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危,五皇子秦俞安監國。


    聽到這個消息,淩肆落子的速度慢了一瞬,被褚望捕捉到了。


    褚望落下白子,“近日皇城安防加強,為的就是那日不出一絲差錯。”


    觀棋盤上的局勢,雙方勢力相當,每落一子,壓對方一頭,半個時辰過去,棋盤仍舊沒有任何變化,該說不說,不愧是上輩子當國家元首的人。


    褚望上個世界的位置和秦文的位置有一定相似之處,到了大秦,從那麽高的位置下來,為人臣子,還要時不時下跪,故作卑順,淩肆好奇他的想法。


    他道:“八皇子對皇位勢在必得,汴州有私兵集結。”


    “錦妃的母家從商,為防止一家獨大,秦文才選了大皇子的外祖家作為皇商。但其積累的財富不容小覷,養得起私兵也正常。”褚望說,“什麽時候發現的私兵?”


    “很早,最開始隻是一些家眷小廝,後麵逐漸成規模。這一次動靜太大了,想必是已經做好破釜沉舟的準備。”


    “破釜沉舟?”褚望神情冰冷,勾起一抹笑,並無甚溫度,“侯爺想多了——一月前,皇帝秘密召見溫禦史。”


    “我知道。”淩肆的視線落在棋盤上某個位置,最終選擇將子在相鄰的位置,“褚將軍可否幫一把。”


    他沒有提什麽所謂的之前的交情,兩人之前交流甚少,這個世界甚至幾次針鋒相對。褚望是他最把握不了的人,即便是係統最先進的算法都無法猜透這個人,他隱約能摸出對方想要的東西,但是不確定,沒有把握的事情他選擇暫時擱置。


    “褚某效忠於當朝皇帝,並無任何站隊的想法。”


    棋盤上黑子的局勢急轉直下,青年用棋子後退一步,顯示出弱勢,褚望收迴手,不打算再下白子,沒有接,淺色的唇瓣繃成一條直線。


    聞言,淩肆驀地抬眼,麵前之人正緊緊盯著他,神情早已沒有之前的步步緊逼。


    淩肆替他斟茶,“我知曉。”


    褚望看著冰涼的杯身被燙熱,端起茶杯輕吹幾口氣,放到青年麵前,“你隻會說這幾個字嗎?淩肆,你怎麽又活迴去了?”


    二十幾年的巧舌如簧仿佛錯覺,去了江南一趟也染上了那地婉轉羞人的情態,這般倒像第一次遇見的時候。


    淩肆望著麵前的茶杯,思索著該如何做,如果是按照之前記憶中的做法,大概是......


    他抿了一口茶,確認溫度適宜,一隻手越過棋盤,捏住男人的下巴,另一隻手將茶杯喂了過去,表情認真得像是在做什麽正經事。


    褚望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本就沒想著躲避的身體微微下彎,就著那處濡濕印上唇,喝了半盞水。


    喝完,和青年對上視線,褚望複又垂下眼,望著麵前的杯盞,思緒飄遠,“侯爺就等著好消息吧。”


    淩肆鬆了一口氣,對他露出一點笑。


    沒有偽裝,沒有故作逢迎,也沒有一見麵就點燃的惡語,褚望出門前想的捉弄人的手段在這一刻派不上用場。


    原來隻要為他做點事就可以緩和關係。


    “過來。”褚望發現淩肆又在發呆,心中冒出點不爽,現在在和他敘舊呢,剛答應事,魂就飛到別人身上去了。


    兩人的位置相對,聽到聲音,淩肆收迴思緒,發現褚望正看著他,神情貌似有些不爽,他換到右手邊的位置,離他近了一點。


    褚望扣住他摁在墊子上的手指,“在想什麽?”


    “薑忱。”還以為他手會是涼的,相反,手心燙得驚人,“上次來信,鎮北軍大獲全勝,狄夷經不起耗。”


    聽到那人的名字,褚望下意識皺眉,“不準想了。”


    人的思維是最不受控製了,這個他答應不了。


    指腹傳來輕輕的摁壓感,淩肆抬眸,耳邊就傳來男人的聲音:“你的手一直這麽涼?薑忱也不給你找個好的大夫看看。”


    “不用看,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臨近冬天,我的手就會涼。一年四季都比平常人溫度低一些。”


    淩肆重新看向兩人的手,褚望的手比他白一些,手背上青筋凸起,圈住手的時候指節凸起泛白,掌心泛著粉,不像常年握兵器的手。


    他這時候才發現褚望手心好像沒有繭子。


    他翻過褚望的手,指尖拂過手心,虎口,發現真的沒有繭子。


    手心的癢意直達心間,褚望手指微蜷,“看什麽,這麽好奇?”


