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又找起鬼屋。


    當我無聊到想吐血之際,突然又想到那位和親公主,舞姿曼妙、容貌絕麗,有心愛男子卻不得不為國家離鄉背景的可憐女子。


    上次要找玉瓊樓沒成功,讓幾個女人連手合電之後,我當了好一陣子的乖乖牌,隻在月秀閣附近活動,再遠的地方,除非有上級長官命令,我是絕對不去的。


    我推思過,會不會古代女子生活太無聊,成天沒事可做、想東想西,才會搞出一堆心機?因此,為了不讓自己變成那種女人,我得找點事情做,手忙腳忙,自然不會有多餘心思去忖度旁人。


    於是乎……


    “小祿子,還要多久啊?”我一路走一路嘮叨。


    有前車之鑒,擔心又碰上賞花的眾家美女,這迴我特意避開禦花園,甘願繞遠路。


    這一繞,繞得可遠了,我後悔沒帶計步器來,不然這次肯定破紀錄,日行萬步,哼,算什麽?


    “姑娘,您真的想去玉瓊樓?”他不安地絞扭雙手,麵色青筍筍。


    “是啊。”我認真點頭。


    “難道您不怕……”


    “怕鬼?放心啦,天色還早,日頭赤炎炎,離鬼要出門見客的時間還早得很。”我揮揮手,滿臉的不在乎。


    “可是、可是有人傳,玉瓊樓裏,白天也會傳出怪聲音。”


    “真的假的?”雙眼綻放光芒,一閃一閃亮晶晶,白天見鬼,這可是千載難逢的經曆。


    “當然是真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呀!姑娘,您就打消念頭吧。”小祿子的兩道眉毛幾乎貼合在一道兒。


    “為什麽呢?我們好不容易走到這裏。”兩條腿酸麻得不像是自己的,晚上我得把雙腳抬高高,抬到牆上促進血液循環。


    說到這個,我想起那個帶著茉莉花香的黑衣人。


    我確定了,他是人,不是我潛意識裏的幻想。


    前幾天,我陪著鏞曆、鏞嶽他們玩鬼抓人,日裏玩得太瘋狂,晚上兩條腿酸得動彈不得,隻好把雙腳搭到牆上,許是太累了,竟然不知不覺間睡著,兩條腿還高高地掛在牆壁上,後來是讓黑衣人的笑聲驚醒的。


    這次,我沒聞到他出現時伴隨的茉莉花香,剛睡了一覺,腦袋很是清醒,我清楚聽見他在笑、清楚看見他的眼睛眉毛彎角。


    雖然他一發現我醒來,馬上縱身自窗口躍了出去,但我百分之百確定,他真實存在著,並且是個身份崇高的人,否則怎能在宮裏來去自如?


    小祿子扯扯我的袖子,臉上滿是苦笑。“姑娘,咱們想別的東西玩兒,別去玉瓊樓探險了,您說好不?”


    如果這時候,我體貼他的焦慮而放棄冒險活動,或許後來的事就不會發生了。可人是種很奇怪的生物,就是會在某時、某個點無緣無故地固執起來。


    我也是這樣的,許是被邪靈附身了吧!硬是要去闖闖那個玉瓊樓,硬想在那裏找到一個會跳舞的鬼魂。


    “別怕別怕,晚上我說吸血鬼的故事給你聽,你聽完以後就會知道,那些神啊鬼的,全是無稽之談,都是寫小說的人拿來騙笨蛋的。”


    “吸血鬼是什麽東西?”


    “是一種像人又不像人的生物,他們可以活幾千年不死,啥東西都不吃,隻喝人的血……”


    “那被喝血的人呢?”


    “血被吸幹,人自然就死啦!萬一吸血鬼隻是口渴而不是肚子餓,隻在獵物脖子上意思意思吸上幾口,那個被吸的人不但不會死,還會加入他們,變成吸血鬼一族。”


    “姑娘,您從哪裏聽來這麽可怕的事兒?”他磨蹭著自己的手臂,似乎嚇出滿身疙瘩了。


    “都說啦,故事嘛!是吃太飽的小說家用來賺錢的工具,你不要拿來自己嚇自己。”


    談話間,我成功轉移小祿子的注意力,三拐兩拐,我們終於拐進傳說中的玉瓊樓。


    玉瓊樓長期缺乏人管理,自是一番淒涼風景,走進園子,幾株野草長得很高,幾乎要到我的胸口處,三四朵瘦伶伶的紅花自野草間冒出頭,水池裏沒有魚的蹤影,隻有綠色的青苔映入眼簾。


