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前者故意將這雙沾滿殷紅的手露在自己眼前,亦不知她靠過來的身影不知何時多了絲絲嫵媚,南祀如深諳她要的其實不僅僅是自己的指點,就像之前在香香樓她那看似非他即死的計謀,一切都充滿了刻意和偽裝……‘我該這麽做嗎?我的猜測又真的對嗎?她或許是無辜的呢?’許多的問題竄入腦海,南祀如向來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他點點頭歎息:“你隨我來吧……”


    書房在正廳的西側,京兆府尹叫來了先前陪他徹夜辦案的幾個苦逼衙役們,他們一個個東倒西歪哭喪著臉。


    “我說大人啊……您這麽晚把我們叫過來……良心真的不會痛嗎?”


    “別胡說!大人身受皇命,風塵仆仆來羅寧城辦案,哪裏來得及帶良心?你們怎麽一點都不體虛大人呢!”


    衙役們膽大妄為的揶揄逗笑了南祀如,他裝模作樣點點頭:“多謝提醒,還真忘在京城了,哈哈哈哈……”


    魔鬼一笑,旁人的臉色更加苦逼了。


    “行了行了,你們隨便入座。”


    京兆府尹一聲令下,衙役們麵麵相覷,他們心中雖多有不滿,但熬夜辦案是他們的日常,念叨兩句也無可厚非,竟未想這府尹不僅不生氣反而賜座於他們,沒有人敢第一個入座,大家夥正襟聳立,一改臉上苦悶的神情,作揖:“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南祀如睨了一眼身旁低著頭的樂兒,隨後翻開了羅寧城府衙在役公務人員的記錄冊。


    “孔三。”


    年長的衙役聽到自己的名字,趕忙上前:“在!”


    “去年晉升壯班頭役,今年年初調入快班,平日裏負責傳訊之類的職務……”一個人的生平寥寥數筆記錄在冊,這些冷冰冰的案牘,當中文字不管真假,都決定著一個人的命運。


    孔三不知府尹大人是何用意,一直不敢抬頭看他,“迴稟大人,小的平時還負責下鄉催征賦稅。”


    “拿著一份工錢幹著幾份差事?你缺心眼兒?”青年人輕笑一聲。


    “……”孔三抿了抿嘴,不做言。


    “劉壯壯。”


    “在……”眾人中身形最為瘦弱的衙役站了出來。


    “這名字挺適合你的。”


    聞言,後者將腦袋埋在雙臂之下。


    南祀如撫了撫胡子,食指敲擊著案卷,“身兼捕役的差又站皂班的堂,你挺閑啊?”


    瘦弱之人咬咬牙看向別處,亦同孔三一樣不多做言語。


    “錢銅,錢幣。”南祀如覷向一開始嬉皮笑臉揶揄他的兄弟二人。


    “在。”兄弟兩踱步上前作揖。


    “嘿,你兩就更絕了,站堂,緝捕,拘提,催差,征糧,解押哪兒都有你們?我看看啊……”眯起眼睛來盯著案卷上的幾行字念叨:“原本是這羅寧城附近山頭上的占山大王,後被朝廷招安,憑借著獵戶的嗅覺屢破奇案……”南祀如放下案冊,玩味一笑:“五六年了吧?還是倆小小的皂隸……我三年前還是個窮鄉僻壤的考生,恐見著你們這類公差還得行禮,如今卻能高坐正堂使喚你們,這半夜的把你們從媳婦的熱炕頭上叫起來聽我嘮叨,你們還不能打我,氣不氣?”


    南祀如賤兮兮地囂張氣焰熊熊燃燒,在場的人無不對他恨得牙癢癢,尤其是錢氏兄弟二人,尤是匪徒處生,到哪都不受待見,他們也知道偏見這種東西是永遠沒有辦法逾越的高牆,索性也就隨旁人說去了,後來養成了一副吊兒郎當,油腔滑調的辦事態度也多半是因無力掙紮衍生出來的性格,如今看到京兆府尹這嘚瑟的賤樣,恨不得上去就是兩拳打得這個文弱書生滿地找牙。


    這群衙役先前就被太守下令跟在南祀如身後做苦工,如今又被南祀如這番調侃,一個個都對眼前這位閑著蛋疼的京兆府尹恨得牙癢癢。


    青年好笑地看著他們敢怒不敢言的模樣,托著腮百無聊賴地翻著卷宗,隨後打了個瞌睡懶懶散散道:“按照正常人的邏輯,上頭派官員下來安排給他身邊的跟班要麽是當地官員的得力幹將,要麽是自己的心腹,我挺好奇的,太守為何把你們這群酒囊飯袋安排給我?”


