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你現實一點!”永琰扶住我的雙肩,一字一句若魔音入耳,“人生如戲,各有各命,塞麗娜塔原本就是一出悲劇,早點終結,早點解脫!”


    “不要聽,不要聽你的鬼話!”如溺水般掙紮,重重推開他,“皇上不施仁義,難道你也不施麽?你不救,我自會找人來救;你可以鐵石心腸,我不能!”


    微弱的聲從簾幕後傳來,久久迴蕩在空曠的殿宇裏,這陰冷的深宮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捂住雙耳,我驚叫著逃出永和宮……


    下雨了,又下雨了。


    為何每次哭泣時都會下雨,難道老天爺也可憐我,不願讓我分辨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淚水……


    蜷縮在屋簷下,望著雨幕發呆,塞麗娜塔危在旦夕,我該如何幫她、救她?


    娜塔與我是天底下最傻最笨的女子,一個為了家國,一個為了孩子,一步步將自己主動送入這薄涼如水的陰森宮闈之中,任人欺辱,任人宰割。


    “這麽大的雨,怎麽躲在這兒?”耳畔,柔語低低響起。


    “好黑,我找不到來時的路。”


    “快起來,地上很涼!”他將我扶起,小心翼翼拽入懷中。


    淚水狂湧,如醉酒般軟倒在他臂彎中,囈語連連,“為什麽每次下雨時,都會遇見你……是因為我在哭泣麽!”


    他說得懇切,不帶往日的冷傲,“有些人,有些事,不能強求,既然皇上聖意已決,麗妃娘娘就必死無疑,僅憑你一人之力,無法改變!”


    “人單勢薄,我必須傾盡全力,好希望能救她一命,那也是鮮活的生靈啊!”


    目光微微變幻,他笑了,“皇權至高無上,可以主宰所有人的生命,這就是人人向往高處的原因。”


    仰首望他,依舊不見神情,“你也向往麽?”


    暗夜中,黑亮眸眼閃爍著異彩,“我相信命運,命運之神一定會眷顧我、垂青我,命中注定屬於我的,永遠都會屬於我!”


    凝眸定定看他,那樣的眼神似曾相識。


    “王直!”我第一次直唿他的名諱,“我們以前認識麽?”


    “以前?是指多久以前?”


    “不記得了,隻是覺得你給人的感覺很熟悉,似乎……”


    “那或許是前世。”王直搭手扶我,低語呢喃,“其實,我一直都認識你……”


    忽的,記起塞麗娜塔命懸一線,旋即放開王直的手,轉身就走,“我要去乾清宮,求皇上開恩,饒過麗妃娘娘。”


    眸光越沉越深,抬手攔住去路,“如若我是你,就不會貿然前往!”


    愕然一問,“為什麽?”


    他低了頭,反問道,“你猜皇上為何要逼麗妃墮胎?”


    冷冷相望,眼神淒厲,我驚叫出聲,“那些禽獸之事,我沒興趣知道,也不願知道!”


    語速極快,王直稟道,“皇上懷疑麗妃腹中所懷乃王爺的親生骨肉!”


    什麽!一字一句,寒入骨髓,我驚唿道,“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刹那間,我陡然明白永琰為何不問不管――如若救了,就是默認與塞麗娜塔有染!


    那孩子明明就是巴圖蒙克的,為何要讓永琰受這不白之冤?


    最歹毒之人是皇上,虧我還一直相信他是明君,是仁者。


    “還去麽?”王直勾唇笑了,那雙瞳眸似乎帶有某種奇特的力量,好像是在千方百計地蠱惑我。


    去,還是不去……


    去了,便是自掘墳墓。


    不去,便是見死不救。


    這太矛盾了,我該如何選擇!


    “王妃考慮的如何,如若還要去乾清宮,我可以帶路。”


    “不去了!”永琰是我至親至愛之人,我不能陷他於不忠不義之境。


    在前引路,王直低語,“既然不去乾清宮,那就迴慈慶宮,或是去永和宮,見麗妃最後一麵。”


    去永和宮,見塞麗娜塔最後一麵!


    不,這太殘忍,寧願像永琰一般,不聞不問不管!