    朱紅色的屋頂上有梁燕築巢,幾聲明啾鳥鳴,是雌黃小口唿喚爹娘的聲音。瞧,鳥都不怕了,人的膽子更大呢。


    見我舉步往屋子走,小祿子連忙扯住我的衣服,不讓我繼續往前,他壓低聲音,像害怕被鬼聽見似地在我耳邊低語:“姑娘,別去,衝撞了嬌娃公主,要害病的。”


    “沒事,你待在這裏,我隻去瞧一下,你數到一百,我保證迴來。”我學他,在他耳邊用氣音說話,要製造恐怖氣氛,我也很擅長的啦。


    “要我一個人待在這裏?”他看看左右,手心冒冷汗、額頭冒冷汗,牙齒抖得咯咯作響。


    “是啊,如果我嚇昏倒了,你可以迴去搬救兵啊!去找朔王爺,讓他派軍隊過來,軍隊裏都是男的,陽氣特重,鬼會怕的。”我還在說笑,他已經嚇得臉色發白,好像下一刻就要暈過去似地。


    “姑娘,您饒了小祿子吧。”他死命揪住我的袖子,不讓我離開他半步。


    我輕笑,湊近他,比出兩根手指頭,“給你兩個選擇:第一,陪我過去看看,隻瞧個兩眼,咱們就迴去。第二,乖乖待在這裏別出聲,等我迴來。”


    他盯住我,不說話,左右為難。


    我可沒耐心等他反應,拉開他的手,便大步朝屋子方向走,但才跨出一步,他又把我扯迴去。


    “這樣好不?姑娘,我們不進屋,就在屋外看看。”


    “可我想看屋裏長什麽樣子。”都來到這裏了,入寶山卻不一探究竟,未免太過浪費。


    “那、那……那我們戳破窗紙,隻要兩個小洞,姑娘就可以看到裏麵了。”


    我見他那麽堅持,還能再多嚇他兩下?聳聳肩,我妥協。“好吧!”


    我牽起他的手,用了些力氣,對他一笑,企圖讓他安心。


    我們一步步往屋子靠近,方踏上階梯,就聽見兩個拔尖的聲音在對話。


    小祿子一驚,張大嘴巴就要尖叫,我連忙捂住他,臉色凝重,用眼神示意,不準他發出半點聲響。


    那不是女聲,所以和嬌娃公主無關;但也不像男人,口氣不像、音階不像,若不是我在宮裏待久了,很清楚那是太監們特有的嗓音,還真會以為是童山姥姥現身,要逼嬌娃公主出門接客。


    小祿子想要逃跑,我瞪他一眼,硬是扯住他,不準他打草驚蛇,然後把手指擺在唇中央,用眼神逼他鎮定。將他拉到牆邊,我緩緩轉過身,半彎腰,學電影上演的,用口水在窗紙上麵戳洞,偷偷往裏麵瞧。


    現在是大白天,但門窗不開,裏頭陰陰暗暗,看得不是太清楚,但隱約可見到兩個太監,一高一矮,高的那個麵對著我,雙手放在背後,而矮的那個背對我,弓著身,姿態唯唯諾諾。


    “事情辦成了?”


    “是,和慎公公,我已經把藥摻和在皇後的茶葉裏。”


    “你可別把茶送錯地方。”


    “和慎公公放心,這茶有個名目,叫做雪中仙子,聽說是冬天第一場初雪時采的,量很少,這迴隻進貢三斤,皇上賞了皇後一斤,皇後又分四份,除了自己留下的那份之外,預備給睿王爺、九爺那兩份,昨兒個就送出去了。”


    “所以剩下的……”


    “是,昨兒個夜裏聽皇後娘娘說,今日要親自給朔王爺送去,順便探探他的腳傷好了幾成。茶葉是我拾掇裝瓶兒的,不會弄錯。”


    “很好,這裏是五百兩銀子,你收著,以後還有勞煩你的地方。”


    “多謝和慎公公賞賜。”


    那個高個子從懷裏掏了張銀票,矮個子再三鞠躬,滿心歡喜地收起來。


    “你知道,這事兒非同小可,嘴巴得閉緊點兒。”


    “奴才知道。”


    “很好,小心點,出去時別讓人給瞧見了。”


