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外頭的天已然大亮。


    頭頂是淺粉色的輕紗幔帳,繡了些許精致小巧的花朵,一眼望去,隻讓人感受到迎麵春風輕撫而過的爛漫。


    堯薑一愣,似是好些年不曾用過這樣顏色的床帳了,好像自從父皇身死,阿弟在倉促之間被推上皇位之後,她以長公主之名輔佐其右,那些宛若春光明媚的少女心思,便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生活之中。


    坐起身來,輕撫幔帳,白皙纖細的手指映入眼簾,指甲被磨得圓潤,染著粉色的蔻丹,色彩豔麗。


    這並不是她的手,因著連續幾年的臥病在床,她居於長公主府內,幾乎足不出戶。手指應當是幹癟蒼白,透著孱弱的灰色,而眼前的這一隻手,分明是長年累月的嬌生慣養,方才能夠養出來的手。


    堯薑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氣,眸子驀地一緊,她突然一把掀開了幔帳,外頭的光亮爭先恐後地湧了進來,她抬眼望去。


    朱紅色的柱子映著金燦燦的簾子,正中的矮幾上擺放著一個彩瓷花瓶,上頭描了一朵花開富貴,襯著點點綠葉,煞是好看。再往前,繡了錦鯉遊水的插屏擋住了通往外間的道路,隻餘高高扇門的一角罷了。


    這是她,尚未從長樂公主變為長樂大長公主時候所居住的寢殿。


    許是聽見裏頭的動靜,外間有人快步走了進來。


    “殿下醒了?”說話的是一個圓臉姑娘,柳葉眉下,是一雙杏仁眼,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床榻之前,隨手將垂下的幔帳掛在了一側的蓮花鉤上。


    堯薑一愣,心中愕然,遲疑了半響,方才喃喃喚道:“崖香?”


    崖香眯眼一笑,兩隻眼睛登時彎成了月牙,她連忙上前,攙扶著堯薑起身:“時候不早了,殿下可得趕緊收拾,免得誤了去立政殿請安。”


    堯薑此時腦海之中一片茫然,有些恍恍惚惚,直到崖香攙著她在梳妝台前坐下,溫熱的帕子輕輕擦過臉頰,她方才猛地一個激靈,如同大夢初醒。


    崖香心細,自是注意到了堯薑的異樣,隻問道:“可是水太燙了?”


    堯薑搖了搖頭,斂下眼簾,她有滿腹的疑問,著實想要問問崖香,問她十年之前,究竟被誰所害,如今又為何會出現在她的麵前。隻是不知曉為什麽,這滿腹的疑問化作言語,卻是止於唇邊,叫她不知應當從何說起。


    崖香手腳麻利地伺候她梳洗,鏡中倒映出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麵龐來。


    雙手疊放於膝上,堯薑下意識地抓緊了身上的裙裳,這才使得那聲唿之欲出的驚唿聲,咽了下去。


    這是一張膚色白皙,麵容姣好的少女麵龐,臉頰略有些圓潤,帶著些許稚氣未脫,映著一雙圓溜溜,亮晶晶的眸子,正是她尚且年幼之時的模樣。


    堯薑怔怔地看了許久,鏡中映照出來的少女模養,全然都刻入了她的心中。臉上雖說麵不改色,但是唯獨她自己知曉,此刻心中究竟是怎樣的波濤洶湧。


    吳氏賜的藥,苦澀過後,便是甘甜。


    她並沒有痛苦太久,就已然結束了那一生。


    隻是如今實在是難以相信,自己竟然迴來了。


    不知不覺,眼裏竟然有些溫潤,有淚水順著眼角蜿蜒而下,堯薑眨了眨眼睛,隻覺得睫毛上頭滿是沉甸甸的感覺。


    崖香不知曉她為何突然哭了,連忙自懷中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語氣急促帶著關切:“好端端的,殿下怎麽了,可是魘著了?”


    堯薑吸了吸鼻子,視線被淚水模糊,眼前的景象變得不甚清楚起來,她略偏了頭,窗戶半開,灑進些許璀璨的光亮來,有一抹綠意悄然映入眼簾,堯薑抿嘴,笑了笑:“做了一個噩夢罷了。”


    崖香聞言,鬆了一口氣,語氣隨之輕鬆起來:“今日外頭暖洋洋的,日頭正好,待得殿下請了安之後,不如就去禦花園裏頭轉轉罷。趁著春光明媚,什麽不好的噩夢,就全然消散了去。”


    堯薑頷首,“嗯”了一聲,頓了頓,又道:“好在醒來了。”


    崖香總覺得她這話裏有話,似是一語雙關,偏巧一時半會兒,又不知道應當說些什麽,隻得順勢點了點頭,應道:“殿下莫怕,奴婢在呢。”


    堯薑有些難受,她記得崖香死於十年之前,死在她的寢殿之內。她窮盡自己短暫的這一生,從輔佐幼帝開始,又到與吳氏鬥智鬥勇,再到最後以死明誌,十年前,她從未放棄尋找真相,卻是到死都並沒有查明當初究竟是誰害了崖香。


    年輕的生命如同石子落入水中,靜靜地沉下,沒有蕩起一絲漣漪。


    直到多年之後,她被吳氏逼得臥病在床,隻得深居於長公主府內之時,她便時常在輾轉反側的深夜之中,想起崖香來。


    彼時菘藍被她留在了阿弟身邊,曾經大多貼身服侍多年的宮人,也全然被吳氏清洗,若是崖香還在,那些孤苦難眠的夜晚,總會有人不離不棄地陪伴著她,不至於叫她最終獨自一個人度過了那漫長的三年。


    “崖香,”堯薑低聲喚道:“你替我梳頭罷。”


    崖香一愣,素日裏,殿下總是嫌她手笨,更為喜愛菘藍的手藝,於是她便隻專心伺候於殿下梳洗,如今卻沒有想到,殿下竟然讓她梳頭。


    雖說心中詫異,但是崖香仍舊還是應了一聲“是”,從梳妝台上拿起象牙梳,小心翼翼地替堯薑梳著頭,爾後又挽了一個墮馬髻,自匣子裏頭取出幾朵簪花,插了上去。


    堯薑微蹙眉頭:“不要這個。”記憶之中,吳氏尚未露出狼子野心之時,常梳的,便是這個發髻。


    崖香怔了怔,往日殿下最是喜愛這個發髻,思忖之間,又聽見堯薑道:“梳雙螺罷。”


    崖香依言頷首,手腳麻利地拆了頭發,複又重新梳了一個雙螺。


    待得定睛看了看鏡子之中的自己,堯薑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唇角上揚,崖香見了,心頭懸著的那塊石頭,著實落了下來。她委實害怕好不容易給殿下梳一次頭,殿下又嫌棄於她愚笨,不滿意她梳的發髻。不想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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