    身子抖得厲害,勉強倚著廊柱而立,心如刀割,為自己感到悲哀,我已淪落成不分是非黑白之人。


    雨,依舊下個不停,狂風卷著樹枝嘩嘩亂響,遠遠望去仿佛猙獰的惡魔張牙舞爪。


    深深宮闈,輝煌而陰冷的魔窟,殺人不見血,欺人不見淚……


    躊躇在廊下片刻,還是一頭紮進雨幕之中。


    “你這是幹什麽?”王直緊跟著我衝入水幕,牽起衣袖為我遮風避雨。


    雨水打在臉上,讓人睜不開眼,我看著他,朗聲大笑,“清醒,要讓自己清醒一下!”


    “你真是個傻丫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慢慢的,你會習慣!”


    “你叫我什麽?”


    王直默然,不再言語。


    拂開他的衣袖,我嫣然一笑,笑中有淚,“傻裏傻氣的傻丫頭,我的秉性一輩子都改不了……”


    話音未落,隻覺一陣眩暈,身子晃了晃,伏倒在地……


    燈燭搖曳,嫋嫋檀香騰起。


    “叮鈴,叮鈴……”悅耳的銀鈴聲將我從夢中驚醒,細滑的雲絲被,清雅的水墨帳,茫然望向帳頂嫣紅的流蘇,心口驀地一緊――這不是我的床!


    頭痛如裂,掙紮地坐起身子,環顧四周,目光越過雕花長窗,隻見屋外遍植青青翠竹,錯綜繁複的竹枝上懸著無數豔豔紅箋――這也不是我的房間!


    天啊,這究竟怎麽了?


    擁著被衾,努力迴想昨夜之事,隻記得與王直在一起,難道……


    “主子!”輕柔的女聲將飄忽的思緒拽迴,瞢瞢抬首,隻見青芮帶著宮婢而至。


    “這兒是……”


    一麵為我穿衣,一麵小聲答道,“乾清宮的偏殿,王公公瞞著王爺讓奴婢們過來伺候。”


    “塞麗娜塔呢?”萬分惦記她的安危,多麽希望她已然化險為夷。


    青芮小心翼翼答道,“五更天時,忽聞喪鍾響,後來才知是麗妃娘娘薨歿。”


    塞麗娜塔,那離鄉背井的苦命女子,終究還是客死異國他鄉……


    是解脫麽,她終究還是未能迴到哈拉和林,未能與巴圖蒙克再會於敖包前。


    青竹簾外,人影憧憧。


    替我係緊腰帶,青芮附耳道,“主子,是王公公。”


    話音未落,王直閃身而入,躬身行禮,“皇上要見你。”


    即使他不召見,我也會去覲見,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他的醜惡嘴臉――塞麗娜塔終於死了,他到底是笑,還是哭!


    跟隨王直步入內殿,數名太醫魚貫而出,空氣中漂浮著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似乎是淡淡的血腥味。


    越往大殿深處走,血腥味越濃重,宮婢掀簾,我來到雕砌九龍的床畔,愕然一驚,明黃色的錦簾上濺滿殷殷血紅。


    怵目驚心的鮮血仿佛帶著餘溫,我惶恐地望向身畔的王直,“這……”


    他卻異常鎮定,淡淡言語,“沒事,皇上又犯病了。”


    急促的喘息聲傳來,皇上顫聲喚道,“蘋,是你麽?”


    並不答話,撩起床幃,冷冷瞧他。


    幾日未見,他又瘦了,仿佛一具蒙著人皮的骷髏。


    不是我沒有惻隱之心,而是他過於殘忍,嫣然嬌笑,“塞麗娜塔死了,您高興了麽,欣喜了麽?”


    “你說什麽?她死了,死了麽?”


    世上竟有如此可惡之人,明知故問!


    笑意加深幾分,顯現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您宣蘋前來所為何事?”


    “你能幫我繡一幅畫麽,你的繡工出神入化,他一定會滿意的……”


    不解皇上的用意,追問一句,“他?”


    “昨夜,先帝托夢給我,想見見永琰!”


    一陣心驚肉跳,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他想……


    皇上揮手示意,“王直,將畫取來!”


    勉強撐起身子,親自動手,顫顫巍巍展開畫卷――那是一幅頑童戲蝶圖,用筆細致繪出形態各異的頑童三人,或坐,或跑,或以扇撲蝶。


    笑了笑,皇上似乎隱著劇痛,“你知道,畫中所繪為何人麽?”