    “和慎公公放心,這裏是玉瓊樓,經過好幾年了,從沒人踏進這裏半步,就算這裏死了個把人,也不會被人發現。”


    “說得好,死了個把人,也不會被發現。”


    高個子太監陰森森的語氣讓矮個子太監心驚,他一嚇,猛然轉身,撞到一張椅子,椅子在地上滾動的骨碌聲像卡車輾過我的心髒,我嚇得喘不過氣。


    下一刻,高個子太監向他衝過去,三兩招間將人打昏,矮太監未落地,就讓高個子托住身子,動作輕巧得沒發出半點聲音。


    他會武功!太監怎麽會懂得武功?他必定不是尋常人。


    非常好,他們不是鬼,但我確確實實被嚇到了。我的手抖得比小祿子更厲害,手軟,腳更軟,我壓低身子坐田小祿子身邊。


    背靠牆,深吸氣、深吐氣,吸吐間,我努力穩住心情。


    轉頭,我發現身旁的小祿子根本沒勇氣朝裏看,他從頭到尾捂住耳朵、閉上眼,整個人蜷縮成團。更好了,目擊證人隻有一名,名字叫做章幼沂。


    突然,門板上發出些微聲響。不好,他要出來!我立刻拉起小祿子衣裳,他卻像驚弓之鳥,想一把推開我,我死命用手指住他的嘴巴,不讓他發出聲音。


    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我居然能把他拖到另一麵牆後,大概是腎上腺素幫了大忙。


    我的心髒撲通撲通跳不停,壓住小祿子嘴巴的手抖得兇,卻沒放下來,他因而張大眼睛瞪我。


    我猛搖頭,受驚的雙瞳布滿驚懼,小祿子被我的表情嚇到,乖乖不動。我感激他的合作,讓我有時間好好消化聽到的消息。


    那個和慎公公要害阿朔,並且打算從皇後那裏下手,在那種很難得的雪中仙子裏放毒藥。


    問題是,那個毒藥是大毒、中毒還是小毒?是拉兩次肚子就能解決的小事情,還是會丟掉性命、群醫束手的大事?


    五百兩……很多老百姓一輩子無緣見識“一兩銀”,五百兩用來買一條命夠多了吧!可那條命是皇子、是王爺的,那是會惹出滿門抄斬的禍事啊,他怎會輕易答應?雖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若遭鬼反噬呢?


    天,這時候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重點是,如果他們成功!阿朔死掉,皇後因下毒蒙上冤屈、打入冷宮,後宮換上新皇後,花美男、鏞晉也會跟著遭殃吧?這個陰謀要拔除的不僅僅是阿朔,而是皇後這一整支脈啊!


    好歹毒,幕後指使者是誰?誰要除去皇後、除去所有和皇太子可能沾上關係的人?和帝位爭奪有關嗎?


    噗通!我聽見重物投入水池的聲音。忍不住好奇,偷偷探身出去,我看見高個子太監的背影。


    他蹲在水池邊,把矮太監的頭壓進水裏,水池並不深、淹不死人,但矮太監觸水驚醒,掙紮著要上岸,和慎太監不得不再費一番工夫,把他淹死。


    這是謀殺!


    我膽子小、很害怕,沒勇氣挺身救人,更害怕自己成為水池幽魂裏的一員。理智說服我,我敵不過那個和慎公公,強出頭,隻會把救阿朔的機會給丟失。


    我不停喘息,感覺心髒快要蹦出胸膛裏,同時死咬下唇,不讓自己喊出聲音。心髒一聲聲撞擊,矮太監的性命一點一點逝去,我是見死不救的劊子手,淚水無聲滑下,我好恨自己……


    經過好久,矮太監的掙紮終於停止,我聽見和慎公公踩著雜草離開,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漸行漸遠。


    我倏地驚醒,猛然跳起,從牆後衝出去,狂奔到水池邊,失去理智地動手拉起水池裏的太監,硬要把他救起來。


    我把他的上半身給拖上岸邊,用力搖晃他,cpr一做再做,也救不迴已然失去生命現象的他。


    我哭得很慘烈,滿肚子的抱歉、滿肚子的罪惡,不知如何宣泄。


    “你醒醒,求求你不要死……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膽怯、我懦弱,你責我怪我,隻要你醒醒……”


    淚水狂奔,滿肚子的怒焰在喉間哽咽,我討厭這裏,真的超討厭,人命不是螻蟻,不能捏過不存痕跡。


    “姑、姑娘……”小祿子被我發狂的模樣嚇到了。“鬼、鬼……鬼顯靈,弄死人……”


    是啊是啊,人死在這裏,大家隻會把責任推給鬼魂,誰都不必擔關係,根本沒有人會去深究,何況他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太監,死了就死了,誰都不會在意。


    死……死的是太監,沒人在意,如果死的是阿朔呢?