    “府尹大人!”最先沉不住氣的是錢氏兄弟錢幣,他憤懣作揖:“兄弟幾個好歹也是跟著你連軸查案了數日,從未有過分毫怠慢,酒囊飯袋一詞……哼,著實擔當不起!”


    南祀如慵懶的視線瞥向了樂兒,燭台上的散燈在她臉上投下了搖曳不定的陰影,樂兒見前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把抓迴神遊的思緒,欠身行禮:“大人?”


    “你說他們是不是蠢?”青年笑眯眯地問。


    樂兒搖搖頭,不敢置喙。


    “看到沒,連樂兒姑娘都覺得你們是一群傻子。”京兆府尹嘴角咧開的笑肆意又張揚,“行了行了,一個個怒目圓睜的,醜死了,趕緊退下罷。”


    衙役們緊握雙拳重重作揖,打算告退之際,身後傳來青年人輕浮的聲線,“明天卯時,府衙集合。”


    “是。”幾個人不情不願的迴答。


    待衙役們走後,南祀如朝樂兒笑吟吟道:“南某想喝桂花茶,不知道樂兒姑娘會不會煮?”


    “迴大人,樂兒煮茶技藝不精……恐……”


    “無礙無礙,去煮吧。”


    支開了樂兒後,青年人這才泄去一身鉚足的勁扶額輕揉顳顬,他繼續翻閱著這些敷衍的案牘,心思卻飛到了別處:‘這個羅寧太守原以為我隻是個會吹捧阿諛的太予樂令,想來也是因為曾經諸多親遣來的官員都被他上了套,一開始也並未把我放在眼裏,敷衍著將一堆不稱心的邊緣衙役安排給我,便是要讓我處處碰壁知難而退,而後再突然將我拉入溫柔鄉,好讓我自己獻上仕途上的汙點作為把柄,從以上兩點看,一直都在按照太守的計劃執行……’


    京兆府尹合上案卷,繼續思考:‘然而有一點令他在意的是,接下來的日子我即便是住在府衙裏也依舊對案子死磕到底,雖然這些案子已經過層層粉飾無從查起,但他終究還是不放心……他沒有辦法撤掉這群跟在我身邊盡心盡力的衙役,一來沒有理由,二來會引起我的懷疑,索性送個眼線到我身邊來粘著我也是一樣的。’


    樂兒捧著熱騰騰的桂花茶前來,青年人接過她手中的茶水抿了一口:“樂兒姑娘何需如此謙虛,這桂花茶清香撲鼻,入口甘醇,佳品。”南祀如嘴上從來不乏讚美之詞,然而他卻極少真心誇讚旁人,他盯著女子略顯嬌羞的臉認真道。


    “大人……過獎了……”


    喝完了茶,青年道:“樂兒姑娘早些迴去歇著吧。”


    “大人先前不是說想要小憩一會兒的嗎?”


    “案子尚在謎團之中,想來還是不要怠慢的好。”‘你老粘著我,我哪裏敢歇息?’突然想起來遠在京城之時就聽說有的妃嬪原本是出生卑賤的婢女,緣由是因為皇帝寵幸過一晚後才平步青雲,這種麻雀飛上枝頭的例子屢見不鮮,後來才聽那帝王半開玩笑著說,不要小瞧女人,她們為了名利會不惜一切代價,如此想著,嚴肅警覺如皇帝都曾中過那群女人的招,自己這個小小的京兆府尹從小到大未嚐人事,哪裏能逃脫得了旁人的勾引?自己若真的歇息睡過去了,被她下藥了怎麽辦?想都不敢想!


    南祀如自覺天下人宣揚他的事跡多半參雜著七分不真實的吹噓在其中,他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能認清自己到底幾斤幾兩,並且對待自己的內心無比坦誠,那些詩篇無不是因為對自己心之所向之坦誠有感而發,而今他就是太清楚自己,才會不敢在這女子麵前露出半點懈怠。


    “可是大人……身體重要啊!還請大人準許樂兒伺候您歇息……”樂兒上前一步,軟踏踏的身子就要倒向青年人。


    南祀如忙不迭起身朝後退去,女子隻一個踉蹌摔跌在椅子上,她嬌嗔一聲:“大人,樂兒是在關心你……”


    “樂兒姑娘,你既決心跟在南某身旁,便不要再用香香樓的那一套,你可知,南某不喜?”南祀如隻感覺自己的腦袋腫脹難耐,視線模糊不堪,他心下忽叫不好,這桂花茶……“你!?”


