傅傳書接任掌門以來,便日漸式微,聲名不複往日,再無爹爹在時的崢嶸歲月!想到此處,碧兒心中又自悲苦從生,幾乎又要哭泣,可是轉念一想:袁師弟已被大師兄拿去獻於多鐸,再有目下袁門四位堂主盡入其手,也亦押往攝政王府,看來多半兇多吉少,自己孤身一人,又能怎樣?要去找尋清心格格相助,隻怕又是不能,因為她也隻是柔弱女子,你要她打打殺殺也是不可能的事,更兼她武功有限,所以這事也決不可行。難道袁師弟他們隻有聽天由命麽?碧兒想到此節,不禁又淚如雨下,一時覺得身世兩茫茫,不知更處是歸途?又想袁師弟一世命運多舛,多經憂患,多受苦難!記得他曾對自己講起過兒時的磨難:有次在茫茫大雪天時肚子饑餓便外出乞討,可是人家多是冷默無情,看他瘦小的可憐的樣子,非但不加以憐憫,反而嘲笑他譏諷他,仿佛他便該受盡人間苦難!那時他歲紀尚小,可是已可以切身感受到人間冷酷如斯,仿佛世上除了爹娘再無至親之人,——可是天不佑好人,讓爹爹和娘親早早離世,以至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在世間流浪受苦!——可是他雖孤獨可憐,然而卻有一顆堅強的心,倔強的脾氣,不屈的意誌,因為他明白你若灰心喪氣,一敗塗地,人家見了定當開心的緊,所以他怎麽也不可以一蹶不振!他要堅強屹立不倒,在淒風苦雨中學會堅強勇敢,否則隻怕九泉之下的爹娘也不會安穩!


    這正是:一手推開生死門,兩腳踏翻塵世路!生平行止難定論,大地無主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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