    轟地!腦袋陡然清醒。天,我怎麽還能在這裏浪費時間?我是笨了、呆了、蠢了嗎?我怎麽可以在這個時候哭、在這麽重要的時間裏慌亂手腳?現在不是罪惡感泛濫的時機。


    這條命算在我的帳上,要還、要欠,以後再講,眼下有更迫切的事情要做!


    “走!”拉起小祿子,我轉身往外飛奔。


    我必須找到阿朔,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讓他提著、防著,別要過度自信。阿朔終究是對的,他不爭就會危險,必須爬到最高位,才能阻止旁人的貪婪與邪惡。


    “走去哪裏?”小祿子跌跌撞撞,跟在我身後虛弱問。


    我知道他嚇傻了,可這時候顧慮不了他,提著一股氣,我一心要見到阿朔。


    “去找阿朔,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他說。”


    “阿朔……朔王爺?姑娘,這是在宮裏,您可不能這樣喊……”


    人命關天,哪還管得了禮節。我忘記腿酸,一個勁兒往懷恩宮跑,心也跟著怦怦怦亂跳著。


    如果我告訴他,那個殺人的太監叫做和慎公公,他能不能查出下藥的指使者?能不能順著藤兒摸瓜,摸出幕後藏鏡人,從此高枕無憂,再不煩惱誰會出手害他?


    可是如果、如果他已經把毒茶喝進肚子了呢?如果那毒真是神醫也無力迴天的劇毒呢?如果他們下的是鼎鼎有名的鶴頂紅、斷魂草呢?


    矮太監慘白的麵容和阿朔交迭,阿朔茫然的眼睛望著我,他有很多話想對我說,卻半句都開不了口……


    不!不要,等等我!阿朔,等等我……


    驚雷打過,我跑得更快了,不繞遠路、不避開禦花園,我一路左彎右拐,經過紫信亭、繞過風月亭,直直奔向阿朔的懷恩宮。


    走進懷恩宮,屋外站了兩排太監宮女,但守在屋前的還是常瑄。


    他看見我,迎了上來。“章姑娘。”


    沒事嗎?他的表情一如往常。鬆口氣,我差點兒跌倒,常瑄及時扶住我。


    太好了,還沒發生,阿朔還沒有喝下毒茶,來得及……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不停喘氣,撥開頰邊的淚水,死命抓住常瑄的衣服,倚著、靠著,太好了,還來得及……


    “章姑娘,你怎麽了?”


    “阿、阿朔呢?”我上氣不接下氣,小祿子被我遠遠拋開,還沒跟上來。


    “王爺在裏麵。”


    轉眼,看著那陣仗……皇後到了、毒茶葉也到了!


    推開常瑄,我走到門口,往裏探頭,看見小扇子正用托盤端著茶水走進廳裏。


    那是皇後帶來的茶葉?如果是呢?如果不是呢?天,我該怎麽做?想想、認真想想……


    走進去、把茶打翻,如果那是毒藥便救了阿朔一命;如果不是呢?就把我聽見看見的事說一遍,阿朔一定會查明真相。


    不對,萬一那個死掉的太監陽奉陰違,根本沒在皇後的雪中仙子裏下毒,他死了,死無對證,說不定事情東查西查,查了個大逆轉──人變成是我殺的……


    就算茶葉有毒,但那若是銀針驗不出來的毒物呢?這年代的科學儀器少得可憐,萬一驗不出來,我的指控就成了誣告,誣告高高在上的皇後下毒,謀害親生兒子……這罪,我死十次都不夠。


    眼看小扇子把茶杯輕輕放在阿朔和皇後桌上,咬牙,沒時間讓我思考了。


    轉身,我對常瑄說:“如果我出事,請四爺到玉瓊樓的水池察看,還有,調查一個叫和慎公公的太監,他大有問題。”