    木然搖頭,“蘋淺薄,看不懂您的畫,也聽不懂您的話!”


    “真懷念從前的舊時光,兄友弟恭,不分彼此!”他笑了,字字句句甚是淒涼,“可惜啊,人為什麽要長大,手足為什麽要相殘……我不知,我不懂!”


    一聽這話,我似乎明白了――畫中孩童究竟為何人。


    “這畫你收下,想讓你繡一幅一模一樣的,若有一日,下到地府黃泉,好呈獻給先帝……永濟不在了,下一個會是誰……是朕,還是永琰?”


    黃泉地府,下一個會是誰,是皇上,還是永琰?


    我不敢想,也不敢聽!


    “請皇上放心,下一個,絕對不會是我!”清亮的男聲從身後傳來,聽上去異常鎮靜,從容不迫。


    我驀地迴首,隻見永琰大步而至,意氣風發,英姿颯颯。


    “頑童戲蝶圖!”從皇上手中接過畫卷,他笑了,“一晃過了許多年,沒想到這畫卷還保存的完好如初,可惜永濟早已化作一堆白骨,逝去之人不能迴還,遠去的歡樂不能重現!既然您提及先皇托夢,我恍惚記起昨夜的夢境――永濟問我,您後悔了麽,是寢食難安,還是心安理得!”


    “咳咳咳。”聽過永琰的話語,皇上一陣急嗽,張口喘著粗氣,暴怒道,“朕從未後悔過,明永濟有罪,是他該死……滾出去,全都給朕滾出去!”


    “臣弟告退!”永琰冷笑一聲,隨手擲了畫卷,拽著我的胳膊,退出乾清宮。


    快步行在廊下,覺得好冷,永琰追上幾步,探手環住我的腰肢,“別走那麽快,你是不是有心事?”


    眼前反複不定的,是塞麗娜塔的慘狀,那澄澈若水的綠眸,那淒楚慘淡的目光,宛如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直直刺入心窩……


    顫顫觸及他的手背,側首相問,“娜塔是死了麽?”


    沉默不語,他微微點頭,眉宇間隱著痛。


    我知道,他也會難過,他也會不舍,畢竟他們相識了十數載。


    “連夜照會西蒙瓦剌使節,告知塞麗娜塔薨歿的消息,希望……”說到這兒,永琰頓了頓,極力思考著什麽。


    望著他蹙緊的眉頭,“你在擔心什麽?”


    舉頭遙望延綿的殿閣樓宇,永琰長長歎息,“維係和平之人已死,牽一發而動全身,不敢想象將來會如何,隻希望塞麗娜塔的死是噩夢的終點,而不是悲劇的起點……”


    心口似被什麽堵住,噎了很久,才低低輕語,“我想去看看她。”


    原以為我很堅強,可還是忍不住落淚了。


    方才來永和宮的路上,還在一遍遍安慰自己――這隻是一場噩夢,她睡了,安安靜靜睡去,明早還會伴著第一縷晨曦的到來而蘇醒。


    當我望見覆在塞麗娜塔麵容上的白絹時,心底僅存的一絲微弱希望轟然崩塌,跌得粉碎,化為灰燼……


    “王妃。”娜塔從瓦剌帶來的貼身侍女跪伏在腳畔,悲淒哭訴,“聖女至死都想著故國,心心念念牽掛著哈拉和林,求您能夠成全,讓奴婢們陪伴她的魂魄迴歸瓦剌。”


    落葉歸根,魂歸故裏,本是人之常情,可塞麗娜塔偏偏是皇上的嬪妃,由生到死都要受著宮規的約束,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這魂歸瓦剌,談何容易!