    淩肆告訴他自己的發現,就看到褚望表情有些微妙,“洗掉了。”


    他修剪圓潤的指尖劃過淩肆手背,力道很輕,但被他碰到的地方隻是一瞬便出現一條紅色的線,儼然就是褚望剛剛劃過的紋路。


    淩肆沒明白,心想應該是褚望自己接受不了手心有繭子,每個人類都有自己的喜好,應該被尊重。


    見身旁人還是一副木愣的樣子,褚望頭上籠罩一片陰雲。有時候還是敏銳的淩肆要好一些。


    也不對,都好。


    ——


    人死的時候是能感覺到的。


    秦文仰躺在床上,地上跪著一眾妃嬪和皇子,還有幾個朝中大臣。


    他顫巍巍抬起手,喉嚨裏發出嗬嗬刺耳的聲音,福貴湊近他:“陛下,您要說什麽?”


    “......聖,聖旨......聖旨!”


    福貴直起身,“聖旨,奴婢這就去拿!”


    說罷,當著眾人的麵離開養心殿,留下眾人麵麵相覷,心跳如鼓擂。


    李庭言立在一旁,悄悄換了一隻腳支撐,秦俞安垂著頭,不知在思考什麽。八皇子站在錦妃身邊,臉上無甚表情,倒是他的母妃,雙眼含淚也掩飾不住喜色。六公主絞緊手中的帕子,眼珠不斷亂晃,被錦妃一下子拉住,險些驚叫出聲。但也足夠屋內人注意到她。


    皇後沉靜的麵容露出不讚同的神色,語氣警告:“錦妃。”


    六公主和錦妃一下子啞炮了,畢竟就算八皇子登上皇位,皇後也依舊是太後,六宮之主。


    薑南溪小產之後身子骨弱,秦文免了她行禮,這樣的場景下,她也隻是嘴角壓平,半個身子的重量依靠在雁歸身上,懨弱的眉眼惹人憐惜。


    七皇子自知父皇從不喜歡他,自己不是當皇帝的料子,但也不希望是秦俞安那個賤種,到時候都是王爺,誰奈何得了誰!?


    不一會兒,福貴帶著幾個太監浩浩蕩蕩迴來,身後的四個太監每人端著一個盛放聖旨的紅木托盤。福貴附耳道:“陛下,奴婢已經拿來了。”


    “念。”秦文像是喘過氣,掙紮著要起身。


    幾個宮女連忙幫他安置身後的枕頭,讓他坐直身體。


    福貴打開第一卷聖旨,渾濁的眼珠震顫,勞是他這輩子遇見多少大風大浪,這一瞬間心中也無比驚慌,手也開始發抖,“這,這......”


    秦文見他支支吾吾,眉頭緊皺,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厲聲道:“福貴,你在磨蹭什麽!?”


    他高估了自己的精神,說完便劇烈咳嗽了起來,險些背過氣,宮女戰戰兢兢幫他拍背,皇後則冷漠立在一旁,一點也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


    “陛下,”福貴叫了一聲,就見秦文抓著他的袖子,表情猙獰搶過他手裏的聖旨,福貴擔心傷了他,連忙遞給他。


    織錦上居然沒有一個字!


    龍紋繪成的玉璽紅印仿佛驅鬼的符咒,直直印在秦文瞳孔,像是在嘲諷他。


    是誰!?


    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換掉了聖旨!


    “不用念了,父皇。”


    一道敞亮的男聲響徹養心殿,緊接著眾人紛紛轉頭,看向隊伍最後邊的年輕男人。


    秦文望著走上前的秦俞安,目眥欲裂,指著他的手指顫抖,眼眶充血,“你......逆子!逆子!”


    “來人!來人!!”


    “別叫了,父皇,外麵什麽人都沒有。”秦俞安語氣平靜,拍了拍掌,殿內衝進一堆金吾衛,手拿長槍和大刀,對著在場所有人。


    秦俞安道:“送各位去偏殿休息,不能讓任何蒼蠅飛出去,違者,就地格殺。”


    “是!”


    震天動地的喝聲讓在場人臉色慘白,錦妃幾欲發瘋,“老五,你要弑君,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秦俞安抽出長劍,劍指錦妃和八皇子,聲音冷然:“同樣的話我不想說第二遍。”


    金吾衛得令,刀劍橫在她和五皇子麵前:“錦妃娘娘,刀劍不長眼!”