    我說的都是最好的狀況,誰知道東窗事發後,矮太監的屍體會不會被移走?但顧不得了,我根本沒有時間審慎選擇。


    “姑娘要做什麽?”常瑄低喊。


    我沒理他,趁隙跑進屋裏,誇張地直聲嚷嚷:“好渴、我好渴……”然後端起阿朔手上的茶水,二話不說,仰頭,喝得半滴不剩。


    轉頭,看見皇後的鐵青臉色,我知道自己又死定了。沒辦法,想當英雄,多少得討點皮肉痛,好歹挨板子,我也算有經驗。


    不過,想挨板子,前提是,我喝下去的東西沒毒才行。


    “幼沂?”阿朔也被我的行為嚇到。


    “狗奴才!好大的膽子。”皇後怒斥。


    二話不說,先跪先贏,我在阿朔腳邊跪下,額頭貼地。


    不知道是剛剛跑得太用力,還是被皇後一吼,膽汁拚命分泌,大量外溢,我覺得腹部兩側隱隱作痛,舌根部很苦。


    “皇後饒命,奴婢沒看見皇後娘娘在此。”我惶惶然道。


    “沒看見我?意思是說,平日你對四爺都是這樣放肆的。”皇後用力拍桌,可見得被我氣得不輕。


    “奴婢知道錯。”痛的感覺越來越重,阿朔的腳在我眼前重迭。


    “你哪會知錯!宮裏大大小小的皇子都喜歡你,你就恃寵而驕了。”


    “奴婢不敢。”我的聲音虛弱。


    “母後,幼沂不懂事,您就饒她這迴吧。”阿朔替我說項。


    我開始流汗,隱隱作痛的部位從腹部兩側慢慢擴散,胃也熱得像快要燒起來。


    嗬嗬,壞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我苦中作樂地想。


    壞消息是,茶的確是雪中仙子,矮太監的確拿銀子辦事;好消息是……我不必擔心挨皇後娘娘的板子,隻要擔心方才吞下去的是大辣小辣……不,是大毒還是小毒……


    一股腥甜味翻湧上,來不及用手去捂,血就從我嘴裏狂噴了出來,滿屋子的驚叫聲立即響起。


    很好,這才叫做名副其實的驚天動地。不錯吧,除了蓋達組織,我也有能耐引發九一一大震撼……


    眼前發黑,我右手硬是扯住阿朔的衣擺不放。


    他連忙蹲下,將我一把緊抱在懷裏,音調裏難得地透露出焦慮。他破功了,沉穩不見、篤定失蹤,他的形象因為我破壞殆盡。


    “你怎麽了?”他的聲音在發抖,抖得和我的手腳一樣兇。


    “茶有毒,不要喝……”我撐著最後一分力氣把話說盡。還想再多說兩句的,可是……不行了……黑暗在我眼前鴻圖大展……


    隱隱約約間,我聽見阿朔大聲喊我的名字,他從來沒有這樣失控過,雖然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麽,但我知道,他好緊張。


    隱隱約約間,我被阿朔抱起來,往內屋裏走。


    走?怎麽可能!?阿朔又不能走……


    思緒在這裏斷掉,我墜入無窮無盡的昏茫空間。


    ※※※※※※


    我醒來的時候,阿朔就在床邊,他握住我的手不放,好看的眉毛皺在一塊兒,看得人好不舍。


    肚子還是很痛,手腳無力,我想伸手碰碰他的臉,都辦不到。


    “漂亮嗎?”我輕聲問。


    “什麽?”他沒聽懂。


    “我漂亮嗎?”


    “不漂亮。”


    “不漂亮還看那麽用力?”我很想睡的,但他眼底的憂心忡忡讓我不放心,強撐精神,就是要和他東拉西扯。“那個……”


    “和慎公公?查了,你交代常瑄的事都查了。”他伸手輕觸我的臉頰,近靠的身子傳來他的專屬味道。


    真好聞嗬,阿朔有著最讓人眷戀的香味。


    “查出誰是藏鏡人了嗎?”我知道自己用的字眼不夠古典,不過他還是猜出我要表達的意思。


    “很快就會查出來了,你不要替我擔心。”他把我的散發撩開,細細審視我的眉眼。


    第一次,我知道男人的心疼是什麽樣的表情。


    “查到以後,你一定要痛打他們一百大板,替我出氣。”


    我心知肚明,且真讓他查到,絕不會隻是痛打一百板那樣簡單。但我能說什麽?殺人嗎?對不起,我生在主張廢除死刑的民主國家,人權深植在腦袋中央,何況慘死水池裏的太監,已深深地在我心底烙下傷痕。


    我痛恨死亡。


    “那麽小心眼?”說話間,他的眉是苦的。


    阿朔也會擔心嗎?擔心查到最後,查出自己的手足,到時候怎麽辦?