    垂首,深思量,心痛不已。


    恨皇上無情無意,恨塞麗娜塔福薄命苦,恨自己不曾為她做些什麽。


    “起來!”俯身將侍女扶起,柔聲勸慰,“不能保證麗妃一定能迴去,但本宮願意去爭取……”


    永琰果然沒有說錯,牽一發而動全身,塞麗娜塔的亡故讓兩國好不容易維持的親善關係徹底瓦解。


    西風烈,狼煙起。


    源源不斷的軍報由西北傳往京城,三萬瓦剌鐵騎已然穿越狼山陰山一線,直逼大同府。


    塞麗娜塔,西蒙瓦剌的聖女,如神明般受人的景仰,她的薨歿定會掀起滔天巨浪。


    皇上不聞不問不管,不上朝,不看折子,依舊做甩手掌櫃,將全部爛攤子拋給永琰。


    永琰不能不聞不問不管,是戰是和,全都要靠他拿主意,想法子。


    下朝歸來,永琰一臉倦色,歪在繡榻上,不願動彈。


    這些日子,他日夜操勞,吃不好,睡不安穩,人消瘦了許多。


    悄然靠近,小心翼翼為他捶腿,低聲道,“今日如何,瓦剌退兵了麽?”


    他微微闔眼,久久歎息,“請神容易送神難,怎會說退就退,枉費我半生征戰,用無數生命與鮮血換來的安寧就這麽給毀了,心有不甘啊!”


    握緊他的大手,心酸不已,“難道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永琰無奈笑了,“除非塞麗娜塔起死迴生!”


    “那你預備如何,是戰,還是和?”


    “蘋。”他柔聲喚我,張臂將我攬入懷中,“見過太多淋漓鮮血,見過太多離人眼淚,我不願再次踏足疆場,更不願意離開你與兆兒,你們不僅是我的親人,更是我的生命,是我永遠不能割舍下的!”


    女人的直覺一貫很準,他不會無緣無故說這番煽人淚下的話語,他心中一定隱著什麽……


    我大膽猜想,驚問道,“你是不是要送塞麗娜塔迴去?”


    他愕然,“你怎會知曉?”


    “難道我還不了解你!”伴著嬌柔的微笑,淚水竟盈滿眼眶。


    凝神相望,眸光深邃,永琰含笑低語,極力掩飾內心的酸楚,“不會讓瓦剌鐵騎侵入,不會讓百姓萬民苦受戰火煎熬,我送塞麗娜塔來,也由我護送她魂歸故裏,這就是我的選擇,也是我的使命……”


    “你真的要去?”伏在他胸前,細細聆聽他的心跳。


    “是啊,很快就會迴來,不過三五日。”他撫著我的發絲,輕輕哄勸,“瓦剌使節帶來了巴圖蒙克的密函,邀我在朔州相見,迎迴塞麗娜塔的梓宮。”


    巴圖蒙克,塞麗娜塔的至愛,他會依約守信麽?


    不,絕對不會!忘不了那次隆福寺的遭遇,忘不了那雙鋒芒畢露的碧眸,巴圖蒙克絕不是等閑之輩,也不是善男信女,睚眥必報才是他的本性!


    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竭力將永琰抱住,躲在他懷裏,哭得像個孩子,“巴圖蒙克不可信,隻是為出兵入侵尋找借口,你千萬不能去啊!”


    暖暖微笑,他神色如常,沒有一絲驚詫,也沒有一絲膽怯,“相信我,這是一勞永逸的法子,隻需將梓宮送往朔州,就可以避免戰禍蔓延。”


    “不,我不讓你走!”心中不祥的預感強烈,我淚流滿麵,苦苦哀求,“別去,為了我和兆兒,求你千萬別去……”


    白幔靈幡隨風舞動,宮燈燭影顫顫搖曳,哭靈守夜的宮人跪滿了永和宮的正殿,陣陣淒厲的哭聲傳入耳中,引得人心煩意亂。


    七日,塞麗娜塔離世已然七日。


    人常說:死者的魂魄會在頭七之夜迴歸。


    如若她真的能夠迴還,我會長跪不起,拜托她,懇求她,望她泉下有知,保佑永琰平平安安。


    遣走所有宮人,我獨自立在供桌前,怔怔望住那繪金雕銀的梓木棺槨,親自執壺往玉杯裏注酒,一杯,兩杯,三杯……


    “娜塔,今夜是你的頭七,我來陪你喝杯頭七酒,以此薄酒相送!”雙手端起酒杯,仰首強飲而下,滿口辛辣直衝鼻腔,頃刻間,淚水湧出,“你是擁有神力的聖女,永琰將護送你魂歸哈拉和林,我懇求你保佑他一路平安……若有下輩子,千萬不要再來這深深宮闈,就留在廣闊的草原上,與心愛之人在一起,長相廝守……”


    恍惚間,有咳嗽聲從白絹屏風後傳來。


    我驚愕,疾唿出聲,“娜塔,是你麽?”