    女子解開自己的衣衫,一步一步上前扶住了南祀如,附耳上前吹氣,溫熱的氣息打在他脖頸之上,得見前者一陣顫栗,她妖媚地笑了起來:“南大人……就讓樂兒伺候您吧……”


    ‘我去,我這第六感來的也太快了吧!’南祀如按捺住自己的蓬勃的心跳聲,‘這什麽藥啊,力道這麽強勁?這樂兒不愧是出身青樓……’滿臉潮紅的男子朝力圖保住自己,大聲嗬斥:“樂兒姑娘可知南某……早已心有所屬!這種事情……隻能與自己心上的人……才能……”


    妖嬈的女子掩嘴一笑:“沒想到南祀如大人這般風流雅士,居然也如此古板……”


    意誌力越來越薄弱,眼前的女子愈加妖豔迷人……南祀如痛斥自己的麻痹大意,他扶著牆一步一步朝著門口走去,樂兒自然不會讓他這麽輕易逃走,上前拉住他的腰帶輕而易舉便又將渾渾噩噩的男子給牽製了迴來,她撲進男人的懷抱中。


    ‘靠……南大爺我的清白快要保不住了……’鬼知道那樂兒身上塗了什麽胭脂水粉,好聞的不得了,南祀如掙紮的意識分出兩個小人兒來,一個拚命地想要擁抱女子一吻香澤,一個使出吃奶的勁往後拉扯他的腦門,順便在他耳邊破口大罵:南祀如你個色坯子趕緊醒醒!靈鵲姑娘還在閣樓上睡著,你這樣瞎混對得起她嘛!另一個小人兒也不甘示弱:趕緊從了人家吧!好歹也是香香樓的頭牌,不白送!


    兩個小人兒在青年腦子裏打起了架,正當維護清白一方的小人兒即將敗北在樂兒使出渾身解數的勾引下之時,突然一道銀白透亮的光芒破門而進,緊擁著南祀如的樂兒被一道無形的力量給彈了開來,猛地仰跌在地。


    “什……什麽情況?”青年有些懵逼地愣在原地。


    一把做工精細的牙白色匕首懸浮在半空,通體發出幽幽的光芒,它如是有自己的意誌一般,擋在南祀如的身前。


    “這是!?修靈法器?”樂兒大驚失色,想要起身卻發現身子重如千斤怎麽也起不來,她捂著胸口,隻要一想起來便喘咳不斷,渾身如同被放在烤爐裏烘烤過一樣,“……小瞧你了…身上竟藏著朔方樓的聖物……”女子陰鷙起眸子,狠狠盯著青年人。


    青年人口渴難耐,在聽到“朔方樓”三個字時,表情一滯:“朔方樓?”這玩意兒是朔方樓的聖物?


    事情的發展怎麽朝著不同尋常的路上飛馳了呢?


    樂兒忽地失控般仰天長嘯一聲,那尖銳的嘶吼幾欲穿透人的耳膜,怎麽聽都不像正常人會發出的尖叫,伴隨著叫聲的結束,女子仿若失去繩線的傀儡一般頹然倒了下去。


    一陣莫名的寒風刮過,凍得青年人連連打寒顫。


    “這又是什麽情況……怎叫一聲便暈過去了……”南祀如隻覺得自己腦袋兩個大,他蹲下身將女子扶了起來放置到了木椅上,怕她著涼準備將自己的衣服脫下時,腦後猝然一陣悶痛襲來。


    “受死……吧你這采……花賊!”


    實打實挨了一悶棍的青年眼前發黑,他踉踉蹌蹌扶住桌案,定睛來者,正是他心心念念,為了她拚命保住自己清白之人,隻見靈鵲神經兮兮地緊攥木棍,南祀如委屈地哀嚷一聲:“靈鵲……你看清楚我是誰再下手好不好!”


    “誒……南……南祀如?你……你是采花賊……?”裹著被褥的女子驚唿一聲。


    青年人看了看自己準備脫衣服的動作,又看了看暈厥過去衣衫不整的樂兒,喪道:“我不是……我沒有……不關我的事……”南祀如委屈巴巴地表情仿佛在說:你若再冤枉我,信不信我哭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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