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不遠處的倩影朝自己淡漠點頭,禮貌中帶著拒人千裏的疏離,沈玉恆強忍苦澀,蒼白著唇色淺淺點頭迴應。


    昨夜看貝一依動容地提問有關愛的問題,他能看出來她是一個感情豐富對世界充滿期許與好奇的女子,然而如今再看她此時走遠的身影與冷淡的側臉,明明她對自己的存在滿腹疑慮卻依舊繃著臉不肯透露絲毫情緒,倔強地忍住所有的好奇心與波動的情緒沒有再問老爹一句有關自己的一切。再迴想起適才貝祭骨透露的貝一依的秘密,沈玉恆的心像是被人生剜剝走,痛得痙攣,全身無力。


    等父女二人漸漸走遠,那滾浪的淚才肯滑出眼眶,結實地打到地上,悶人的悶哼聲跌墜在這個萬千世界裏發出僅有微不足道的抗議。


    如今,他竟然連再見她一麵的資格都沒有?原來連這期待已久的偶遇,這耗盡大半生精力去苦心等待的麵見竟然也是錯的,也是對她額外增添的一種傷害......


    原來他從未停止過對她的傷害,無論她是死了還是她能活......


    日後,他該何去何從?滿身罪孽的他又還能到哪裏去贖罪,誰又能接受如今的自己......


    他的力氣都被抽走,整個人仿佛在一刹那間老去,終於他支撐不住扶著門跌坐在地,一直拿在手中那罐為她裝好的茶葉也骨溜滾地,順道將他的心也碾碎一地。


    他原本還想著讓她帶走些茉莉茶,當是一份存了許久一直想送出去的禮物般交到她手裏,還想謝過她昨夜肯聽他最後一次為她吹的蕭......


    他絕望捂住雙眼,終於用混啞得像遲暮之人的蒼老聲線哭了出來,歇斯底裏撕心裂肺的哭聲比無知孩童還要無辜。


    可悲的是,這樣可憐也依舊無人能分舍他半分憐惜。


    貝祭骨不肯原諒,他自己何嚐不也不敢原諒自己?


    “天地之大,竟再也沒有我沈玉恆的容身之所......”


    看著前麵拿著把利鐮使勁砍草劈路的貝祭骨,仿佛是生了一肚子的悶氣有勁無處使似的瘋狂掄那打慣鐵的粗緊鐵臂,貝一依一路跟著,一路也在沒停地思慮著。


    到底那個沈先生對老頭說過些什麽,以至於他心神不寧這麽久,就連不應該割草的這種過於明顯的行走痕跡都利索做了?


    然看貝祭骨滿臉愁思且一言不發,那張嚴謹繃著如鐵一般硬氣的臉色沒透露一點想要分享秘密的心情還頗有精修內力獨自消化的意圖,貝一依還是沒有開口去勸,隻是豎起耳朵努力留意四周變化,生怕出些什麽變故來。


    快走了半個時辰,貝一依開始覺得累了,太陽穴突然又生出些刺痛來,不由得住腳托頭,還難受地咳了幾聲。


    聽到不舒服的聲音,貝祭骨終於從自己的腦迴路裏走了出來,見自家閨女臉色不對,立馬撒下手中的鐮刀朝她奔去。


    “一依怎麽了?頭還疼嗎?”


    這不是廢話嗎?被逼著快走了這麽久這麽遠,她雖然懂得控製唿吸調節心跳的法子,可長久走遠路下去,身體機能的負荷始終還是會累積增強的。


    “疼。”


    貝祭骨心頭一驚,笨手笨腳地從包裏翻出一瓶藥湊到她鼻尖讓她嗅著,一邊瞧著她的臉一邊又替她撫背順氣。貝一依看在眼裏,心中一亮。


    難道那位沈先生說的事情跟她有關?老爹雖不善言表,卻是真心疼自己的,如果不是跟自己有關的事情,他不可能露出如此跌宕起伏的神色來,畢竟在她的記憶中,就自己就是這親老爹的唯一,他做的一切不是為了死族,便皆是隻為她。


    然而她如果當真開口問了對話的事情,老頭肯定不願意從那固執的嘴巴裏摳出一個字來。


    貝一依想了想,說:“爹爹......”


    沒想到什麽都沒說,貝祭骨就喝聲製止:“別!別喊!”


    貝一依眨了眨眼,一臉無辜。


    貝祭骨嘴角一抽,說:“每次你能親密喊我,都是說些什麽不討我喜歡的事情,要麽就是要撒嬌討問娘的過去。”他嫌棄地斜她一眼,搖頭拒絕,“這次我不上當,你不準問!”


    果然是自己的親爹。


    貝一依清了清嗓,矢口否認:“老頭,見你對我好才不喊你老頭,怎麽,不虐你還不樂意了?”


    貝祭骨的嘴角還是無法避免地又是一抽。


    察覺自己太蠻橫了些,貝一依放緩了語氣說:“我是想說,你不該砍草的。”


    貝祭骨迴頭一望,才慢慢意識到問題在哪裏。


    他一臉難為情,擺弄一下身後的包袱,才說:“你今早不是才發病嗎?我怕那草擋你走路阻力太大......況且都長那麽高老是能在人眼前晃悠,怕你看久了腦仁又疼,這才幹脆砍了的......”


    到底是誰心煩氣躁,覺得那草長得高,在人眼前晃悠得不舒暢?


    見他鬱悶站著也不發火,貝一依伸手將粘在他衣袖邊的碎草彈走以後,一道機智的明光在她眼底拐著彎地閃過。


    她不動聲色悠悠地問:“今天我真的又犯病了嗎?”


    貝祭骨竟然渾身一震,呆呆迴答:“對......又犯病了。”


    貝一依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撫,雖然她不能真正明白這種心驚肉跳意味著什麽,隻是他確實很心疼自己,可這種隱隱深藏的驚恐也是極少見的。她想知道,如今這層驚恐是為何而出現。


    “我隻是覺得奇怪,你不是一直都用那坑坑窪窪的石床替我鋪藥助眠,治療我體內的毒嗎?怎麽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還是沒什麽成效?”


    微有動容的表情很快一收,貝祭骨站起來身拍走腳邊的草:“這不能怪老夫,要怪就怪你自己。”


    對上貝一依疑惑的神情,貝祭骨大言不慚地說:“首先是你調皮,幼年貪玩磕到了腦袋九死一生,老夫我才鋌而走險用那虎狼猛藥給你保命的;其次再有,你不聽老夫勸言非要去跟其他來路不明的人接觸,如今好了連家也丟了,我們父女二人四處奔波,你......你也兩日沒有睡那藥床了......”


    說著說著,貝祭骨猛然迴頭,是一臉的大徹大悟,很快就洋洋得意地笑開,連眼角邊的褶子也額外生動亮著紅光:“對!正因如此你才會又犯病的!你看吧!沒有了解毒的石床,你病情又被拖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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