    半掩帳幔裏,一個飄忽的男聲緩緩念叨,“離離黃土,鬱鬱青塚,煢煢孑立,一縷香魂歸去。”


    繞過屏風,緩緩靠近,一股濃重的藥味彌散,旋即屈膝行禮,含怯垂眸,“蘋見過皇上。”


    借著昏黃的燈光,皇上俯身將我扶起,微微一笑,“今夜是塞麗娜塔的頭七,朕來看看。”


    人已死,於事無補,還有必要過來麽?


    我蹙了繡眉,語聲清冷似冰泉,“既然是您痛下殺手,為何還要來?”


    皇上嗬嗬低笑,一語驚人,“朕不是來看塞麗娜塔,而是來看你!”


    看我?身子一震,猛地退後大步,與其保持距離。


    “你怕朕?”眉峰一挑,他似笑非笑凝視,“僅是一晚,朕都等不及了。”


    他在說什麽,一丁點都聽不明白,不等我開口,他接著往下,“永琰即將啟程,不知何日歸來,待他歸來之後,朕定會將皇位傳於他!”


    實在不習慣這般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我問得幹脆利索,“您到底想說什麽?”


    神色盡是倦怠,他低柔笑了,“永琰不在,希望你能陪著朕,隻有你在宮中陪伴,朕才能安心。”


    心中暗自思量,現如今那皇位唾手可得,我一定會助永琰完成心願!


    淡淡而笑,不露半絲欣喜之色,“我會待在宮中伴著您,希望您言而有信!”


    “好,夠爽快!”皇上主動伸出手,握了握我的纖手,“朕一言九鼎,一言為定!”


    淒寒的月光傾瀉於繁花錦帳之上,將姹紫嫣紅的牡丹染得素白。


    望著幽幽孤燈,心中越發清明,那日皇太後的話語在耳畔迴響――隱忍是美德,隻需稍忍片刻,一切便可大功告成,得償所願。


    緩步來到床前,永琰上我的額頭,“傻丫頭,想什麽呢?”


    極力裝出泰然的模樣,含笑詢問,“行裝打點妥當了麽?”


    他不曾迴答,隻是點了點頭,圈臂將我攬入懷中……


    “怨我麽?”永琰的氣息掃過耳畔,柔柔的,暖暖的。


    聲音發澀,我默默不言,靜靜躺在他身下,任淚水悄悄滾落,濡濕鬢發,浸濕枕衾。


    我會怨他麽?


    不,不會。


    隻是有太多事,我無法獨自麵對。


    長久以來,一直貪戀他的溫暖,貪戀他的寵溺,從未想過有一日,當他離開時,我將如何生存?


    啞然開口,聲音顫抖得厲害,“你會平安歸來,對麽?”


    他癡癡望著我,眸中盡是愛意,“我會平安歸來,一定!此生不能沒有你,真的不能!”


    漫漫長夜,好希望不會天明,天明意味著別離,我真的不願讓他離去。


    天明時分,竟下起了雨,雨點落在琉璃翠瓦上叮咚作響。


    又是一個下雨天,人留人,天也留人。


    披衣起身,赤足下床,攔住他的去路,哀聲懇求,“不走,行麽?”


    “蘋。”他輕柔喚我,“說好了的,我一定會平安歸來,一定不會讓你久等。”


    早已知曉,無論說什麽,他都不會留下,我疾聲喚來青芮,“快去,讓芸娘把兆兒抱來。”


    兆兒被乳母抱來,永琰接過孩子,看了又看,親了又親,仿佛看不夠,也親不夠。


    親手為他係上玄色風氅,踮起腳尖,附耳輕語,“永琰,我再次懇求你,不為任何人,僅為我和兆兒,你一定要快些迴來……”


    他,終究還是走了。


    臨行前,我將一條繡羅帕掖入他貼身的衣袋裏,帕上未繡鴛鴦,未繡鶼鰈,單單繡上同根同葉同生同長的一對並蒂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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