    弑親,別人做得到,阿朔恐怕做不了。可是要當一國之君,不狠心怎麽成?


    他得一天比一天堅強、一天比一天狠,說不定哪天,他將麵對親生兒子的背叛,到時候……殺的是自己的骨血啊!誰曉得,便是帝王,也有血,也有心,也有感情和愛欲。


    “誰叫他害我肚子疼。”我甜甜說著。


    他坐到我身邊,將我抱到大腿上,我窩進他懷裏,方發覺他那樣高大,大到把我的天空擋住。


    原來男人是天,這句話是這樣來的。


    “為什麽?”他問。


    “什麽為什麽?”


    “明知道茶有毒,為什麽要喝?”


    “我不知道啊!我隻是在賭。”大樂透買過幾十張,連半個號碼都沒中過,可這迴偏偏就讓我中了大特獎。


    “你直接告訴我,我自然不會喝下那杯茶水。”


    “要我指控皇後毒殺親兒?我又不笨。”


    他當然懂,矮太監死無對證,光我知道茶水裏有毒,這件事兒就夠啟人疑竇,不管事情怎麽發展,我都無法全身而退;而吞下毒茶,雖然最危險,但同時也是最能置身事外的方法。


    “那,等我喝下,不就知道答案?”


    我懂,他想知道的是,為什麽我甘心代替他?


    “阿朔,我讀過幾個句子,很有意思。”


    “說來聽聽。”


    “看一個人的心術,要看他的眼神;看一個人的身價,要看他的對手;看一個人的底牌,就要看他的好友;看一個人的胸襟,要看他失敗和被人出賣時的反應;而看一個人的膽識,就要看他麵對死亡的態度。”


    “你隻是要讓我知道你多麽有膽識?代價會不會太大?”他無奈苦笑。


    “你沒把話聽完。”


    “好,你繼續說。”


    “看兩個人的關係,要看其中一人意外發生時,另一個人的緊張程度。我看見了,看見阿朔為了我而緊張。”


    “想看我緊張,不必用這麽積極的方式。”


    我笑了,好想圈住他的腰,可惜力不從心。


    快了,待揪出幕後黑手,再不久就會立太子、太子妃,這個懷抱將不再專屬我一人……


    我知道自己的個性孤僻,自私又不愛與人分享,當這裏麵染上別人的味道,我就不要了。


    寧為玉碎,不願瓦全。以前讀到這句話,從不知道裏麵包含了多少心酸意味,現在懂了,那得要有多少的勇氣,才能求得玉碎。


    在還能要的時候,我要多要、再多要……


    他親親我的額頭、我的頭發,我充分了解,他很寵我。


    “阿朔……”


    “你該休息了。”他看出我是強撐著在同他說話。


    “再說一點點。”


    “好吧,你說。”


    “我不會有事的……在我們那個時代,空氣有懸浮粒子,照唿吸;水被工業汙染,照喝;蔬菜被農藥汙染了,照吃;豬有口蹄疫、牛有狂牛症、雞鴨有禽流感,我們還是統統吞進肚子裏。我的心肝脾肺腎對解毒很有經驗,這點小毒,奈何不了我。”


    他笑了。我就知道自己很行,逗他開心,我是全大周國第一把交椅。


    “對,你不會有事的。”


    “你隻要去專心對付要陷害你的人,保障自己的安全。”


    “我會。”


    “別再讓任何人有機會害到你。”


    “我知道。”


    “我要阿朔健健康康活到一百歲。”


    “好,我發誓為你辦到。”


    “君無戲言。”


    “不管我是不是君王,我對你說的每句話,都不是戲言。”


    “嗯……”我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我要睡了,你唱歌給我聽。”


    “我不會唱。”他才說完一會兒,我就聽見他醇厚的嗓音唱起“豆漿油條”


    “我知道,你和我就像是豆漿油條,要一起吃下去味道才會是最好。


    你需要我的傻笑,我需要你的擁抱,愛情就是要這樣它才不會淡掉。


    我知道,有時候也需要吵吵鬧鬧,但始終也知道,隻有你對我最好。


    豆漿離不開油條,讓我愛你愛到老,愛情就是要這樣它才幸福美好。”


    厚,被抓到了吧?還說君無戲言,才說不會唱又唱,但是……為了讓我開心,他是不介意說戲言的吧!


    愛上阿朔,真的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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