    望著麵前鋥亮的劍身,錦妃頭上的朱釵晃蕩,妝容慘白,全然不複之前的雍容華貴和勢在必得。


    這時候溫禦史站了出來,


    殿內重新恢複安靜,李庭言手裏拿著聖旨,出現在秦文視線中,到現在,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李庭言,朕待你不薄,推你坐上相位,你就是這樣報答朕的!?”巨大的刺激下,秦文恢複一點生機,臉色青白,話倒是說的十分利索。


    “陛下折煞臣了,臣這一輩子隻認一個主。”


    秦俞安瞥了他一眼,“去將咱們陛下的聖旨擬出來。”


    李庭言微微彎腰,嘴角嗜著一抹笑,“是,殿下......哦,不對,陛下。”


    聽到李庭言的稱唿,秦文差點背過氣,指著秦俞安道:“朕當初就不應該讓你活下來,下賤的血脈孕育出來的隻能是畜生!”


    秦俞安手腕一轉,劍光劃過秦文伸出的手指,下一瞬,一個血淋淋的指頭掉落在地,床上遲暮之人捂著手發出慘叫。


    “您曾是一國皇帝,沒有人教過您如何尊敬,現在我來教你。”秦俞安笑了一下,俊美白皙的臉頰染上點點血腥,邪性又詭異。


    他無視秦文的痛苦,單手舉劍,朝床上人刺去,秦文無力躲閃,一塊帶血的布料連帶著一坨不明物體飛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我的,”秦文在榻上翻滾,身下蔓延一片猩紅,額頭青筋暴起,“你這個賤種!!”


    李庭言書寫聖旨的手一頓,身下感覺到幻痛。


    他有些無奈道:“你能把控好力道嗎?削骨還是削肉別讓我看見,平生見不得血腥,迴去的時候可別衝撞了侯爺。”


    秦俞安身形一頓,劍搭在秦文肩上,“管不住下半身我來幫你,省的見到一個女的都是在勾引你。還是沒了這東西才會老實!”


    劍刃劃破秦文的脖子,血淅淅瀝瀝往下流淌,沾濕了明黃的裏衣,死亡的恐懼壓倒了秦文,“皇位.......你已經拿到了,你還想要什麽?”


    汗水沾濕秦文的頭發,讓他變得狼狽不已,渾然不見之前不怒自威的模樣。


    秦俞安隨意比劃著劍身,仿佛在找哪裏適合下刀,“遠遠不夠,我會把你切成一塊一塊,喂給皇城的狗,你根本不配見到我的母親,你和賢妃1就是一路貨色,你倆配一對倒是合適。”


    “知道她是怎麽死的嗎?”秦俞安語氣輕緩,愈發柔和,講故事一般將賢妃的經曆說給他聽,“我讓她磕頭給母親贖罪,後麵她死在冷宮裏,我就把她帶走了,就像剛剛那樣。”


    秦文後背被汗水浸濕,竭力維持著體麵,身上四處的痛楚讓他幾欲死去,他的精神卻依舊清醒,“朕是大秦的皇帝,是你的父皇,即便你繼承大統也逃不開!”


    秦俞安嗤笑出聲:“沒想到你也是天真派,您不會入皇陵,屆時隨便找個死刑犯就好了。反正這皇城每個地方都髒透了,皇宮,更是個吃人的野獸。”


    “你這是忘祖!畜生!賤種!”


    “罵夠了?您該上路了。”秦俞安收迴笑意,眼神寸寸結冰,將劍扔到地上,拾起被子捂住他的口鼻。


    身下人掙紮了許久,直到血色在床單上蔓延,他才鬆開手。


    他站直身子,踉蹌了一下,身後傳來一陣推力,讓他穩穩站在原地,李庭言將寫好的聖旨遞給他,朝著床上一攤爛泥揚起下巴,“就這樣放過他了?”


    如果不是淩肆讓他少插手,他也想捅幾刀。倘若不是這皇權,淩氏何以至此,淩肆何苦汲汲營營,被囚在這皇城之中,一刻也鬆快不得。


    “多謝。”秦俞安站直身體,拿過一旁的茶水衝洗手上的汙漬,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完全露出原本的顏色,“怎麽可能?隻是讓他暈過去而已,人準備好了嗎?”


    他看向李庭言。


    “侯爺早已準備好了,到時,誰也驗不出來。”想到那人,即便身處充滿惡心氣味的大殿,李庭言也能露出柔色,“偏殿那些人怎麽處理?”


    “除了溫家人,其餘留在皇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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